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湛耀国际广告公司最高层的那一楼，长廊的尽头便是黑色钢板大门，高义走在前头替老先生开门，我拖着步伐进入大门後办公室，这里一片白色空旷，只摆设了像是巴洛克风格时期的雕刻书柜，里头放了些财经的书籍，办公室正中央摆放着黑色皮制的滚轮椅，以及木制的桌面上摆着董事长的名字——湛世华。
阳光洒进一大面的透明落地窗明亮了漆黑的办公室，老先生拉开椅子坐上办工作位，背对着落地窗，颜面在逆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阴森严谨，高义站在我的身後，正打算走向大门口旁打开办公电源。
「不用，这样就好。」老先生制止高义，他双手合十放在腹上，眼神从越向身後的高义，转而跳过来紧盯的看向我，此时我的双手僵硬地挂在两侧边，握紧的手心内不断冒汗，僵直的身体动也不敢动地，立正站好面对老先生。
他那双锐利的眼神让我想到湛路遥，在不需要挂上笑容面具的时刻，湛路遥总是一脸冷酷，而眼前的人是连微笑的面具戴也不戴上，在认识以来的映像中，永远都是不苟言笑。
「从以前到现在，我没有一刻是放心将路遥交在你手里。」他说，「尽管他连续三年的成绩如此光耀，演员依然是玩票性质的工作，不知哪一天会陨落。」
我静静地聆听，不敢吭一句话，他低沉的嗓音传来咳嗽声，高义向前走到老先生的身旁，拍着他的背担心说：「董事长，您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老先生挥开背後的手，命令高义道：「你去帮我倒杯水。」
高义对着老先生望了一眼忧虑，之後便听从指示地走向大门口离开而去，办公室内只剩我和老先生。
他轻轻咳了几声将喉咙清乾净，重新摆起威严面向我，继续说：「我希望你能立刻解开他的经纪约，不管要赔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这是不可能的。」我鼓起勇气开口，抑止住想发抖的声音，「湛路遥从以前到现在，都不会放弃自己演戏的机会。」
犀利的目光朝我一看，他微微扬起嘲讽的笑容，鄙视的对我说：「你以为他的成就是靠你而来的吗？没有你，他也可以如此优秀，根本不需要你和你的经纪公司巴着我儿子不放，你们一直不解放它，就是要他替你们赚钱。」
「不是的！」我极力想反驳，却被他的话打断，「够了！当初约定就是只有三年，三年的约定到了，我要我的儿子回来！」
「但是您怎麽能剥夺湛路遥现在的一切！」
我感觉到全身的怒火正燃燃烧起，回想曾经那还默默无名的湛路遥，曾经为了梦想而与自己的父亲决裂⋯⋯
「湛路遥有今天，是他的自己的努力，请您三思。」说完，我立刻向他弯腰行礼，便准备转身离开。
「是你夺走了他！」离去前的背後，传来一声悲痛的嘶吼，「如果不是你遇见他，他依然还是我优秀的儿子！」
那愤恨地责怪朝我的心猛烈一击，我忍耐地忽略那一丝罪恶，朝着办公室大门口勇往直前，我不敢回头望去那位的表情，只敢在脑海中无形想像，他会是有多麽痛恨着我当初带走了湛路遥⋯⋯
推开黑色钢板的大门，走向那一道长廊，遇上手上拿着装好水的纸杯，正走回来的高义，他一看到我便匆匆忧心的走过来，神色紧张道，「没事吧你？我们董事长对你说了些什麽吗？」
我摇摇头，什麽话也不想说，他无奈哀叹了一声，「抱歉，我是个新手，接任董事长身边的保镖也才上任不久，有很多事我不了解，但我知道董事长和少爷关系一直很不好⋯⋯」他想了一会，犹豫地看着我，「你知道实情吗？」
「什麽实情？」我不解看着高义，他继续说：「就是董事长希望湛路遥少爷接替他的位置。」
我点头表示知道，但见高义的脸一直游移不定，似乎有话还想说，我便问：「你还有什麽话吗？」
「嗯⋯⋯」他皱着眉头，紧咬着下唇，犹豫地开口说：「其实，董事长他⋯⋯生病了⋯⋯」
＊
于向阳整个人躺在白色的沙发上，笑的东倒西歪，湛路遥一脸不满拿起沙发上其中一个枕头，往他身上丢去，羞红着脸骂道：「你可别到处宣扬啊！」
于向阳接住丢来的枕头，用手擦了眼角的泪水，嘴边还有些余笑，结结巴巴地说：「⋯⋯噢，我的天哪！遥哥，难怪你不接这部电影，因为它需要唱歌！但是你真的唱的是⋯⋯」于向阳脑海中又再次想起湛路遥的歌声，忍不住又开始起了笑意。
「要不，我再唱一次。」一抹邪恶的微笑再次布满湛路遥的脸庞。
「呃⋯⋯不、不了！大哥，你就大发慈悲的别唱了！」听对方还想再已杀猪的声音攻击自己听觉，于向阳赶紧双手捂住耳朵，向湛路遥求饶。
湛路遥走向于向阳身旁的位子上一坐，无奈双手抱头叹了一口气，难得见他脸上露出疲倦，于向阳关心起湛路遥问：「遥哥，你很累吗？」
湛路遥勾起一个微笑，「不累。」语气轻松地答覆，他看了于向阳一眼，朝他头摸去，弄乱了于向阳的头发，于向阳伸手抓住湛路遥放在头上的手，抗议道，「遥哥你干嘛啊！」
「你还是多为你自己着想吧！」湛路遥收回在于向阳头上的手，重新双手抱在後脑勺，身体往沙发背上一躺，双眼仰着天花板上发呆，喃喃说：「你可一定要竭尽全力的翻身，不然狂费小星这麽帮助你。」
「其实我吓了一跳⋯⋯」于向阳垂着眼睛，看着怀里的抱枕，「我早就⋯⋯⋯对成为明星的梦想不抱希望，为何宇星还这麽看好我呢？」
「这就是她鸡婆的地方。」湛路遥笑，「也是她的优点。」
「遥哥怎麽跟宇星认识的啊？」于向阳好奇地问起，湛路遥望向天花板缓缓露出温和的神情，眼神仿佛随着回忆，追寻到了过去，「是个缘分⋯⋯」他笑着说：「从以前到现在，还是笨蛋一个⋯⋯」
说起那个笨蛋，在人烟稀少的早晨，会看见顶着刚起床的乱发，一名睡眼惺忪的女孩走进公司旁有一家精致的早餐店如咖啡厅般的装潢，她疲累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叫一份火腿三明治跟美式黑咖啡。
我很不爽她，因为她老是与我在同个时间、同个早餐店出现，我很享受一早空荡荡的店面，这样子我就能坐在喜欢的位子上享受宁静的清闲。
但很显然，只要我稍微晚一步到店内，她就会抢走我最喜欢的靠窗单人位置。
「路遥先生，还是一样的黑咖啡吗？」店家内的一名店员朝我走来，我坐在离靠窗位置隔壁一桌的座位，盯着那个女孩，她从自己的斜背包内找出一把上有白木纹的梳子，她拨开打结的发尾用力梳开。
「先生？」店员的声音打断了我在女孩身上的注意力，我点头向那名店员微笑，说：「一样，黑咖啡。」
抢不到靠窗的座位，我已放弃，回头来读着摆在圆桌上临演的剧本，在里面我只有两句话的戏份——
路人甲：「真的啊？」
路人甲：「真替你高兴。」
台词没了，但是任何细节上我绝对不妥协，即使只有简单几句，身为演员就不能偷懒。
「真的啊？真替你高兴。」我喃喃自语的开始念起台词，用各种不同的情绪揣摩，接着加上动作。
喀搭！
物品掉落的声音，在地上发出清脆地一声，朝光滑的地板上一瞧，是那把白木纹的梳子静静横躺在地上，下意识低头将那把梳子捡了起来，抬起身子之时⋯⋯
「噢，谢谢你！」那女孩的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她将长发塞到耳後，露出洁白的脖颈，原本一早见到的邋遢女孩，此刻清秀的模样仿佛与刚才判若两人，她化了一抹淡妆，微微的向我一笑，「欸？你是不是每个早上都会来这里啊？」
我愣着看着女孩，内心对她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而感到讶异，心中竟然有点高兴⋯⋯嗯？
「你这本剧本⋯⋯是今天要面试的演员吗？」
经她这麽一说，我疑惑的看向她，你是⋯⋯？」
「我是个助理，叫纪宇星，」她害羞的一笑，「今天也是要去面试，心里很紧张⋯⋯」
「你是哪里的助理？」
「那栋公司，」她指着窗外那栋早餐店旁高耸的经纪大楼，「这段期间都半工半读地担任小助理，今天有可能成为新手经纪人！」她自信地这麽说。
她盯向我手中的剧本，对我充满好奇一看，「这是柯导演的作品呢！今天要在我们公司招演演员呢！你是哪一个角色？」
甘她什麽事呢？
我马上阖上剧本，站起身绕过她走向柜台付钱。
她疑惑的愣在原地看着我离开。
准备试镜的时候，我的专注力百分之百在自己的表演内，并没有被紧张的气氛所影响，尽管这里有许多竞争对手，我的心依然不被影响。
两句简短的台词，搭配着我的眼神以及情感，面对面试人员以及导演，内心平静如水，在那宅小的房间内度过了短暂的十分钟。
柯导演深思熟虑摸着下巴向我看来，「我们会在通知你。」他说，之後我便请出了面试的房间，重新恢复了平常生活落魄的自己。
从口袋内传来刺耳的手机铃声，拿起电话来看见萤幕上显示的人，恨不得能不见面就不见，犹豫了一会，我接起电话，「我面试结束了。」内心感到一股沈重⋯⋯
结束了，是真的最後一次，结束了⋯⋯
「没有录取就回家吧，」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得意，「我早就跟你说过演员这条路不好走。」
这些否定的话语，从他的口中已经听了上千万次的版本，即使我依然不气馁，但经历了一、两年没有进展、没有薪水的日子，我的存款所剩无几的费用让我无法继续过活，不想低头认输，但到了最後，这一次录取再没有上，我的确就要回去那个家⋯⋯
「通知会在这几天公布，」我尽量心平气和地回：「希望您耐心等着。」
电话挂断，我站在面试外的走廊，看着一个一个坐在门口位置上的人，他们就跟我一样，抱着希望与机会出现在这里，但每一个人都面露愁色，有一个绑着马尾的小女孩，紧张地坐在位子上发抖，她站起了身子去走廊楼梯旁的饮水机装水，却不慎打翻，她啊了一声，因为那杯水不小心洒在刚从楼梯口上来的人⋯⋯
啊⋯⋯是她，是早上那个⋯⋯
她一身白色洋装被水弄了一块很大的印渍，马尾女孩惊慌地拿出手帕来擦拭她的洋装，「对不起！对不起！」
她笑着说：「没关系，你不要紧张。」她瞄了一眼面试门口外的人，接着看到了我，她只是盯着我一会，接着眼神转回那个女孩，「请你对自己有自信一点，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这次的面试，不要紧张，放轻松。」
女孩因她的话，表情稍微缓和，不再像刚刚一样面容紧绷，「谢谢你⋯⋯」她道谢道，然後看着那白色洋装上的水渍，「可是，这件洋装⋯⋯」
「不要紧！」她拨弄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洋装裙摆，「就只是一件衣服，湿了弄乾就好！」
想起今早，她才跟我说自己也是要面试，别人毁了身上的衣服，她一点也不介意，她与马尾女孩道别，走上转角处的楼层前，不忘对我一个礼貌的微笑。
从那次之後我再也没有见到她，即使一大清早到公司旁边的早餐店靠窗的位置，也没有再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坐在窗边的位置，想起那头刚起床的乱发，梳了整齐之後长发柔顺到腰间，从背影看来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
在这个位置上她都吃火腿三明治跟咖啡，她老看着窗外，有时会看到出了神，她时常身穿简单朴素的衣服，不华丽，却清秀可爱。
此时却有些怀念起，她老是比我还要早到店里，坐在我最喜欢的位置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麽，如果是我，则是喜欢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发呆。
过了些日子後，手机传来通知，说是导演录取了我，一接到消息，我的内心仿佛接到天掉下来的礼物，高兴的失了眠。
而我得知，我被经纪公司在那一场面试看中，便即将有一位经纪人协助我。
起初，我万万没有想到⋯⋯
「我们又见面了！」
有着一头清爽短发，看似如少年般的『男孩』站在我面前，伸出手来，「以後请多指教了，湛路遥！」
那一身宽大的衬衫穿在娇小的身材，有些不合群，我愣愣看着曾经有着一头的长发及腰间的她，此刻的模样，心中却一股刺痛⋯⋯
有些不忍，那逝去的头发背後，她所付出的决心⋯⋯
还有代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