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要不是不想让姊姊的悲剧重演,我肯定会将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推下,让他好好感受姊姊当时的心情。
我只能和他乾瞪眼,等待他仔细想起当初的情况,还有姊姊被推下时的表情。
多惊慌、多无助、多委屈,尽管我不是在场目击者,但我早已能清楚地想像到,她的万般感慨。更何况,推她下去的,还是心中最重视、最珍贵的人。
方濯慾,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讶异程度,根本比不上姊姊的诧异。
她对你有数不尽的信任,而你只是利用她的单纯来满足自己的渴望。
你的渴望是甚麽,我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我只要你好好地给我回想起来,然後脱下面具、承认自己的过错。
再重申一次。
我叫周暖嫣,是陆洁殷的妹妹,也就是被害者的家属。为了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减少受害者,我决定对加害者提告。
加害者是方濯慾,陆洁殷的高中同学,更是个虚伪的朋友。
「你……还好吗?」
罗日望递来一杯热拿铁,而我接过小啜一口,不烫口、但有些意外地苦涩。也或许,再怎麽甜也除去不了心中的苦。
「我很好,抓到犯人当然好。只是你的脱序行为令我感到有些错愕。」
「抱歉,」他喟叹,握紧了手中的罐装可乐。「老实说,我有一方面并不想让濯慾自首。」
「为什麽?别告诉我,因为喜欢上他而毁了我们多年来的心血。」
「再一次抱歉,正是如此。」
面对他的坦承及道歉,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真的很不敢相信他竟然真会因为喜欢上方濯慾而不加思索地帮助他。
而且,我也不晓得他何时喜欢上方濯慾了?
难道是因为我拜托罗日望多靠近方濯慾、去了解他的真面目,接触太多关於他的事,而不小心陷了进去?
真心希望他是不小心,而不是刻意。
「然後呢?接下来我该做甚麽?还是说,弥补些甚麽?」
说出真相那刻的罗日望,着实像是另外一个人,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或许他是真心深爱着方濯慾才肯抛开一切,但是我并不会因为这种蠢理由而轻易原谅罗日望的小背叛。
只不过,我还没想出惩罚他的方法。
「等我想好,再告诉你吧。」
「嗯,我期待着。」语落,他便带着有些憔悴的神情走出警局。
面临惩罚,哪有人在期待的?
认识罗日望这麽多年,还是不能懂他到底在想甚麽。真的是个怪人啊。
「为了你姊姊而奔波这麽多年,现在终於抓到犯人,你也该开心了吧?为什麽还是一张臭脸,跟你平时没两样,美丽的脸蛋都因为你的表情而被弄糟了。」
我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拿铁,今天的第二杯,依旧苦涩。
「看到你那张脸就让我的心情低落到谷底。」
「干麽这麽夸张啊!好歹我也帮你许多事情耶。」
「Sowhat?需要甚麽谢礼?」
「你明明就知道,我并不是这麽小气的人,」坐在对面的这个人很不客气地用纤细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脸颊,乐在其中。「只要你能露出真心的笑容,就够了。」
听他一说,我噗哧一声。「真心?何谓真心?」
「只要姊姊在天堂一秒,我就痛苦一秒,永远、一辈子,都笑不出来。」
正当他又想反驳些甚麽,有个人突然跑到我们桌旁。
「任资载!还在这里打混!」
「啊!孙!等、等等——」
那个男人很轻易地就掐住任资载的耳朵,明明上一秒还对我笑得多灿烂,结果这一刻却是多麽凄惨。我没法救他,也没心。
那男人转头瞥见我,表情一秒转变,变得很客气。「啊啊、抱歉,我现在得先把这小子带走,他还有工作在身,等他忙完了我再放他回来找你吧。」
还真已经不知道被道歉多少次了。
我乾笑道,斜眼瞄向任资载。「没关系,我无所谓。」
他们临走前,任资载突然叫住我。
「虽然你总是很不客气地直接叫我名字,但可别忘记我是你和洁殷的表哥,有甚麽事情还是多多依赖别人啊!包括我。」
依赖?该依赖谁?谁又值得我依赖?
表面上装得善良、热心,但其实在面具底下的那张脸孔,也可能是心怀不轨。
所以,尽管我想找个人依赖,能依赖的那个人,也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呀……
「方濯慾他……在刚刚终於自首了。」
罗日望从走廊的另一头走向我,有些喘吁吁地向我说道。
当我想问些问题,他又接道。「但是,他的证词很含糊,只是一直哭着忏悔,说着『我错了』,让警方也很难就此定案。」
「唉,那我们又该拿他怎样呢?」
「好像说是会让他去精神分析。」
精神分析?是方濯慾自己提的吗?要真是如此,那他肯定临死前还要拚命地挣扎,找着藉口来让罪刑减轻。
「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他逃过一劫。」
我愤怒地握紧拳头,仰起头,看着有些破旧的天花板。我知道,我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但是在讨回公道前,我一定得坚强、不能哭!
让敌人看到我脆弱的一面,就已经输了一大半。
但是,我现在鼻子真的好酸、泪水也已经被挤出眼眶边缘,就算仰着头,它还是会顽固地流下来……
蓦然,我的身子被一股力道拉走,投往他的怀抱。
「没关系,你有我的,而我也会陪着你。」
我感到无比的温暖,代替了姊姊多年不在身旁的空虚。而自己的双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抱住罗日望的身子。
也许,我只能信赖眼前的这个人了……
我们跟着警方一同带着方濯慾前往医院,原以为他看到我和罗日望的脸会有相当激烈的反应,但相反的,却意料之外地平静。更应该说,神情流露了些许的愧疚及悔意。
愧疚、後悔又如何?难道好好的一个生命就能回来吗?
原以为你会是姊姊将来的爱人、在一起一辈子,但万万没想到,亲手杀害姊姊的却是你。
果然,能一直隐瞒着自己的性格,隐瞒这件事这麽多年又有甚麽难?
「详细检查结果等晚上会传资料过去,先把他带回吧。」
我在房间外头等着,而医生向警察和方濯慾这麽说。
我试着观察方濯慾的表情有没有变化,但他的伪装可不是如此轻易就能露馅、被揭穿,他有比一般人还要多好几倍的细心,懂得如何隐藏自我。
但或许,姊姊会看得出他的心思吧。又或许,一辈子也看不懂?
算了……都已经是个待在天堂生活的人,就别再让她为了我们人世间的事而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