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期好言好语安顿着陆淩吃了饭,又哄他午睡,宋小花还是没有回来。原本饿火攻心,这会儿反倒又不觉得饿了,在狗狗‘哀怨’的目光中犹豫了一会儿,终於锁上房门,出去寻妻。
话说宋小花跑出去好一段,才渐渐止住了飙泪。看看自己几乎被染红的手掌,还有食指上那一圈早已与鲜血融为一色的纱布,抽抽鼻子,使劲擦了一把脸,继续发足狂奔。
那个陆子期,动不动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板起脸来教训人,想当年,就算是爸妈也没那麽严厉地说过她……
爸爸,妈妈……
自己莫名其妙一觉睡到了一千多年前,是不是也同样有个人的魂魄穿越到了她的那具躯体上了呢?这样也好,至少,‘她’依然还活着,父母亲人就都不会伤心……
可是,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跑到一半,天边开始不时响起几声闷雷。
宋小花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了城内的医馆,让坐堂大夫重新帮她包紮了伤口,又顺便抓了上午胡大夫给开的养身美容的药,接着马不停蹄冲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店老板见一直笑呵呵的县令夫人这会儿不知何故双眼若兔子,气势若老虎,看上去着实有些吓人,於是便不敢多言,只是陪着小心跟在一旁。
这铺子里各种档次的衣帽鞋袜一应俱全,宋小花心里憋着一股气,直接就要了一套标价最贵的。
“敢问陆夫人,这穿衣之人的身量如何?”
“你没见过你们县令吗?”
老板被宋小花一句话给噎得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县令夫人买男装自然是给县令大人买,自己这一句问得,实在是很多余。
“哎对了,再给我也找一套。”宋小花心念一动,叫住了正要去挑选合适尺码衣服的老板:“男装!”
“啊?”
“我心血来潮想试试。”
“……好好好!”
老板一叠声地应了,钻进储货间几分钟又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两套面料款式均属上乘的衣物。
宋小花取了尺码小的那套,进了‘试衣间’,很快便从头到脚换好。
挑帘出来时,店老板看得不由一呆。
她的身量本就尚未长成,加之又生得极是瘦小,而且没有涂脂抹粉的面色稍显黑黄,眉宇间虽是甚为清秀,但隐隐透着股飞扬的英气。除了那非仔细凑近了瞧而瞧不出的小小耳孔,穿上男装倒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破绽来。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
宋小花站在铜镜前,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里面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儿,心里一乐一悲。
乐的是,以前天天看电视啊小说啊说什麽古时候女扮男装闯江湖啥啥的,自己还对此极为不屑,认为一个女的扮成男人怎麽可能不被看出来?别的不说,光那身段就很难遮掩得了,除非是在大冬天的大东北穿得跟头熊瞎子似的……
现如今轮到自己的头上,这才发现,艺术果然是来源於生活的,女扮男装是绝对具有其真实性和可行性的。
悲的是,她这分不清前後太平公主洗衣板飞机场一样的身材,究竟何时才能从A变成曾经那‘波涛汹涌’的C啊……
宋小花正悲喜交加地前照後照左照右照,另一边‘试衣间’的门帘一掀,一个人低头整理着衣襟走了出来。
一个男人,一个好看的男人,一个穿着崭新的水蓝长衫风神俊朗的好看男人。
宋小花看着镜子里同时出现的自己和这个男人,心中只余下了悲愤。
作为一个女人,她长得姿色平平很失败。没想到,就算做男人,也一样其貌不扬失败透顶。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宋小花从镜子里所反射出去的含悲带愤的目光,那男人抬眼看了过来,微微一笑,一点头。
宋小花立马被晃晕菜了。
那人像是觉得她晕得还不够彻底,索性举步走了过来,揖手道:“在下元昊,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声音亦甚是清朗好听,只是与陆子期相比多了一份低沉,少了些许的柔和。
“呃……我……”宋小花一阵慌乱後,有样学样还了个礼,粗着嗓子道:“在下宋遥。”
“遥远彼方的遥?”
“正是。白帝少昊的昊?”有道理,我可不就是从遥远的彼方来的吗……
“正是。”白帝少昊,西方天帝麽?不错,甚合吾意……
两人相视一笑,宋小花也摆脱了一开始的手足无措,甩甩宽大的衣袖,玩起了潇洒。
好在,她早已看多了影视剧里古人的行为举止,虽有些差异不过总也还算靠谱,模仿起来并不难。更好在,她本就大大咧咧风风火火毫无这个时代的女子所该有的扭捏矜持,所以,自认扮起男人来还是颇为神形兼备的。
偷偷又在镜中打量了一下此时的自己,嗯,果然……很有爷们气,很男人。
泪奔……
宋小花正悲催,便听外面又是一阵滚雷过,紧接着,‘劈里啪啦’像是有万千钢豆从天而降,煞是热闹。
老天憋了半天的泪水,可算是痛痛快快地落下来了。
这北崖县地处北方,秋天多乾燥,久违了雨水的地面很快便泛起一股混合着浓郁泥土气息的味道,钻进人的鼻子里,痒痒的。
宋小花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
倒楣呀,没带伞。等这场瓢泼大雨停下来,回去的那段泥土小路早已不知道要泥泞成什麽样子了。
元昊扭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像是能停下来的样子呢,不如……”冲着宋小花又是一揖手:“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同困此地,那麽多少也算得上是有缘。不知在下可有此荣幸,能请兄台移步往旁边的茶楼一坐,观雨品茗呢?”
宋小花忙不迭地将礼还了回去:“可以可以,恭敬不如从命。只不过……”她直起身子‘嘿嘿’笑了两声:“能不能不要这麽文绉绉的总行礼,多累啊!”
元昊剑眉一扬,旋即朗笑出声:“正和我意!老实说,我最怕这些繁文缛节咬文嚼字了!”
“那就这麽说定了,以後我就叫你元昊,你就叫我宋遥。”
“一言为定!”
宋小花看着他竖起的右掌,咧嘴一乐,跳起来‘啪’的一击:“一言为定!”
各自付了钱,从成衣铺老板那里借了一把油伞,宋小花同元昊共撑着跑到了对面的茶楼。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两人的鞋袜便已经湿了大半,衣角和发梢也沾了不少的水滴。
早有店小二迎出来,为二人收起雨伞,又拿出两块乾净的方巾给他们擦去水渍,服务极是细致周到。
宋小花换了男装,自然是无人再能一眼看出她的身份。就算有人觉得面熟,也不敢真往那方面想……
跟着带路的小二进了楼上的包间,落座後,要茶点果子的事情全部都交由元昊来搞定。倒不是宋小花客气推让,而是她确实对此道一窍不通。让她品评个咖啡还勉强能说出点花花来……
元昊则显然驾轻就熟是个中行家,三两句跟小二交代完之後,便走到窗边,与趴在窗台上的宋小花一起看外面那几乎要将天地连为一体的片片珠帘,斗室之内一时唯余豆大的雨滴敲打在地面房顶和屋檐的‘啪啪’声。
宋小花侧了脑袋看向自己身边这个负手卓然而立的年轻男子。
眉若远山,眸若点漆,鼻若悬胆,一双眼睛向上斜斜挑起,带着些许俾睨的傲气。
原来,单眼皮男人也能如此好看……
“怎麽,我脸上沾了什麽东西吗?”
元昊收回了视线,恰对上宋小花似笑非笑的打量,薄唇一翘,带了几分戏谑的促狭。
“没没没……”
“你的手小心,窗台上有水。”
“啊?”宋小花茫然了一下,顺着元昊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那被重重包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指头上:“哦……”
收回手,垂下袖子遮住,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的不快。
元昊看着转眼便怏怏不乐起来的宋小花,又笑道:“还好伤的不是右手。”
“有什麽区别?”
“你必是饱读诗书的风雅之士,只怕能忍得了一日不吃不喝,却不能忍得了一日不写诗作画,是也不是?”
宋小花抽搐了一下嘴角,乾笑两声:“你这人说话,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哈……”为了不在这个让自己不想否认,但更不好意思承认的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赶紧打岔:“那你呢,你是做什麽的?”
元昊面向窗外,闭上眼睛,长长吸了一口气:“我嘛……既无功名,也无品阶,更无家业,四处游历,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总而言之,闲人一个!”
宋小花望着他轮廓几近完美的侧脸,低声喃喃了一句:“看样子,还是个很有钱的闲人……”
说话间,茶点一一端了上来,宋小花不耐老老实实坐在桌边小口喝小口吃,便索性一手拿块糕点一手端着茶盏,走到了窗边。
元昊见状一笑,亦有样学样。
两人吃吃喝喝看看雨,说说笑笑聊聊天,好生惬意。
却不知,有一个人正撑伞站在大雨里,眸色深深地注视着他们。
陆子期出门时,闷雷刚响,天色欲变,遂带了两把伞,一路匆匆行至市集却始终未遇见宋小花。
忆起她说要买衣服赔给自己,便直接往成衣铺而来。不料还未到地点,无意间的一抬头,竟看到了在茶楼二楼雅间的视窗处,并肩站着的两个身影。
一个身量高挑挺拔,风神俊朗,样貌气度似非寻常,且面生得很,应该不是本地人士。
另一个瘦小单薄,稚气未脱,唯有那双眼睛极是灵动,正是,宋小花,男装打扮的,宋小花。
她与那陌生男子各倚了一扇窗棂,时而望望窗外时而互看一眼,隔了重重的雨幕,无法看清那被手中茶水所蒸腾的雾气包围着的脸上是怎样的神情,更加无法听清两人究竟在说些什麽,但即便如此,陆子期却偏偏就是能够清晰地知道,此时此刻的宋小花是怎样的一副神采飞扬。
这,又是她的另一面麽?
雨势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时间已是差不多该回衙门办公了。
陆子期握着伞柄的手最後紧了一紧,旋即转身,离开。
这场入秋之後的大雨下得甚是酣畅淋漓,一直到将近傍晚方渐渐止住。
宋小花和元昊谈天说地竟一点儿也没觉察到时间的流逝,待到回过神,才想起自己这一跑出来,陆子期又要去衙门,岂不是只有陆淩独自在家?
还好还好,家里总算还有一条狗。只不过,不知道是人给狗壮胆,还是狗给人鼓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