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春省，看名字就知道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眼下北方已入寒冬，但之春也只是穿件毛衣便能御寒。在这里，省会东门市市中心刚刚进入傍晚，繁便已透出更胜白日的繁华。下了班的人们纷纷穿戴齐整，约好朋友预备来一个夜间狂欢。在这里，大排档和烧烤摊生意夜夜兴隆，夜市上人头涌动，小摊小贩摆摊无数，各个年龄段的人都集聚在这热闹的大市场，逛了吃吃了逛，好不热闹。
东门市，春江夜市。
“服务生！给我们上……5斤羊肉、60串鸡心、60串翅中、30串五花肉、8串咸鱼，三份儿羊肚、两盘土豆丝、两份儿辣子鸡……呃……啤酒么……”
刘翊站在浓烟呛人的烧烤架的背风处，低头看着菜单，这时拍拍站在他旁边的周迟，把菜单上的啤酒指给他看：“大家都喝什么样儿的？”
“我……不知道哎，还没喝过呢……”周迟汗颜地看着明显业务纯熟的刘翊。
“哦，那我就点青啤了。”刘翊十分自然地转回头，对服务生继续道，“先上两箱吧。”
“可以，客人。什么时候给您送上去？”
“过个十五分钟吧。”
这时才下午六点左右，客人们恐怕都还在路上，整个小广场上露天桌椅零散地坐了几桌。暮色西垂，笼罩了喧嚣的东门，树木阴沉，树叶暗绿，立在远处被镀上一层金红，在将落未落的太阳反衬下成了一道道深色的墨痕，凌乱中透着有序，颇有印象派画家笔下的悠闲惬意之境。
坐在这因无人而显得颇广阔的烧烤广场，人们都不由得领会到一分浮生偷得半日闲的感觉。
刘翊围着他们十二个人即将聚餐的临时拼起来的两张小方桌子转了一圈，找了个可以纵览大街的位置坐下，周迟也跟着在右侧坐了。
刘翊一看周迟跟着他坐，乐了：“小周，你怎么说也得是个副陪啊，还不坐到对面？”
“翊哥你这么快就自认主陪了啊，你怎么不说你是副宾呢？”周迟也不是没被父母带上过酒桌，其中中国式的餐桌礼仪他清楚得很，“还有啊，主陪提酒怎么能用啤酒这么低度数的呢？怎么着也得上省部级特供国酒茅台，要不然我现在打电话回家给你送一瓶来？”
周迟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才会开这么个人色彩浓重的玩笑，他也是清楚刘翊很了解他的家世而且绝对不会因为他的玩笑想多才这么做。
没错，了解家世。之前两人和设计师申姐见面后，周迟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刘翊交了底，虽说他交的底刘翊全知道，但刘翊也适当地做出了惊讶到理解等一系列情绪变化。刘翊很清楚，周迟这么做可是真把他当朋友了，知道家世只是开始，这个坎迈过去了，只要别出什么乱子，以后小周手里的资源就不会忘了他一份。
虽说要利用到可能还需要很久，但耐心是他这种人最不缺的东西。
“小周，最近你很嚣张啊。”刘翊轻描淡写道，“说起来，老赵把我叫过去领奖杯的时候，还专门提了你的名字呢。貌似他有兴趣和你的家长谈谈……”
“真假！？翊哥你不早说！”周迟一下被唬住了，开始紧张，“他都说什么了？”
刘翊嘿嘿一笑：“他说：‘你和周迟不要交往过密，学生的首要任务是认真学习。高中恋爱大学就分，大学恋爱工作完蛋，这个道理要谨记在心啊。’”
这个可不是刘翊瞎掰，赵峰在把他叫到办公室，将奖杯交给他并且大大地表扬了他这个班长一番后，用玩笑的口吻说了上面这句话。刘翊也就笑嘻嘻地回了句“是，老师！我一定把握好分寸！”。话这么说，其实他俩心照不宣。老赵也觉得刘翊这种性格和小周不可能发展出什么，而且两人平时表现老赵也都看在眼里，怎么看怎么是普通朋友。
更何况在刘翊的正面影响下，周迟有越学越积极的趋势，这让他打心眼里喜爱刘翊这么个带头作用优秀的班长！在和其他班主任交谈的时候，言辞里经常有意无意提到刘翊对班级的贡献，这次元旦晚会拿第一更是让他在教师聚餐的时候得到了许多同事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但是作为一个班主任，他也不能不提点几句。看刘翊这么聪明坦然，赵峰十分欣慰，也就不说了。
“……死基佬你妹！”这厢周迟反应过来刘翊耍他，既恼火又后悔，“我就不该信你说的话！”
“哈哈……你确实不应该相信我的话。”刘翊念出这句话时，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但这个变化太细小，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得到，他伸出一根手指，又道，“不过，老赵的话还是要一听的。”
“嗯、嗯，班主任嘛……”周迟随口一应付，就想起另一件事儿，“那个唉，翊哥……”他留了点时间让刘翊注意力集中，眉毛一挑，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赵黎歆女神，你是怎么请来的？”
“这个简单。”刘翊随手拿起一瓶青啤起了盖，边往玻璃杯里倒边回，“我课间找到她，代表全班亲切地致以最诚挚的问候。然后就说作为班长，有必要请为班级赢得了重大荣誉的演职人员吃一顿，绅士地询问了她的意见，她想都没想就满面羞红地同意了。”
“你这禽兽，用词遣句简直是人神共愤啊……”周迟这个槽不吐不快。
“是吗，我说的可是事实……”
刘翊说完一抬头，正好得见一个窈窕倩影缓缓走来。他就站起来招手，赵黎歆远远看到，微笑着挥手，加快步伐走了过来。走进才发现只来了周刘二人。
“我还是第三个到的呢。”赵黎歆挽挽额前的刘海，冲立即站起来了的两人一笑，“那我坐在哪里呢？”
“随便，随便。”刘翊道，侧着身子借让赵黎歆坐下的空当，利用余光仔细观察了在他们左后方那一桌同样来吃饭的客人。
那大概是一伙刚下班的白领来聚餐，按理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但刘翊作为一个对反侦察精通而且天生五感敏锐的人，他直觉对方有问题。
不仅是他们，几乎在正右方也有一桌客人很可疑。
身为经验丰富不知被类似的精英围堵了多少遍还逍遥法外的熟手，刘翊只看了几秒就做出了判断。要是他判断没出错，这两伙人应该是受过极其专业的侦察反侦察训练，经验丰富，比警察强上许多。刘翊曾经和这类人打过交道，这种人极其不好对付。
但，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又是以什么身份，观察着我们这一桌人？
“你们之前在聊天？看起来很开心啊，你们俩关系真好。”赵黎歆坐下倒了杯茶，对两人道。
刘翊全部神经都处于紧张状态，但脸上仍然谈笑自若：“我们是同位又不是舍友，当然关系好。”
“翊哥你这句话信息量好大……”周迟无奈，对赵黎歆道，“赵黎歆你别理他，他老是没事儿抽个风。你越是吐槽他越是来劲，这时候就要沉默以对，让他跟自己说话玩儿，他过一会也就消停了。”
“小周，我怎么觉得你这段话在说你自己啊……”刘翊十分不配合地插嘴。
赵黎歆笑出了声：“哈哈，你们真逗，不去说相声可惜了！”她顿了一下，又神色一肃，“说起说相声，那么问题就来了……”
刘翊随口接道：“老师，我想学炒挖掘机！”
“赵黎歆你怎么也知道这个啊！”周迟觉得他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喝了一口茶压惊，“还有翊哥你是不是回答得有点超前！”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其他演职人员也陆续到场。全场只缺郜轶一个人的时候，时间也走到了六点半。一群高中生聚会也没那么多弯弯绕，就由刘翊起头，大家想喝酒的喝酒想喝茶的喝茶先干了一杯，接着就自便了。这个烧烤味道很正，大家都边吃边夸，还有男生们可劲儿给刘翊周迟敬酒，手法都很稚嫩，主要目的也不是喝倒别人，餐桌上筷子铁钎的碰撞声清脆悦耳，人人大快朵颐。气氛一时活跃又松快。
那两伙可疑的人还是没什么动作，像普通人一样吃喝大笑，不时还能听见其中像是民工的桌上传来讲荤段子的声音和颇猥琐的笑声。
时间过得很快，比约定的六点半集合又过了四十分钟，郜轶竟然还没到场。这让熟悉郜轶认真严肃性格的众人都有些意外。
正当大家讨论着郜轶没来怎么不打个电话的时候，郜轶突然远远地出现在马路对面，依旧是刘翊最先发现。看清是郜轶的时候他拿着羊肉串的手就顿了一下，因为……郜轶貌似还领着两个小孩儿？
刘翊不由多看了一眼，发现他还真没看错，就招招手对众人道：“嘿，大家看对面是不是郜轶？”
“好像真是……”别人都还在观察中的时候，赵黎歆先说话了，她说的似乎不确定，但刘翊能听出其中的把握很大。
刘翊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早就发现，赵黎歆和郜轶明显认识，但是赵黎歆似乎对郜轶有意见，对郜轶平常也是该打招呼打招呼，但绝不多说一句话，看他的眼神也不是对普通同学的平淡温和，有时还而隐隐有愤懑意。郜轶呢，却对赵黎歆有亲近之情，但是因为赵黎歆不冷不热的态度始终没能和她热络起来。
“看，他走过来了！”
“看清了，还真是。”
又有人疑道：“等一下，那两个小孩是……？”
大家议论着，刘翊已经站了起来，向郜轶那个方向迎上去，热情地寒暄：“郜轶啊，你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堵车了呢！”
郜轶摇摇头，刘翊把他引到众人处，对这一大桌好奇地打量着他身边两小孩的同学们，郜轶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说话，而且还是道歉：
“对不起，我有点事迟到了。”
他又拍了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孩其中一个稍显瘦弱的孩子的头，道：“还有就是……家里来了两个亲戚家的小孩，听说我同学聚会，非要来看一看。我实在拗不过他们，就带过来了……”他抬头与众人对视，眼神很平静，“他们的饭钱也算到我那份里，不过同学聚会我却带了他们，是我不对，抱歉了！”
刘翊和众人互相对视，哪怕之前有一点对迟到还带外人的不快，也被这段话打消了彻底，都有些奇怪郜轶为什么把话说得这么重：“你这么说就太不地道了，带小孩怎么了，带小O（意思类似于小女友）都可以的嘛。就是再加两双筷子罢了，热闹热闹挺好的！”
刘翊就从边上没人的桌边搬了两把椅子，让那两个小男孩坐下。俩小孩对夜市的喧闹嘈杂显示出极大的兴趣，左看看右看看，只恨自己没有三只眼睛。其中一个还想站起来逛逛，但被另一个捉住了袖子拉了回来。
郜轶来了，大家都有所表示，都用两个小孩使劲儿开他的玩笑，说什么和你这么亲是不是私生子云云。刘翊作为本次聚会的组织者，更是鼓动大家一起，要逼着郜轶自罚三杯，周迟响应得最为热烈。赵黎歆抿唇微笑地坐着围观，两不相帮，偶尔喝上一口白瓷杯子里的水。
在郜轶他们坐下十五分钟后，又一行穿戴整洁的蓝领说笑着走进小广场，在刘翊他们的前方坐下，服务生立刻上去递上菜单。
刘翊十分自然地瞥了这伙人一眼，碰巧和一位也望向他们桌的人视线相触，两人都怔了怔，然后各自收回视线。
只是收回视线的同时，刘翊的眼中，就不由带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
周迟看来真是个没喝过酒的，逞强干了两瓶啤酒，就已经脸上泛红，眼皮打架，这就要睡着的样子。桌上其他人说话都不掺和了，就是头一点一点，手上松松地握着酒杯。
刘翊担心他把杯子摔了，就伸手把周迟手里的酒杯夺了过来，小周也没什么反应，可能是奇怪自己手里怎么突然空了，他还很不痛快地握了握拳。然后身上微微晃了晃，就慢慢趴在了桌子上。
刘翊心道周迟这酒品不错，喝完就倒，不会闹事。桌上其他人大都是喝得越多越不服那类人，眼下正兴奋，倒是没几个人注意到小周缴械投降了。
不过这都是小事。重点在于，他们现在已经被不明人士从三个方向截断了退路。刘翊默数了一下，三桌人合起来一共21位，还大多人高马大，也不知道出动了多少Alpha。
还有就是，在长时间的注意对方后，他发现了这貌似同伴的三批人的共同特点，那就是藏也藏不住的军人的豪爽干练。之前和他对视的那个人，虽然隐藏的也很好，但眼底还是有不分对象的杀气。这种刚硬凛然的杀气，只有经过了千锤万打的铁血军人才能拥有。
哪怕刘翊在原世界都不经常见到这阵仗，简直就是老首长身边中央警卫团标配啊……难道有什么大人物到了之春……？
而且现在，这伙兵在保护的人，难不成是……
言多便繁，刚才那许多都是几分钟之内的事，也就是吃一个串的时间罢了。刘翊也在消灭一个串的时间内决定，虽然他已经猜了个差不离，但还是试探一下郜轶为好：
“郜轶，你不介绍介绍这两位小弟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中的学生们确实对小孩没啥兴趣，看到郜轶明显地无意介绍两位小朋友，大家端详了一会这两个长得还颇可爱的小男孩，试图交谈又没得到什么反应，就又继续之前关于元旦晚会的讨论了。
这两位小朋友呢，外貌一模一样，都眼睛大大的，头发短短的，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很是可爱。其中比较有活力的那个盯着眼前的烧烤馋涎欲滴，但却没有伸手拿，而另一个神色冷静，有点郜轶的感觉，但又不完全一样，只是自顾自看着广场的环境和人群，看上去胃口不大。两人都穿戴整洁，举止守礼，一点儿没有这个年纪熊孩子咋咋呼呼的感觉。
刘翊这一句让两位小孩的注意力转到了他身上，郜轶看一眼坐在他身侧的小朋友，也没推辞：“他们是双胞胎，这个叫苏行烽，是哥哥；这个叫苏行霜，弟弟。”然后对好奇的小孩们道，“这是刘翊，我所在班级的班长。”
苏家兄弟一齐礼貌地对刘翊点头：“刘翊哥哥好。”
“好好，你们也好。”刘翊露出亲切的微笑，又道，“你们为什么不吃羊肉串啊？”
“因为爷爷说烧烤摊都……”苏行烽立马开口，却被身边的苏行霜插话了：“因为我们都跟着爷爷吃过了！行烽，是不是？”说着给苏行烽使了个眼色。
“呃，是。”苏行烽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要是说出来不大礼貌，改口道，“我吃饱了，不饿！”
话是这么说，他表情还是有些恋恋不舍，仿佛很想尝一尝这种烧烤摊子是什么味道。
刘翊就道：“不饿吗？你们这个年纪正是该多吃饭的时候，要不然……你们在周围随便走走，消化一下再来继续？”他就冲着那位明显活泼许多的苏行烽循循善诱，“你们说都跟到这里了，要是不尝一下，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郜轶听到这里就瞥了刘翊一眼，结尾这句话说得很微妙，就好像刘翊知道什么似的，但也完全可以认为他只是随便一说。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苏行烽这次坚守了原则：“我们在郜轶哥哥家吃过了，不吃了。我也不想逛。”说完就低着头盯桌面。
“呵呵，你们倒是有意思。”刘翊就不再提。短短聊了几句，他就感到了数道锋锐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他都担心要是再继续聊下去，就得有人查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了。
不过嘛……事情进展到这地步，按理说，作为郜轶的同班同学，他应该早就被查过才对。
就是看郜轶平常十分自然的表现不像知道他是Omega的样子，那么这查的结果，郜轶想必没见到。
刘翊也把杯子里的酒换成了茶，他喝酒也是为了锻炼酒量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但他决不会让自己喝多，现在他觉得量已经差不多了就立刻停下。视线在郜轶和他带来的两位来历高深的小孩身上顿了一下，就看向了别处。
要是说郜姓代表了那个军部的郜卫邦，那么苏姓，能量又这么大……难道是去年刚退下来的苏子山？那可是执委会九常委之一啊……
刘翊举起杯子，挡住了自己唇边勾起的没有温度的笑容。
基本可以确定了，郜轶、周迟再加上赵黎歆……这个班里真是卧虎藏龙，权贵如云啊。
不过……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全靠他如何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