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跨上黑猎,硬生生压下快要撑不住的情绪,感觉到单唯一坐好,便发动引擎冲了出去。
远处有蓝点在浮现,公会的援兵要到了。
我加速往前冲,算算距离差不多以後,用力的,捏下从刚才就一直握在左手掌心的金属物。
轰隆──
顿时,我身後的废墟,窜起了冲天火光,爆炸声大得让大脑也起了阵阵轰鸣,无法思考。
──圆形的金属物刺痛着皮肤,几乎要嵌进肉里。那是,与我颈上的项坠一套的,圆满的太阳。
於是,属於我们之间的回忆,掺和着方才的话语,再也无法压抑地冒了出来。
──『奥汀,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像是太阳一样。』引领我走出深渊的太阳。
──『阳光,可是一直都有啊,只要抬头,就找得到。』
阳光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玥,对不起。──谢谢你。』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将项坠改良的圆形装置塞进了我手里。
我再也忍不住。
死死抓着油门,我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失声痛哭。
*
「小玥……」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再次传来。距离上次回来,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天。
而我,在这段时间内,没起过床。除了毛病持续不断地发作,事实上我很清楚我是在害怕。连奥汀的丧礼都不去参加,我怕,自己会就此失控,受不了地去自杀。
Boss也日日夜夜地看着我,从不休息。
但是,那又,怎麽样呢?
虽然我知道不该迁怒他人,但是,我没有办法。
要是不将这样的情绪稍微转移到别人身上,我怕我会承受不了。
奥汀的死是我害的。是我。是我。
我必须替自己找一个理由,才能说服自己活下去。所以,即使愧疚,即使情绪已经慢慢沉淀,我还是,不见他。
「小玥……」床铺微微下陷,他的手指轻轻地抚着我的发,留连在耳际後方,却始终没有落到我的脸颊。
他也会担心,也会害怕……吗?
可是值得吗?这样的我,值得吗?
身边的温度再度消失,房门关上的那一霎那,我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墙面。
──如果能哭出来就好了。如果……能流泪就好了。
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对不起。
我缓缓闭上乾涩的眼,试图再次逃避现实。然而,过了一秒後──至少我是这麽认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高亢的女音便闯了进来。
「唐莳玥!」磅的一声门被撞开,紧跟着,下一秒我的领子被人一把拎着揪了起来。我微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骆玲愤怒的目光。
「你究竟要萎靡到什麽时候!」我的一头长发散乱地盖在脸上,透过发间的空隙,我淡淡的看她。
「……你又想要我,怎麽样呢?」声音意外地乾哑难听,我扯出一个笑。「──是我害的,你知道吗?骆玲,是我。」轻轻拉开她的手,我坐到床边,胡乱将浏海往後拨。
「所以……失去了这麽多,而且还都是肇因於我,你说,又能够,怎麽办呢……?」
她楞住了,像是一时之间找不到话堵我。我看着她一会,她背後的华特担心的蹙起眉。「你要我怎麽做?骆玲?告诉我,好吗?」微微苦涩地,我对她一笑。而她愤怒地望着我,肩膀剧烈起伏,像是在做着某种挣扎。
「我本来想,这会让你睹物思人让你更难过……不过,看来不这样子做,不打醒你,是不行的啊?」最後她呼了一口气,掏出了一个银白色的信封,恶狠狠地扔在我面前。
「你自己看吧!」
皱了皱眉,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是在华特催促的眼神中,弯身拿起了信封。
──收信人是唐莳玥,我。
而字迹,我再熟悉不过。
忍着将信封抛出去的冲动,强力稳住颤抖的手,我缓缓地,打开了年代似乎有点久远的信纸──
『莳玥:
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有可能在废墟,有可能在地底,有可能在任何地方,毕竟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也已经分开了吧。──你一定想问为什麽,对不对?
在这里我要告诉你,事实上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收集资料,我从来,就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你要想我为何要对你好,那是你的事,在我的理由──我只不过是在培育下一任适任的赏金猎人而已。
因此,如果你要恨我,就尽管去恨吧;你要咒骂我,那也尽管骂。不论你要做什麽,都随便你,反正对我来说,并没有什麽差别,我只是执行我的任务而已。
──所以,在这里和你说声抱歉,莳玥,再见……喔不,该说是,再也不见。
奥汀』
我一把将纸摔在床上,而不知何时折返的骆玲斜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这不是他写的!」我颤抖了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骆玲笑了声:「你就那麽确定了?哈!虽然看着你这样我挺难过,不过不好意思,我必须打破你的幻想──这确实是奥汀的亲笔信没错。」
「不可能!他才不会──」
「你又要继续沉浸在你自以为是的认知里吗?!你真的了解他?吭?凭什麽你就偏要靠你自己单方面的偏执去看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你凭什麽替每件事都逼到无法回旋的地步?!」
「你才不了解奥汀!如果你了解他,那你就该知道,他为什麽要写这封信,又为什麽是以这样的语气!──你以为他是因你而死,但是事实上在他和你一起出最後一次的任务之前,他、就、已、经、中、毒、了!」
「所以唐莳玥,你说你真的了解他、关心他、爱他──这麽重大的改变,你、为、什、麽、没、有、发、觉?奥汀他,自然不希望你知道,不希望你担心,更不希望你自责,所以他才会这麽做!你说你爱他,在我看来,根本不及他对你的万分之一!」
我獃住了。
她说什麽?她刚刚说的──是真的?怎麽会、怎麽会……
「哈!又要自责,又要自以为是的伤春悲秋了吗?唐莳玥,我认识的你哪去了啊?那个每天面瘫、对情啊爱啊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你,是不是死了啊?」骆玲嘲讽的面孔落在我眼底。「你以为奥汀写那封信就是希望你这个样子?你以为这样自责就可以得到救赎,而让身边的人都跟着好受?──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你所谓的自责只不过是换来我们大家更深的担忧!看看你,再看看单唯,凭什麽要他一个好好的大活人要为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操心?!你这副样子和死了有什麽区别?一枪轰掉算了!」
脑袋里像是有个开关被打开,啪的一声,我狠狠一震。
对了,单唯,Boss,他这几天……
「……Boss、Boss他人呢?」我慌忙起身,抓住骆玲的袖子,没漏看她眼里闪过的一丝高兴。
「哼!你不觉得现在问晚了吗!你还记得他是你Boss啊?!那个家伙说既然你不想看见他,那麽他就要离开你,去你找不到的地方!」她抱着胸,甩过头。
──什麽?
「……你说真的还是假的?」我皱眉,「Boss他真这麽说?──这种狗血的台词?」
骆玲头上的青筋迸了出来:「……我说你现在是要在这里继续嫌台词狗血好,还是快点去追人好?错过了一次就够了,你是很想要再来第二次是不是?」
在背後骆玲愤怒的「你是M啊?!」暴吼中,我夺门而出,跨上了久违的黑猎。一路无视法令,我在小镇上方盘旋,然後,在连外道路的出口处,找到了熟悉的人影。
「Boss!」不顾坠车的危险以及怒吼着追来的警察,我跳下车,在那人惊讶的表情中追了上去。
在冲进那个温暖的怀抱时,什麽都不必说了。
啊啊……如此熟悉,如此温暖,像是一碰触到就暖进了心里……明明就在身边,明明一直就在身边……我还要错过几次,才会真正发现?
「……不要走。」有些哽咽,我收紧手臂,用力窟住他的腰。
「不要离开我。」
在一片闹哄哄的背景配音中,我听见的是来自他胸口的低笑,感受到他用力按着我时的那一丝激动:「我终於等到了,玥。守了这麽久,你终於,来到我身边。」
*
一年後。
「哇哈哈哈!笑啊,你再笑嘛!现在你也中镖了吧?哇哈哈哈哈──」我面前的某人,褪去了昔日脸上的所有妆容,素着清丽的脸孔,指着我张狂的大笑,全然无视其他抽着嘴角的人。
我默默的喝着茶,握着马克杯,默默望着她隆起的腹部:「……是我又不是你,你激动啥?当心动了胎气。」一旁的华特听我这麽说,马上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男子气慨什麽的,在孕妇面前马上成了浮云。
「哼哼哼,我身体我会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当孕妇很无趣的吗!不能出任务,夜晚不能外出,啊啊,我都要疯掉了!现在有个人陪我,不是挺好?」收起方才的表情,她歪头挑衅地看着我。
──是的,我眼前这位就是一年前掐着我领子大吼大叫的骆玲,目前身分是留职停薪的赏金猎人,怀有身孕六个月。想当初她怀孕的时候我跟Boss正是腻在一起的时候,每天双双对对的出入看着她都要受不了了,因为华特不让她出门。
……所以在两天前我得知我竟然也怀上了的时候,除了Boss,骆玲比谁都激动。
顺带一提,自从一年前Boss像我坦承以後,我才不得不承认我对他的了解真的不够多……我只知道他是模特儿,却不知道他上班的公司竟然就是武器专刊《Weapon》……
「……所以你根本就会自保,到底为什麽要雇用我?」
「……」看旁边。
「你给我说清楚啊!」
「……」
「你不说是不是?不说的话,现在就下去!我们也别继续了!」
「欸欸,玥──」
卡恰!
我一把捞过床头的枪,抵住某个精虫上脑的家伙:「说或死或到下面去,你选哪一个?」
他思考了几秒,突然坏笑了起来:「嘿嘿,玥要帮我服务吗?那我到下面去──啊!你做什麽!放、放开……哇!」
接下来的东西,还是别想了,无益身体健康。
「哎哎,就是不知道你怀的是男生还是女生……哈哈,最好是女生,我很想看看你女儿被我儿子追到时你会是什麽表情。」
我挑眉,正要回话,门却一把被撞开,单唯一身黑色线条衬衫冲了进来:「亲爱的我回来了──」吧唧亲了我一口。「今天好不好啊?宝宝怎麽样?啊?」
「……他现在也就丁点大,你期待什麽?」
「啊啊,话说我刚刚听到了哦,骆玲你说我们家要是女生的话就要来娶是不是?这麽有自信啊?嗯──虽然我是不反对啦……我们家女儿一定不是被追到的啊,一定是征服了你家儿子的嘛哇哈哈哈──」
……就说了都还不知道性别了,你们有完没完?孩子,我没给你好的胎教是我不对……
那边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到後来单唯甚至直接抓出我让他保管的、奥汀送我的项坠,将新月的那一半扔给骆玲:「好啊!有种你就叫他循着天涯海角都要追到我家女儿!」潜台词是:我让你儿子没有我女儿就无法圆满!
「谁怕谁啊!追就追啊!儿子你听见没有!有人瞧不起你!看好这谁,这谁啊!以後长大了争气点,绝对要娶到他们家的女儿!」骆玲开始对自己肚子说话,激动万分的指着单唯。「唐莳玥!」
「嗯?」为什麽扯到我?
「如果你这胎不是生女儿,到死都要给我拼出个女孩子!」
……所以说,到底关我什麽事了?
「对了亲爱的!我今天发薪水哦!晚上我们吃大餐吧!华特要不要一起?」像是终於想起我,将骆玲晾到一边,单唯大叫一声蹦了回来。
一边黑线到要去画圈圈长磨菇的华特赶紧藉机凑上来:「那、那那我们去买食材吧?」
说着,华特去拿钱包单唯去换衣服,两人便出门了。
「等等!」门正要关上时,单唯却又跑了回来,用力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亲爱的,等我哦!」
「恶心!」对面的骆玲吐了吐舌头,却也脸红着接受了华特的拥抱。
……我到底是栽在了他手上啊。到底是为什麽呢?
我叹气,看着他的背影,耳边残存他离去时的低语:「我爱你。」这句话他几乎每天说,听得我都快麻木了。
但即使是这样,我依然还是学不会说出口。害怕一旦说了,所有的幸福就会消失无踪。
就如同有一句话,我也永远、永远都不打算对他开口。
──Myboss,myhero.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