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美人离开後,原离才突然问他。
从小孝慈口中,原离听见她父母的离异,小孩子毕竟不知始末,只是小脸黯淡,说着爸爸妈妈没住在一块,那叫「离婚」。
「不是,她只是路人。」如果没病没痛,完全不会想联络的那一类路人。
★哦──可以亲昵拥抱,分享嘴中咖啡香的「路人」嘛,哼。★原离冷嗤。
「小蝶一向很爱胡搞,唯恐天下不乱,我和她,没有半点男女私情。」李唯谨竟然想向他解释。
「不关我的事。」原离态度无谓,拿走咖啡空杯,准备到厨房清洗。
对,雇主的感情,与他何干?
连那句「★她,就是你离婚的原因?★」,都不该多问──原离也弄不懂,自己干嘛不经大脑脱口,问出如此蠢的问题。
「阿貂,你不要误会。」李唯谨伸手,拉住他。
原离本想甩开,发现他用右手。
想起他右臂上的伤,原离迟疑了两秒,改用扳的方式,将李唯谨的五根指头,一根根扳离。
「我说了,不关我的事,我干嘛误会?」
就算误会了,李唯谨也没义务,向他澄清什麽,不是吗?
「早餐赶快吃一吃,吃完睡一会,你是大老板,休假一天没关系吧?」说完,原离走出去,头也不回。
李唯谨盯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挪眼。
原离刻意在厨房多待好一阵子。
他替自己倒杯水,牛饮灌完,却还是觉得喉头乾涩──不知为什麽,刚才,大美人紧贴李唯谨身上的画面,一直盘踞脑海,重复放送。
「明明是挺唯美的一幕,男俊女艳,相当速配,到底哪里觉得怪怪的?」原离喝下第二杯,嘴里还在咕哝。因为自己没恋人,看到别人放闪,很嫉妒?
算了,不多想,别人的家务事,与他何干?李唯谨人际关系有多淫乱,爱交小蝶小虫小蚱蜢,也是他的自由。
做好心理建设──原离也不懂,是要建设啥鬼,总之,心里那几句吠完,他爽快了些,乾脆坐回餐桌,慢条斯理吃光三明治,填饱肚子再说。
每天早上的回笼觉时光,被李唯谨的高烧打乱,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啃掉三明治後,原离脚步出於本能,走向李唯谨的房门,稍稍探头去看,李唯谨好像又睡沉了,没有半点声响。
原离悄悄进房,瞄向床头柜,那碗燕麦已经喝光,三明治倒没动。
转而注意李唯谨状况,他脸色潮红,呼吸浓重,原离去探额温,烫掌的温度,引来原离皱眉。
「麻烦。」嘴上啐着,身体却勤快动起来,拿冰枕,安置在他颈後;拧毛巾,帮他敷额降温,更替他拭汗……
这些动作,原离反覆做着,直到李唯谨的体温逐渐降低,趋近正常。
原离终於放心,人一松懈,眼皮跟着沉重。
他坐进床边小沙发,「三秒熟睡神功」又自动发挥出来……
李唯谨慢慢睁开眼,目光,往原离身上望去,他早已鼻息轻匀,睡翻了。
从头到尾,李唯谨都没有睡,脑子热哄哄的,是高烧,也是炙烫。
他清楚知道,原离为他做了什麽。
一边嫌麻烦,却也一边做着麻烦的工作,而且,做得那麽细心、那麽谨慎。
李唯谨下床,蹲在原离面前。
他睡姿不甚舒坦,脖子歪斜大半,头发几乎盖住半张脸。
李唯谨微笑,抱起原离,手臂上的伤,重重撕扯,极痛,似乎又渗血了……却远不及原离贴紧他时,温暖的气息,更教他在意。
在他怀里的原离,上身蹭了蹭动,一开始有所挣扎,还用鼻子嗅,像只小动物,确认着周遭气味。
嗅了几回,似乎不排斥李唯谨的味道,蠕动渐停,他缓缓安静下来,没有苏醒迹象,任人挪进床铺中央。
垂落的发丝,贴着脸庞,带出原离这年纪该有的稚气。
李唯谨撩开几绺顽皮细丝,将它们勾回他耳後,动作轻巧,不去挠醒他,指节碰触到发丝,柔软的、细腻的,缠绕着,彷似吸引着,要他探手滑进其间,尽情嬉揉。
李唯谨没有苛待自己,他做了。
顺着发梢,一路摸进原离略长的发间。
「男人的发,也能这麽柔细……好像孝慈,你是幼儿吗?」黄毛丫头的意味。
李唯谨在床的另端躺下,面向原离,发现他的睡容……出乎意料可爱。
摸着摸着,摸到原离露出餍足的憨笑。
原离耶,那个臭脸阿貂耶,竟也会有这种表情,只因……被摸着毛。
真像只宠物,享受着主人的服侍。
「……这麽舒服吗?」李唯谨低笑,而原离的回应,是喉间滚出一声呼噜,甜腻腻的。
忍不住,挠挠他下巴,看他睡得糊里糊涂,手掌想挥走干扰物的模样,李唯谨笑容更深。
嗯……他现在最想做的,不,第二想做──是把原离捞进怀中,抱着他,好好睡一觉。
至於最想做的,还不能。
李唯谨告诉自己。
也告诉自己复苏的男性慾望。
忍忍,再忍忍。
不急。
更不能急。
※
小孝慈下课返家,发现爸爸竟然也在,又惊又喜又意外,鞋子一脱,书包一放,立即飞扑过去,要打赏爸爸一个抱抱。
原离抢先一步出声,阻止女儿撞伤老爸的惨剧发生:「爸爸手受伤,不能抱你,今天爸爸生病请假,不是偷懒。」
闻言,小孝慈果然停住,脸蛋嵌满担心,慢慢走到爸爸身边,轻声细语,又天真无邪,关心地问:「爸爸生病了?手痛痛?」
「爸爸没事,睡了好饱的一觉,精神全恢复了。」李唯谨轻抚女儿粉颊,回答着她,眼眸却填满笑,落向原离:「阿貂哥哥把爸爸照顾得很好。」
原离帮小孝慈整理书包,查看联络簿,确认老师是否留言,边忍住想抹脸的冲动,装忙,当作没听到李唯谨的话。
对,整个大白天,李唯谨都在睡,而且,睡得很好、很饱,睡得高烧退、气色亮,醒後又是一尾活龙。
虽然睡过了午餐,拖延到两点才吃,胃口却超开,陈太太留在电锅保温的清粥,狠狠嗑掉三大碗。
「谢谢阿貂哥哥。」小孝慈向他敬礼。
原离勉勉强强回小孝慈一抹浅笑,面对李唯谨,冷淡敛起,撇开。
打从睡眠中清醒,张开的第一眼,看见李唯谨那张笑容,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原离就维持这副嘴脸,直到现在。
★为、什、麽、他、会、和、李、唯、谨、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是自己爬上去的吧?!
一定是,因为类似的情况,发生过太多太多次。
他只要一睡熟,身体本能发作,会主动寻找最舒适的地方睡──以前艺人团训时,大象斑马和阿凯,全是受害者,被他一脚踢下通铺,独占整排大床。
他最後的印象,明明停留在自己窝进沙发里,醒来後,却爬上李唯谨的床,他毫不怀疑,自己半梦半醒时,溜进了暖被窝。
没将李唯谨给踢下去,算李唯谨运气太好。
真是没脸见人,尤其那人还是雇主──原离用冷漠,掩盖自己的羞耻。
「你去洗手换衣服,陈妈妈有煮绿豆汤,我舀一碗给你。」原离催促小孝慈。避免带回幼稚园病毒,更换衣物和清洁双手,是回家的首要工作。
「好。」小孝慈很自动自发,把自己打点妥善,换了件棉质小洋装,双手洗香香、擦乾乾,才再度回到客厅。
冰凉凉的绿豆汤,已经摆在桌上,还有一盘手工饼乾。
「阿貂哥哥,等一下可以玩拼图吗?」孝慈嘴里塞满绿豆汤,边吃边说。
「先写功课。」老师有出作业,是ㄅㄆㄇ练习,还有简单算术。
「写完,就可以玩拼图吗?」小孝慈不死心。
「嗯。」
小孝慈唏哩呼噜喝光绿豆汤,把作业拿出来,开始和ㄅㄆㄇ奋战。
原离坐在她身旁,看她一笔一画,好认真写着。
「慢慢来,你写太急,字会歪掉。这个要擦掉,重写。」原离知道,她急着想快快写完,好开始玩乐,但心一急,笔画就潦草,小朋友的通病。
他拿起橡皮擦,擦掉几个特别糟糕的注音符号,扭曲得像条中毒的蚯蚓。
「人家没有写丑呀──」小孝慈不认错,嘟高嘴唇。
「再写一次。」原离很坚持。
这一幕,再日常不过的画面,李唯谨竟久久无法挪开眼。
小小的温馨感,近在咫尺。
他与前妻短暂的婚姻里,两人并无感情基础,有的,只是家族势力的结合计算。
婚姻关系中,他不是没试图努力维持完整家庭,缺乏了爱情,至少还能与前妻培养亲情,把她当成家人……可是,他前妻苦笑着,告诉他,这样好累,要在人前假装恩爱,她做不到。
她一直心有所属,他是知道的,她被长辈逼着放弃一段爱情,而她的恋人,死於与她相约私奔的那一夜,车速过快,自撞护栏,当场过世……
或许,连她自身亦未查觉,她内心深处里,是恨着他的。
曾有一次,前妻喝得烂醉,哭着骂他:★你为什麽不抵抗?!为什麽要娶我?!要是你也反对,他就不会死了……★
在他眼中,可有可无、娶谁都一样的婚姻,折毁了她的幸福。
离婚,是她开的口,他没有为难彼此,成全她,放手让她走。
然而,签下离婚协议书之後,才发现一个新生命孕育,意料之外。
本以为前妻不会愿意留下孩子,她却说,舍不得结束一条无辜性命。
幸好,她很爱孩子,不因父亲是他,而上演凌虐骨肉的狗血烂哏。
孩子是他与前妻……唯一的关联了,除此之外,什麽也不存在。
「温馨感」这玩意儿,从没在他与前妻之间产生,他更不曾身处其中,以父亲的身分,笑觑亲子互动。
平时往返前妻住处,也只是接走女儿,昔日的一家三口,连好好坐下来吃顿饭……都没有。
这一刻,他渴望加入,渴望成为那温暖的一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