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餐厅之前，她们没再多作交谈；朱靖柔提着包包，坐在包厢里，喝到半天下来第一口热茶时，她的胃顿时醒了，她觉得好饿，饿到可以一口吞下一整桌的菜。
宇辰要她点，尽情的点；她毫不客气地叫了八道菜，餐厅服务员还不断强调一盘菜是四人份。「我吃得下！」她有些冲的顶了这麽一句，终於让服务员不再多说，倒来的第二杯热茶也迅速被她喝得乾净。
宇辰仍是一脸笑意，东奔西跑了一整天，他看起来有些倦意；她知道他在车上应该都没什麽睡。从在他舅公家的谈话里，她已经对他之前从未提过的阴阳眼，以及这段时间以来他都与早已过世的阿嬷有所「联系」这部分有些了解；她目前只大概能猜测，他跟阿嬷接触导致他得知有「东西」想对江爷爷下手，他这次紧急下来南部只为了查明可能的人选，希望用一些方法来安抚往生者，以避免「它们」对江爷爷的侵扰……这些应该就是宇辰之所以要今天下南部一趟的主因。
但是他一直强调他有话对她说，却又不透露那是什麽样的事情；现在已经没有外人了！
在目送服务员离开之後，朱靖柔将注意力转回他身上。「你可以说了。」
宇辰撇了撇唇，低头看着放在眼前的乌龙茶，他一口都没喝。「小柔，在说明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明明是你要对我说些什麽的不是吗？」
「对。」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但就连这一声笑也充满了疲惫感。「但我问的问题也跟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有关。」
朱靖柔很不喜欢别人说话拐弯抹角的，她又喝了一口茶，指节轻敲桌面。「好，那你问吧。」
「你跟我认识快两个月了，你觉得我怎麽样？」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以男朋友的角度来看的话。」
朱靖柔思考了一会儿，皱着眉。「你很好啊，坦白说……我觉得你很体贴，也很会照顾女孩子……」她突然笑了起来，「你还记得之前你来我那边，我同学看到你还说很羡慕我；你看起来乾乾净净的，是女生会喜欢的类型。」
「你……」宇辰拉长了音调，那声「你」像是在包厢里凝结了。「不觉得我哪里怪怪的吗？」
「你哪里怪怪的？」朱靖柔反问，她实在不懂宇辰问这问题意义何在。「如果真要说起来……你是不是太规矩了一点？」她露出了淘气的笑容，而对头的男孩低头抓着头发；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已经大概知道这是他尴尬时的习惯动作。「我们只有牵手跟拥抱而已，连亲吻都很少；当然这是优点，只是……如果有多一点肢体接触也很好。」
宇辰乾笑了两声，「所以跟其他男生不太一样，对不对？」
「我在想你是不是有宗教信仰？」虽然他从未提过。「不过我不讨厌你这样，说真的，我看过很多同学的男朋友，那对女生又搂又抱的样子就像急色鬼，看到会让人有点反感……」她突然不说话，隐约察觉了宇辰的意思。「你指的怪怪的……该不会是这个吧？」
他终於抬起头来，「对……嗯，小柔……」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必须说，你是除了我家人以外……我所说的『家人』，指的是我爸妈还有我妹，其他人都不知道；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会是除了我刚刚讲的那几个人以外第一个知道的。」
朱靖柔开始回想他们交往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必须说，在大学这个环境里，像他这样的男生根本就是稀有动物。
他温和有礼，对女生很体贴之外，他甚至会避免与她产生肢体接触；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宇辰只是君子了一点，或许家庭教育使然、或许宗教信仰使然，再不然也可能是谨慎有礼的性格造成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她已经对他坦白过她有洁癖，所以她原本也在想是不是因为她先对他坦白，所以造成了他的心理压力，导致他不敢对她有太多的肢体碰触？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宇辰是刻意回避这些肢体接触。
对，她们大多只有牵手，偶尔拥抱，除了在厨房偷亲他的那一次，他几乎不曾主动要求亲吻……难道他之所以避免这些碰触，还有「别的」原因？
与他再认真不过的眼神相对，朱靖柔莫名地感到有些压力。
碰巧这个时候服务员进来送上小菜，凉拌莲藕与蜜糖芋泥；食物就在眼前，朱靖柔明明很饿，此时却不想动筷。她甚至觉得服务员的出现完全是打扰她们的谈话！讨厌！为什麽偏偏挑这个时候？
包厢的门再度关上，宇辰轻咬着唇，打开湿纸巾擦手，「你饿的话先吃，我们边吃边讲。」
朱靖柔实在不像他这麽有耐性。「到底是什麽事情这麽神秘？」
他笑得有些尴尬，只见他放下了纸巾，解开他衬衫衣领上最上方，以及第二个扣子，让她得以清楚看见他的脖颈。他的喉结很小……应该说非常不明显，这一点她之前有发现到。「小柔，你要答应我，不能随便跟别人透露这件事。」
「我知道。」她答得飞快。
「包括莫维也不能说。」
连莫维……都不知道？朱靖柔傻了，回过神之後，忙不迭地点头。「好、好！我不会说。」
有了她的保证，他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一点。「小柔，你必须了解……要跟家人以外的人坦承这件事情，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点头，屏息以待。
「我……」宇辰摊手，「我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他略显难堪的别开视线，「应该说不是男人或许更正确一点。」
朱靖柔从他脸上，看见了失望、尴尬、悲伤……各种复杂深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但在这之中，更有着一丝丝的——自在。
他突然笑了起来，「你下午才知道我有阴阳眼，但我得说，我不只是阴阳眼，更是——」
朱靖柔难以置信的掩住嘴巴；她睁大眼睛瞪着坐在对面的他，方才萦绕在心中的困惑一扫而空，但她没有任何拨云见雾的喜悦，有的只是同情……还有说不出的失落感。
她花了好一阵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期间服务员又进来上了一道菜。「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
「我怕被你发现。」
废、废话！这种事情……换作是发生在她身上也怕被别人发现吧！「所以……你不是同性恋？」
「对，我不是同性恋！」宇辰自嘲的笑了，「虽然莫维这麽认为……唉！」
「为什麽莫维没发现？」朱靖柔难以克制的颤抖起来，这种秘密他居然可以隐瞒周遭的人二十年以上！「江爷爷呢？你的大伯、堂姊，还有其他亲戚呢？都不知道？」
「莫维没发现的原因是因为我对他最小心；至於爷爷……他是家人里面最不应该知道的；小柔，爷爷最疼我，却也因为重男轻女的观念导致没人敢告诉他事实，我是他疼爱的长孙……」宇辰说到此处不禁眼眶泛红。「所以我不能让他失望；而事实绝对让他痛不欲生……所以我不能说……无论如何……」
「宇辰……这就是你为什麽要单独告诉我的原因？」
「对。」他点点头，「我之所以让你知道……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朱靖柔也是这样想。「你要我帮你……瞒过江爷爷？」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自私……」宇辰脸上的表情像是快哭了。「但除了你之外，我没有别人可以拜托了；爷爷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他不会反对，只是这麽一来，对你有点不公平。」
她犹豫了一会儿，毫不矫饰的点点头。「确实，这对我并不公平……」她大失所望的往椅背一靠，双手遮住眼睛的叹了一声。「啊！怎麽会有这种事……我还以为我终於找到一个符合我心中条件的男生了……宇辰，你知道吗？我最近才在想，什麽时候轮到你陪我回家去跟我爸妈见面！」
「对不起……」宇辰几乎是抬不起头来，只是一味的道歉。「真的、真的对不起……」
「你不要再说了……」朱靖柔动了动筷子，很是无奈地盯着眼前的甜芋泥。明明她现在就饿得前胸贴後背，却怎麽样也没办法对眼前的菜色产生食慾，「我很同情你，我说真的……但，你要我配合到什麽时候？我是真的很想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男生交往……」
「我知道，所以我除了对你感到很抱歉之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对你来说有多不合理。」
她一手撑着下巴，瞪着对面的他。「我现在可以理解你的矛盾了。」
「啊？」
「说到底，你就是为了不让江爷爷难过，对吧？」
宇辰以指揩去脸颊上的泪，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是……为了爷爷。」
「但是矛盾的是，就是因为江爷爷还在……」
他赶紧插嘴。「小柔，这是不能明讲的事情。」
朱靖柔扯了扯唇角，赌气似的叉起一大块还没煮化的芋头，「我知道啦，那有人会希望长辈……当然是长命百岁最好啊。」她咬了一口，甜味滋润了她的味蕾，她愉快的嚼着，品尝着满嘴芋香。
「话说回来，你今天进去墓园……到底有没有用？」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以阿嬷提到爷爷的感觉，我想阿嬷心里早就有盘算了，不管是对爷爷、还是对我。」
「你阿嬷到底怎麽打算的？」
宇辰终於喝了一口茶，在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後，他才再度开口。「我想阿嬷应该早就知道爷爷离开的时间；但是我所不解的是……她看似为了救爷爷才来到凡间与我见面，却又为什麽不断暗示爷爷的时间已到？」
朱靖柔已经开始吃那道茶叶蒸豆腐，嗯！这味道很棒，应该要配白饭。「你说她要救爷爷？」
「我有说过，那次爷爷在医院做恶梦，就是被某个仇人缠上的；那次是阿嬷提醒我，我才来得及把爷爷叫醒。」
「对，我都忘了。」服务员又在这个时候上菜，她顺便要了一碗白饭，还问宇辰「要不要」，他果不其然的摇头婉拒了。「你认为爷爷的仇人就是那个姓罗的？」
「嗯，在靠近罗家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那跟我在房间里面感受到那个灵魂的感受很接近；我想一定是他。」
「就算你特地来祭拜他，他会就这样愿意放爷爷一马吗？」宇辰点点头；她趁机拿了身旁还没用过的空碗替他夹菜。「你也吃一点吧，虽然我知道你现在没什麽心情。」
「其实我也没把握，我只能尽力帮爷爷多做一些。」宇辰望了她端来的蒸豆腐一眼，勉为其难地接下了。「谢谢。」
朱靖柔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重新把头发绑好。「宇辰，我决定了，我决定帮你这一次。」
他正吃着豆腐，听到她这麽说，喜形於色的抬起头来。「真的吗？」
「但是，我最多只能帮忙半年。」
「半年……」
她嘟起嘴来，「我想利用大学剩下的时间享受一下恋爱的感觉啦！所以我可以帮你到这个学期结束，之後要看情况。」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为难。「这样啊……」
「这是我的底线了。」朱靖柔承认这条件有点苛刻，「我也有我的人生规划啊。」
「我知道了，还是谢谢你，小柔，就麻烦你先帮忙我半年；如果还有『以後』，我再想办法。」宇辰勉强露出微笑；朱靖柔看在眼里，也不禁替他感到心疼。
「好了，你可以暂时安心了，快吃吧。不吃的话会全部被我吃掉哦！」她皱着鼻子威胁道，换来他一阵笑声。
她们终於开始认真用饭了，在喝了热汤之後，朱靖柔突发奇想，感叹似的说：「这麽说来，其实你们两个可以在一起了嘛……」
埋头用餐的宇辰不明所以的皱眉。「啊？」
她露齿微笑，「没事！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