纪雅言知道,自己的话肯定很伤人,不然莫柏安也不会露出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就连她向温学良提出要搀扶他回房休息的建议时,也没见他抗议,直至她拐过转角,和温学良一起踏进电梯,才听到一阵踉跄而凌乱的脚步声,大抵是他跑走时发出的声音。
她是这麽猜想的,却始终没回头去看,只专注在温学良身上,不断询问他伤势,好似只要这麽做,就能降低自己的罪恶感。
虽然连她自己都想不透,出手打人的明明是莫柏安,为什麽真正有错的人死都不肯道歉,反而是於这事件可谓局外人的她,对温学良产生了罪恶感?
姑且不论他俩以往关系如何,现在她都不记得莫柏安了,为何内心深处好像还是把他和自己视作一个整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为彼此犯下的错负责?
这到底是什麽莫名其妙的毛病!
纪雅言烦躁莫名,勉强按捺住心情把温学良送回了病房,跟当值的医生说明了一下情况便要离开,未料她才刚转身,手腕就冷不防被抓住,阻挠了她的回房计划。
她倒是没生气,只是多少有些讶然。毕竟温学良适才一直都显得很虚弱,也是因此才使得她尤其愧疚,但从他抓住自己的力度看来,他似乎还精神得很?
心中隐隐有些困惑,可她也没多加追究,只回过身来,朝温学良投去一个纳闷的眼神。
温学良笑了笑,坐在床上由下而上地看她,眼角微微上挑,略显苍白的手臂自松垮垮的病号服露出半截,竟平白为这男人添了几分病弱美人的气质。
发现自己居然对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抱有这种想法,纪雅言颇有些赧然。脸颊不自觉地升起了两抹绯红,而原先要挪动的脚步,也就在不知不觉间顿住了。
温学良对於她的妥协显然很是满意,就连唇畔的笑意也因而加深了些:
「刚刚很对不起。」
纪雅言没回话。
她自知这样真的很没礼貌,但一时三刻,她着实无法理解温学良这句话的涵意。
刚刚私自出手揍人的是莫柏安,而无论她有多不认同他的行为,也不能否认他揍人的起因是自己这个事实。她和莫柏安各自要为这次的事负上不同程度的责任,但再怎麽看,也轮不到温学良这个白挨了一记拳头的受害者来道歉吧?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厢温学良的话却还在继续:
「你和那男人会吵架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你被误会了。但我并不是故意的,之前讲的也不是说说而已,我是真心想报恩。」他眉眼温和,「那个是你男朋友吧?我看他很紧张你的样子。」
「不……」纪雅言本来想反驳,但想到医生和父母向她提及过的「背景资讯」,她便又沉默了。
虽然她的确不想承认那个人是她男友,也非常不解失忆前的自己怎麽可能喜欢上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做错事还嘴硬,死都不肯认错的混帐,可是所有人都告诉自己,她和莫柏安已交往多年,虽争执不断,却从来没闹过分手,关系稳定得很。
她能为现在的自己辩护,却不能推翻那个她已没有印象的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温学良也不知是否明白了她保持静默的原因,不过一双黑眸里的歉意倒是很真诚: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亲自去向他解释。」
「……不用了。」
之所以拒绝温学良释出的善意,一方面是她压根不想这麽快跟莫柏安和好,至少在她理清醒来後面对的这些混乱之前,她完全不想多费心思去考虑莫柏安和自己的感情纠葛;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若然莫柏安看到他陪在自己身旁,肯定会更加生气,更别说解开误会了。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直觉,就连纪雅言本人都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样笃定,而她还来不及针对这点进行深入思考,温学良便又一次打断了她的思路。
「那麽……我以後能去找你吗?」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待视线触及纪雅言眼底的诧异,他又慌慌张张地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既然你和我都得住院一段时间,也许能作个伴……呃,就当作是报恩的一种方式?」
这一回,纪雅言沉默了好久,目光专注得让温学良都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挪了几次位置,最後快忍不住要再度出声时,才听她很轻很轻地说了一个字。
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