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坐水行列车,改造後的军用装甲车内,被简单的整备过,所以显得很宽敞舒适。
舒然坐在那足以当躺椅的座位,趴在车窗前,呆呆的望着外面。
茗苏放下手里的瓶装水,眼有担心的问:“你在想什麽,上车後就没说过话,是不是......”
她瞄着她手里始终不放的小盒子,说道:“和送你东西的人有关?”
舒然的身躯微微转动,稍稍缓解僵直的关节。
“我待在第二区时认识的一位朋友,她本来想和我亲自道别,可是我的身份不允许她靠近。”
要说谎到什麽时候,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断的用谎言去隐藏,这种生活好累,别人也就算了,可是要瞒茗苏多久呢,是不是该告诉她些什麽,如果是两个人的话,找勋章会更容易吧。
“这也没办法,你要习惯,等到了行政区,你会有专人照顾的,连你我都不能轻易见面。”
舒然皱着眉间,调首望她:“苏苏,这个世界很奇怪不是吗,兽人又怎麽样,他们也有生命,就像咱们的世界,即便是人类也不可以滥杀动物,可是,这里把名位看成了决定一切的条件,泾渭分明,不得逾越,我不能理解。”
茗苏的眸底漾出浅浅的纹路,有丝暗亮让她的神情起了变化。
“我也不觉得人到底有什麽特别,其实我们没有资格批评这里的制度。”
“苏苏?”
舒然有点惊讶的看着她,茗苏微微一笑,带些无可奈何。
“因为人本身就是这种阶级的创造者啊,什麽三教九流,什麽物以类聚,不都是这个道理吗,有人吃西餐,就一定有人在啃馒头,有人一年几十万的学校不念,就一定有人为了几千块的学费卖血,这样的新闻,咱们看的还少吗,舒然,你家境不错,所以,你永远都不能明白,为了生活而放下自尊,是有多麽必要。”
她哑口无言,喉咙里的话怎麽也说不出来,她懂,懂得那些为了自己必须努力走下去的心情,因为现在她就是在经历这样的事,所以说,这里的人一定和她世界里的人一样,即便再辛苦,也会选择前进吧。
唯有身临其境才能明了究竟何为切肤之痛。
“为了生活而放下自尊。”
舒然静静的重复,手掌更是捏紧了盒子。
茗苏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过了,抱歉的说:“当然了,我和你是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啦,你不要这麽沈重嘛。”
“苏苏,如果现在能回家,你会怎麽选择?”
舒然深吸口气,问了这个一直盘绕她心里的石头,她总觉得,茗苏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从相见後她从未说想念从前的话题,大都轻描淡写过去,或许,她,并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茗苏故作苦恼的样子,手指轻点脸颊:“应该没有办法回去了吧,我也想了好几次,难道要再被海浪拍回去吗,我宁可呆在这。”
“可是你爸爸妈妈怎麽办,你不想回到他们身边吗?”舒然的手心开始变凉。
茗苏微愣,似乎才考虑到这个问题,脸上有点不自然的表情。
“是啊,我也很想他们呢,可是,没有我,他们生活的会更好吧?”
这话如同利剑,穿过了她的耳膜。
“你在说什麽?!”
“舒然,你不知道吗,我爸爸为了我的学费,就卖过血呢。”
茗苏抖这唇,轻轻的机械的碾出一句话。
舒然忽的听不到其他的杂音,巨大的车引擎,压过石土的碎裂声,还有那吹进来的风,霎时,统统消失。
她从没见过苏苏的父母,只是因为苏苏很注重衣着礼节,便以为一定是类似那种教育之家的环境,从未有过怀疑。
“每年,一到交学费的时候,我就会被逼得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谁帮的了我,我又能到哪里筹钱......”
茗苏停住,硬生生忍下嗓子里冒出的哽咽,在那无声的停顿里,酸涩的发酵着过往的回忆,那是女子曾拼命想保护的,名为尊严的东西。
“没有我,他们会轻松些,对不对?”
舒然看着她落下泪的笑容,也跟着模糊了双眼,混杂着疼惜的涩然,只能选择沈默,因为她不知道,此时到底还能说什麽才可以抚平伤痕,而实际上说什麽都是一种多余。
太阳升到正空时,车队停下休息,勤务兵们开始忙活着午饭,刷锅搬菜,很是利索。
欧哲尔和铎克同车,两人从另一辆轻型军车走下时,一名士兵跑了过来。
“报告,前方三特里处,有直径为二十豪特的绿洲。”
“走之前带几个有力气的人,拿着桶弄些绿洲水装车备用。”
铎克果断命令,然後理理衣袖,向舒然她们所在的车走去。
没走多远,欧哲尔也跟了上来,他聊天般的说:“要去给尊下们行礼?我看不用了吧,那位舒然小姐好像很讨厌你哦,何必自找没趣。”
“我的任务是绝对保护她们的安全,讨厌还是喜欢不是我该想的问题。”
“那麽,她如果成为新娘呢?”
铎克的军靴在微湿的泥土上站住,压力在松软的腐殖质上留下脚印。
周围如原始森林的灌木草丛,遮天蔽日,这条路是他特意选好的,良好的阴凉可以减散车子的高温,车内温度也能维持在一个平稳的状态下。
“你连走哪个地方都精挑细选,为的不就是她吗,你和那位在五区时就传了绯闻啊,不然又怎麽会以‘轻待职权’就得到首理关禁闭这样的重罚。”
他抬起一只手,挂在铎克的肩上:“这是在警告你呢,他可不想失去你这样优秀的人才。”
铎克面无表情的猛地撤肩,害的欧哲尔失去平衡险些趴在地上。
“同样是优秀的人才,我也奉劝你一句,你在首理大人那里已经没有机会了,安分眼下吧。”
他冷傲的睨他後,继续向装甲车走。
正巧,车门从里面被打开。
舒然鹅黄的身影慢慢从车上往下爬,的确是爬,装甲车啊,这高度还真得小心。
铎克立即跑过去,扶住她的手臂,她一惊,就要挣开,却见来人是他,眼睛含过犹豫。
“我来帮你。”
他恭敬的说,稳稳的让她落了地。
“我想散散步别让那麽多人跟着,我不喜欢。”
铎克闻言,思虑一会,便点了头。
他向远处正在喝水的苍纥喊道:“阁下,借我两个蜥族士兵。”
带着苍纥的人,铎克陪着舒然向森林中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刮过枝叶的沙沙音是仅有的交流,他们在走缓慢而没有方向。
“为什麽是特别选要蜥族呢?”
舒然一边走一边侧首问後面的他,那面纱随之一荡。
“两栖的族群对这种原始森林十分熟悉,如果有意外发生,也不必太担心。”
还是那个判断准确清晰的白衣军官,舒然这样想,最开始她只觉得这白色的军装会不会过於冷漠了呢,很干净但有些不近人情。
和轻寒有点像呢,完美的伪装只是因为习惯。
他们再次无言,不知不觉中居然走到了一个巨大的湖泊,水天一线,滑如镜面,周围的树木倒射在其中,就像油画里的恒久印象。
微煦的风夹着着水气的潮湿吹过皮肤,每个毛孔都舒适的展开,享受着难得的美好。
铎克见她很喜欢这里,对後面的军士挥下手,让他们退到森林,即可保护也不会打扰到她。
“这里是什麽地方?”
她的声音终於消去了些愁云,多了一抹活泼。
“绿洲,是自然界最大的恩赐。”
荣华大陆所讲的绿洲并不是指出现在沙漠的那种,是特别湖泊的名字。
“绿洲”是有生命的水,滋养能力极强,据说哪里有这样的湖存在,就算地狼之所(草木不生,万物枯竭的地方)也能化为月神眷顾的世外。
舒然当然不知道这神奇的景致,有这样的功效。
“确实难得,如果能在这种地方生活,一定很不错吧。”
他眉心隆起,转好的心情微微凝滞。
“尊下,恕我冒昧。”
他定定的望着她的背影,说道:“为什麽要逃,是哪里出了什麽问题让您这样躲避我们?”
“我们”指的一定是兽人的身份吧,舒然听出他的含义,她清楚,荣华的人类并不喜欢兽人这种存在,尽管是自己创造的,却还是觉得他们是怪物一样的意义,否则何以是现在这样低下的位置。
又想起在车上和茗苏的那些谈话,有太多的事情蒙蔽了我们的双眼,她走,一方面是为了星辰勋章,另一方面,就是想离开这种赤裸的权位阶级,让人心只觉的更加脆弱,薇安前一天还是执政官之女,转眼就连和她说话都不许,她一无是处,却天生被保护,过衣食无忧的日子,这种世界让人害怕。
她转过身,看着他。
“铎克,我真的感激过你,你救过我,帮过我,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连你受伤昏迷时都不去探望。”
舒然轻轻把手伸向脸侧面纱,慢慢的摘下了那最後的距离。
倾城之貌,芬芳静好的绽放,女子蹙着纤细的眉间,一如一个小小的线牵动了男人的心房。
她的脸被落下的阳光照出暖暖的玉白色,黑珍珠的杏眼,含着入幕江河的烟水氤氲,忧怜辗转的睇盼向他。
铎克觉得,此时无论她说出什麽要求,自己都会甘愿去完成。
“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对不对?”
“舒然......”
“就算有一天,我成了阶下囚,你们所有人也会像对待那时的烈蒙一样对待我,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到最後所谓的情意,救得了谁呢?”
铎克的心情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乱,他冷静自持的面具出现了裂缝,即将失去她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仿佛突袭的劫匪,彻底挟持了他。
“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生都将追随你,我承认,是你的美貌虏获了我,但在後来的相处,你的聪明善良,平等的看待所有人的行为,让我深受感动,你是特别的,也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有谁想伤害你,即使会违背联盟国最高法律,我也在所不辞的要保护你。”
舒然的神情有点惊讶,她没有料到,他会这麽突然的告白。
说出了埋藏许久的话,他的胸口顺畅了很多,铎克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喜欢一个女子,连他都没想到会是个人类。
他嘴角扬起,一步一步走向她,抽出了腰上的军刀,上面雅致的琉璃一阵烁目流彩。
只见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挺直着上身,双手平举,奉上了它。
舒然被他庄严肃敬的模样吓到,一时不知该怎麽反应,本能的就要扶他。
“在此,我铎克以鲜血作交换,献出所有的忠诚和力量,书写下这誓言,终生只为此人守护军官,不离不弃,世代相依,如有违背,愿受天罚。”
是.....是守护军官的宣誓词!
铎克冷静的灰眸,微微仰起,紧锁着她的脸。
她有点呆住,事态.....变得难以驾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