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杜衡谈完话後，我们两个没有久留，连桌上那壶菊花茶都没有喝尽就一同离开了酒楼，像是某种默契似的。
走出酒楼看着外头高照的艳阳，我感到有些刺眼的抬手遮住眼睛，希望那光线不要直射我的眼睛。
眼角余光就看到有一辆马车停在酒楼前面，耳边听到杜衡唤了一声的四爷，这才让我放下手臂，透过微眯的眼睛看到了倚靠在马车旁边的四阿哥。
他深色的袍子衬得他胸前那抹浅蓝特别的明显，那抹浅蓝正是刚刚被抱走的婴孩。
他还乖乖的躺在四阿哥怀中不哭不闹，黝黑晶亮和四阿哥神似的眸子因为姿势的关系定定的看着我和杜衡，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看见。
我的视线转回四阿哥，和他在空中对上视线，他面无表情的看我一眼，撇开了。
四阿哥轻轻启唇，牵起细微的微笑，可是吐出的话语，却让我心一凉怔住好一下。
「衡儿。」
他的率先，居然是叫杜衡。
那……我呢？
杜衡勾起笑容，侧头看我一眼後才往四阿哥走去。
我目送杜衡离去，看着她回头的动作带起头上步摇的摇晃，听着她脚上浅色的绣花盆底清脆的喀喀声，听着那美妙如银铃般的声音，而那离我有一些距离的如水美人儿就是一切的中心。
「您已经带上历儿去见皇上了麽？」尽管有一些的距离，可是杜衡圆润婉转的音调还是没有被我给漏听。她从四阿哥怀中抱回婴儿，很温柔的哄着，一直无懈可击的笑容这才染上了温柔。
历儿？我听着杜衡的叫唤脑中嗡嗡作响，这才蓦然想到在胤的下一辈就是弘字辈的。
历儿历儿，合起来不就是弘历麽？爱新觉罗弘历，就是乾隆皇。
我瞠大双目注视着那粉雕玉琢，乖巧躺在杜衡怀中的婴儿，不由得慢慢的扯唇笑了起来。
我这又能拿什麽跟她比呢？
※
康熙五十年九月，十四非常不巧的被康熙爷召出去打仗了，在这宫内我唯一的依靠就只剩翠竹和小林子。
十四在离宫之前还有来找过我一次，只是没有多说什麽，就是陪我坐在石凳子上面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点点繁星闪过我们的双目，他才和我对视半晌，轻轻的说了句：「等我。」
康熙五十一年三月，十四归来。
在经历长达半年的出征，终於得以从塞外回来北京，十四这一回打了个大胜仗，风风光光的被迎回帝京，尤其身为一名第一次实际出战的皇子，十四这次可谓凯旋归来。
康熙爷龙心大悦，还亲自到了紫禁城外等十四回来。
当日庆功宴上，康熙爷难得开口说道要实现十四贝子一个心愿，无论什麽都可以提。
十四坐在位子上，因为战场而变得稍微沉稳的俊朗面庞面无表情，直到听闻康熙爷亲口的允诺後，抬起放在桌上的酒杯轻轻的勾起笑容说道：「儿臣谢主隆恩。」
「十四贝子说吧，朕允你！」康熙爷大笑，举起黄金色的酒杯一饮而尽。
「儿臣想向皇阿玛讨个人。」十四说，嘴角的笑更深了。
「这又有何难？」康熙爷也在笑，「看你是要哪个王公大臣未出阁的姑娘，朕都替你做主！」
岂料十四此时居然是摇摇头，朗声道：「儿臣想要的是一个宫女。」
这话引起了喧然大波，在康熙爷龙心大悦要赏任何东西时，居然有人会说只要一个宫女，这是前所未闻的。
此时众人都不禁开始怀疑那宫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康熙爷闻言也是一怔，笑容慢慢凝滞在唇边，不笑了。
然後就在隔日，退朝後陆公公匆匆忙忙的来到我的小屋子前把我带走，这一段话就是陆公公转诉给我的。
我愣了愣，先是回到屋内告诉来我这儿串门子的小林子和翠竹一声才走离。
陆公公说，後来康熙爷还有把十四给留下，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麽。
我的耳边回荡着陆公公的转诉，一晃眼已经到了乾清宫的门口了。
踏入宫殿里面就看见康熙爷难得没有坐在龙椅上，反而是在来回的踱步行走。
「皇上万福金安。」我恭敬的说道，扑通一声跪在乾清宫内。
康熙爷听见声音後立刻抬头，在看见是我後才停止动作往我这走来。
「韵雪，朕问你。」康熙爷幽幽的开口，「你觉得老十四怎样？」
我又是一愣，这个问题杜衡前几阵子才问过我而已，怎麽每个人都想要知道这个呢？我在心底微微苦笑。
「……皇上，韵雪只能告诉您，我舍不得十四伤心。」我静静的说，抬头和康熙爷黝黑色的眸子相视，交叠出的却是那双略浅一点的黑眸。
康熙爷听到我这样说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不太一般。」他摇摇头，失笑似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维持跪姿的我居高临下的笑睨我，「朕已经两个皇子为你失了心神。」康熙爷抚过手上的龙蟠玉，倾斜着靠在龙椅上面。
我低头看着自己粉红色的宫女装，不自觉慌了起来。
总觉得康熙爷这是在提醒我或是警告我什麽，或许下一句话他就是要把我拉出去打板子。
康熙爷启唇，说出口的话让我瞬间反应不过来。
他说：「十四要你嫁他，可，朕并不想让他如愿。」
「朕给你一道圣旨，等到你想要嫁他时，你再拿出来如何？」他用商量的语气同我说，很难想像这个精明的帝王居然这麽忍让我。
似乎是我的内心情绪表现得太过於明显，只听到康熙爷轻轻一笑，鞋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慢慢的被放大，宣纸沙沙的声音，墨水流过的声音，毫笔擦过纸张的俐落感，都无比清晰。
我抬头就看到康熙爷正在桌子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什麽，过了好一下才把那明黄色的纸卷起来，那上头的明黄色就跟十四的发带一样的明亮。
康熙爷离开椅子朝我走来，把纸卷递给我说道：「如果你很好奇朕为什麽要这样做，朕可以如实告诉你。」他笑着说，微眯起的黝黑色眼睛周围泛起细纹，让我想到了这个盛世帝王也年过半百，也只是一堆孩子的爹。
「朕就是要让你牵制他们。」康熙爷说，却只是点到为止又不继续说下去了。
我手上抓着刚刚从康熙爷手上书写出来、热腾腾的纸张，总觉得有些烫手，又无法弃离它。
「朕会告诉老十四，你不愿意嫁。」见我点点头後，康熙爷又继续接下去说：「那之後的事情，你便要自己处理了。」
「奴婢……领旨。」我抓紧手上的圣旨，朗声大喊，朝康熙爷磕了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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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从乾清宫回到小屋子时，小林子跟翠竹还在。
可是比起我待在里面时的热络，他们两个坐在对面，一副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想往来的感觉。
几乎是下意识的把纸张藏在身後，我才加重脚上的快速朝那儿走去，他们是直到听到脚步声才双双起身，两人的脸上又是带上一抹笑朝我走来，彷佛刚刚的情境只是我一时眼花了。
他们朝我走来一开口就是霹雳啪啦一大串字从他们口中冒出，我听着他们关心的问候，问着康熙爷为什麽突然传唤我？问着康熙爷找我干什麽去了……提出的问题如炮珠，让我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我失笑的推开他们两个几乎快要黏在我身上的身躯，笑骂了一声，在他们的拥簇下入了屋子。
我看着他们两个替我张罗茶水跟茶点，慢慢的握紧了身後的黄色纸张。
有些事，还是鲜为人知些，比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