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没有逃过学的高中是不完整的（下）
郜轶遥遥拍完远景照，就向轰-6近处、也就是刘翊所在的方向走去。周迟见了也赶紧跟上。
这时游人已不多，飞机旁零零散散聚了几个人，像散开来自顾自在地上啄食的麻雀。
太阳缓缓沉下去，沉下去。天和群山之间是一道望不见尽头的舒缓的波浪线。边界是金色的，模糊着，分不清天与雾与山峦。
听到身后一个平稳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刘翊稍微旁跨一步，为两位Alpha让了个位置。
接着，他转过身来，很随意地将手臂搭在铁栏横杆上，微微倚着铁栏杆，偏过头打量郜轶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刚刚近景拍摄的轰-6机身。
他挑高一边眉毛，颇感兴趣地道：“郜轶，你这是要拍来参赛吗？”
本届中联国际航空航天博览会举行了一项名为“成飞杯”的航空摄影大赛，摄影作品可以是飞行表演、友谊使者、航展活动、商务活动、参展飞机、展位展品、景物人物等等。
官方观展指南——“航展中国APP”特别结合“28年航展回顾”环节与航迷们一起回顾中联航展诞生以来的难忘片段，也会放上一些优秀摄影作品供网友欣赏。
“不是，收藏而已。”
应该是整个下午都过得很愉快，郜轶虽然表情依旧不多，整个人却看上去轻松了许多，一双黑眸不再冷硬漠然，深处灼灼发着光，有了些温度，回话都比平常多几个字。要是在平时，他极可能只回一个“不是”甚至什么也不说，只摇摇头。
好像暂时卸掉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这样的郜轶少了几分静穆的严肃，多了些活跃的朝气，显得更平和容易接近了。
当然郜轶再怎么轻松也不可能和正常状态的周迟比就是了。
“哦……”刘翊歪歪头，又问另一边的周迟，“小周，你相机那么好，不来几张？”还不等周迟回答什么，刘翊突然站直了身体，两只手一合，“哎，我怎么忘了！你说咱们三个好不容易逛了个航展，不拍个照留念留念？”
另外两位均表示同意，在这点上，两位互相看不顺眼的Alpha倒是没闹什么矛盾。于是三人就请走过的人帮忙拍了一张合照。
照片里，刘翊依旧是那个最中间的，倚着栏杆，看起来很随性，自由散漫吊儿郎当却奇异地保持了形散神不散的平衡。
郜轶和周迟一左一右站着。刘翊和小周两个互为同位的活跃分子都笑得很开心，露出一排白牙。小周左侧脸颊上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让他带了几分稚气，还比了个V字手势。
郜轶也微微勾起了嘴角，笑得一如既往的清浅，但并不显得寡淡或冷漠。
因为……那双黑色的眼睛此刻出奇的柔和。目光不再是审视的、评判的甚至质疑的，而多了些什么可以让冷硬的线条舒缓下来的东西。
就好像他从未这么开心地笑过，从未和同龄人这么愉快地度过一个下午，从没发现原来集体行动竟能收获如此多的快乐。那其中的真诚、希望、一豆灯火一样细弱却难以扑灭的向往，是一位真正的少年学生才会从笑容中透露的……
那也许可以称为温暖。
而这种温暖，带着微不可察的执着，对不可知未来的踏实感，对生活的安心，对过去的释然。也许……只有朋友才会给你。
……
“哎……翊哥，那架飞机在天上停住了！”
一拍完照，小周又开始指着天空发问。
刘翊抬眼上望，道：“那是悬停，大多是直升机的功能，不过部分战斗机也可以做到，比如垂直起降战斗机。对飞行员的要求很高。”他随手拍拍站在旁边的郜轶，指向另外一个方向，“喂，你看旁边那架直升机……是武直……”
“武直十。”
“对，武直十。”刘翊抬手打了个响指，在被当了一下午的老师回答了超过两位数的问题后，他终于用玩笑的语气对周迟道，“小周啊，这可不行。作为一个男……Alpha，怎么能不懂点儿军事呢？懂点儿这个哄以后的小O也是有用的嘛。要不然我给你推荐几本入门杂志？”
在刘翊说到“小O”的时候郜轶转头用异样的眼光瞥了他一眼，刘翊假装没看到。
周迟听罢此言，苦恼地抓抓头上的卷毛：“好啊好啊，我也觉得应该学习一点……小O就算了，别再被别人看笑话就好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翊哥……那个，今天麻烦你了。我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这有什么，我还得谢谢你能让我来看这场航展呢！”刘翊哥俩好地轻轻一拍小周，清清嗓子，如数家珍地开始报杂志名，“嗯……我个人觉得，入门要看的话，《世界军事》《舰船知识》《舰载武器》《兵工科技》都不错……嘿嘿嘿嘿……”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出几声贱笑，搓着下巴道：“当然……要是你买了之后在家看不完，也可以带到学校来嘛。我们分享分享……”
周迟立马觉得之前的感动烟消云散，一语道破真相：“合着你就是不想出钱买杂志是吧！”
“嘿嘿……你随意理解……”
周迟梗了一下，嘴角抽抽：“翊哥你的无耻程度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刘翊立即恬不知耻接道：“过奖过奖，我这是提前给你上上课，省得你以后在成人世界交学费吃大亏。”
“——你特么真以为我夸你呢！”
……
郜轶立在一旁，对身边两人的无节操低智商对话一点儿参与的兴趣都没有。
他抬头望望阴沉下来的天空和愈发稀疏的人群，转身面对二人，道：
“该走了吧。”
“哦，已经这么晚了啊……”刘翊环视一圈暮色中灰蒙蒙的飞机影子，远处的路灯已经点亮，因为隔得远，看起来像一个个萤火虫一样的光点，视野中微微摇动着，在有些湿漉漉的空气中看不真切。
他十分自然地拍拍周迟毛茸茸的脑袋：“小周，快带你翊哥下馆子！”
周迟一个伸手想握住刘翊的手腕，可是刘翊动作很快，一下子就把手撤了回来。他只好收手，捂着头顶愤愤地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拍我头！”说完也自知刘翊绝对不会听，叹口气思量着钱包的余额，认命似地道，“……你想吃什么？”
“喂——高冷，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再次成功坑了土豪富二代一把，刘翊和周迟已经落在了不参与对话的郜轶身后。他就对着那个因为单独一人而显得有些寂寥的修长身影嚎了一嗓子。
郜轶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微微偏过头：
“……不用。”
他自然是想拒绝的。
但不知为何，应当是对隔着十几米的人说的话，他的声音却低得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喂！郜轶！”刘翊哪怕听到了也得装没听到，喊了一声之后就往郜轶那个方向狂奔，此刻借着冲劲一巴掌拍到郜轶肩膀上，将其拍了个踉跄，“别客气别客气，周迟那个富二代说了随便点随便吃，咱不给他个教训不能让他明白广大劳动人民的苦大仇深！”
他笑得特别热络：“来来来，高冷。有什么喜欢吃的没？你看你回家还得自己做多麻烦，不如跟我们一起吃，人多了热闹！现在刚期完中，一看你就是年级前十的相，干脆提前庆祝庆祝！……”
“……”
郜轶并没有打断刘翊的发言，只是一直静静地看着刘翊。从他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个态度。
刘翊一早发现郜轶不说话就代表不反对，这种时候就需要人强有力地定下一个结论，所以他最后干脆道：“我看火锅可以，郜轶你对吃涮羊肉什么的没意见吧。”
郜轶盯着微笑着的刘翊那双十分真挚的眼眸，简直是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但那依然是点头。然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同意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犹豫，开口道：“你想吃就行。”
刘翊微微一愣，随即木着脸回道：
“这话说的……就好像你在迁就我一样……”
郜轶可不准备探讨什么迁就不迁就的话题，小周也赶了过来。接着三人出了航展现场，在路上拦了辆计程车直奔火锅店而去。
……
运动会期间学校是不上晚自习的，所以刘翊和周迟想晚点儿回家都得给家长汇报。
“小周，你刚才给谁打的电话？”
计程车上，刘翊百无聊赖地旁听了周迟一番有礼有节的通话，随口问道。
“哦，那是吴伯伯。我家管家。”周迟坐在副驾驶，此时扭过头对刘翊道。
天已经全黑了，街灯照过来，斜穿车窗，仿佛被一层层暗流切割，忽明忽灭，照在小周身上，他的侧脸随之忽亮忽暗。光跳到他的眼里，晶莹闪动着，使他深棕的眸色不像白天那样看上去是黑，而是将清澈的棕的色彩完全显现了出来。
灯下那棕栗色的眼眸被光映着，从深处透出点亮儿来，水润清明的，深处是细弱的期冀似的光芒。
“管家啊……”刘翊这审美意识缺乏的家伙却对眼前此景毫无感想，只是靠在窗边一只手支着脸颊，发了一句符合少年人身份的感慨，“原来我有生之年还能在小说和电视剧以外听到有人说这个词……”
周迟一只手抓着计程车前后分隔的铁栏，微垂眼睫，睫毛悄悄遮住了灯光下棕色的眼睛，丧气道：“翊哥，你这样比直说我是个土豪更让我难受好吧……”
刘翊没理他，而是侧脸看向坐在另一边的郜轶：“高冷，你难道就不用给家里请示吗？”
郜轶和刘翊虽然同坐在后排，但他俩一左一右霸占了两个车窗，硬是把距离拉得伸长胳膊都够不到对方。
“不用。”
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清冷嗓音淡淡回道。
刘翊微微眯起眼：“你家里没人吗？你爸妈不管你？”
郜轶看向他：“我两个父亲都经常出差，一般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刘翊应了一声示意他知道了，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其实，关于郜轶的所谓“家”，刘翊以前跟踪他的时候在外围观察过好多遍了，就是没进去过，因为没什么必要。而郜轶所说的只有他一个人在家确实是真的，反正刘翊是没见过他那个房子里出现过钟点工以外的成年人。
至于郜轶的“家长”，刘翊倒是在家长会上见过。虽说没穿军装，但一看就是军人，而且他对待郜轶的态度与其说是长辈对小辈……不如说下属对上司……的孩子。
当然这其中细微的差别恐怕只有刘翊看出来了。
这时，一阵铃声响起。
刘翊和周迟对视一眼，齐齐看向郜轶。只见郜轶从兜里掏出手机，刚看到来电人的名字，他的表情立刻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黎组长。
刘翊借车窗上微弱的反光窥视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字。
然后，他就见证了神奇的一幕：郜轶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地、果断地，把电话挂了。
“你不接？”
刘翊发觉自己对于人性的揣摩还是有待加强，因为他刚才虽然想到了郜轶可能会挂电话，但他没想到郜轶挂得那么坚决。
郜轶很平静：“没什么，骚扰电话而已。”
刘翊见郜轶又开始秀演技，就不再追问。他现在倒是知道了郜轶和黎远皋是直接联系的。看来黎远皋要不然知道郜轶的身份，要不然被上级嘱咐过，或多或少能猜到郜轶的身份，才对其如此重视。
……
同一时刻，《之春周末》中国新闻部。
咖啡和茶的气味混杂着充满了整个部门，空调无声地运转着，依然难以消解空气中滞闷潮热的气息。几位记者在办公桌边站着和编辑压低音量争论、一些人在写稿，还有一些人在检查稿件。突然，所有人员的邮箱都收到一封发自外派记者的新邮件提醒。没过多久，打开邮件最快的数位记者编辑齐齐发出惊呼。
邮件中是几张附有介绍的照片。照片中，一位看不清容貌的男人颓然倚坐在厨房的地板上，头歪向一侧肩膀。腹部衣物全部浸染着大块大块黑红色的血迹，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也盛着一大滩深得发黑的鲜血。
而他的左胸口，赫然直直插着一根溅上了血滴，却仍光亮如初，闪着带有金属质感银色冷光的钢棍。
……真是无比血腥的照片。
——同样，也是无比劲爆的新闻。
身处独立办公室的版面主编也收到了这份邮件，打开看到那张照片，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微微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他立即嗅到了其中无限的商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当下拨打了内线电话，请几位编辑到办公室商量增印副刊的事……
……
热线记者陆小玲于早6:35接到自称Chaos的犯罪嫌疑人的电话后，这件事很快惊动了整个中国新闻部，所有记者编辑都从更加凝重紧张起来的空气中感到了浓烈的重大新闻的气息——难得一见的、可以在全国掀起一股浪潮的爆炸性新闻！
难得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记者们摩拳擦掌，干劲十足，期待着被委命报道此事。
然而，那份珍贵的录音资料只有少数高层和随即被任命负责挖掘此事的高级记者和编辑得以耳闻，并且部主任在内部策划会上重点强调了保密原则，哪怕是对其他部门也要严防死守——防止有内贼给其他报社通风报信。
《之春周末》誓要报道一条独家新闻！
在紧急开了半小时晨会，大致商量好如何处理该情况后，报社给警局打了电话。由于时间过去的不长，暂时没有人报案，警方接到通知立即赶往事发地点。《之春周末》外派的几位记者早就等在了那里。
现场门是锁的，警方破门而入后就把记者拦在了外面，为了保护现场方便后期调查取证。几位记者同意了。他们前期也在外面拍了不少照片，甚至逮住几个过路人、周边邻居问了问题，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到什么异常。
三位记者在犯罪现场附近奔走之时，中国新闻部版面主编已致电重案组组长黎远皋，要求取证完毕后获得进入现场或者查看档案资料的权力。黎组长沉吟一阵，答应了这个请求。
虽说作为警察，他完全可以强制《之春周末》交出这份与案情有关的录音资料。但这没什么意义，他也不想在破案的同时还得应付一伙无孔不入的记者。
不过……这个案子终于是要暴露在世人眼前了吗……
黎远皋放下电话，疲惫感就一下子涌上全身。
《之春周末》是传媒界分量十足的新秀，背后还有周家撑腰。之前的本地报纸他们还可以压一压，不让报道太渲染夸张，甚至第三起命案由于犯人杀人后立即报案及时封锁查验收尸整理现场、他们又做好了安抚家属的工作，都没被记者注意到。
但现在《之春周末》对这件事感了兴趣……就冲它的全国发行量，以及此案食人、连环作案、凶手向警局报警挑衅种种可上大片的题材，全国范围内的轰动是可以预见的。
同样，全国范围内对东门警局破案效率再引申到对政府工作的不满，一片骂声也是可以预见的……
也是这个世界不是原世界，不然想必一群公知精英们又要跳出来“定体问，我陷思①”了。
说不定会因为这个永载史册呢……
黎远皋摇摇头，压下点燃一根烟的冲动。刑警们忙碌着为现场拍照，闻讯而来的法医小王俯身在地上的血泊、喷溅状血迹和滴落状血迹中各取了一部分血样。
抛掉杂七杂八的想法，黎远皋也很快参与到了忙碌的工作中。
记者们最后自然是见不到尸体，不过《之春周末》的记者有幸见到了法医所拍的解剖前照片。然后他们在周围民警的注视下不得已地选了几张没那么血腥的侧面照发给了总部。
调查继续进行……
………
回到几位悠闲的高中生。
既然是吃火锅，那可选择的地方可就多了去了。不过几位学生身上都没带很多现金，所以最后还是一起去了周迟家开的众多饭店中的一个。
火锅店几乎从春至冬都热火朝天，人声鼎沸，店内烟缭雾绕，欢声笑语不断。小周家的店装修精致，菜品齐全，许多人趁晚上叫上亲朋好友来一品佳肴。
给经理打了个招呼后，一位笑容可人的服务生就把他们请到了座位。
三人也没进单间，在大厅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就坐了下来。四个人的方形桌子，周迟很自然地就和刘翊做到了一块儿，郜轶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空，身边显得空荡荡的，不过他自己貌似不怎么在意。
“翊哥……”服务生很快呈上三份菜单，周迟拿着一份先翻到了最后一页，颇有些兴致勃勃，“你要不要来点儿啤的？”
“哟，小周还想来白的不成？”刘翊扬起个十分明显的假笑，“好啊，你翊哥奉陪到底，正好这儿也是你家开的，你喝醉了出溜到桌底下也不需要我把你背回家了……”
“这个，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周迟有些尴尬。
刘翊捏着菜单，对周迟的话不置可否，突然抬头问郜轶：“高冷，你喝不喝啤酒？”
“不喝。”
“拒绝得真利索……”
郜轶解释道：“喝酒对身体不好，而且会让大脑不清醒，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学生……”他嘴里说着“我们”，实际上眼睛就盯着刘翊，斟酌着用词，“容易……发生意外。”
说罢，他认真地对刘翊道：“我觉得你最好也不要喝。”
“呵呵呵呵呵……”刘翊干笑数声，“真是意味深长啊……”
他见郜轶不赞同地一皱眉还想说什么，赶紧抢先道：“好吧，现在确实很晚了，我被你说服了！为了防止意外，咱不喝了！”然后他示意小周，“那就雪碧吧。有茶吗？随便来一壶。”
接着三人点了一些肉菜。可能是因为周少坐镇，他们的菜上得特别快，很快三人就不再说话，专心吃饭。
郜轶和周迟都属于受过上流社会教育的，所以两人吃饭都很文明。要不是他们在吃的是火锅这种接地气的晚饭，他们的用餐动作几乎可以说是优雅。
至于刘翊……他属于那种胡吃海塞和细嚼慢咽都能给你装出来，民工盒饭红酒晚会都曾经无障碍打成一片的类型。不过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没什么必要连吃饭方式都挑选一番伪装一下，所以他采用的是他最平常的吃饭方式。
怎么说呢，平常的时候，他吃饭吃得很认真，速度就比旁人快一点……
而且……他全神贯注毫不挑食吃什么都没怎么犹豫（实际上你让他吃虫子他可能也是这么个表现）的进餐态度，让饭菜都显得比别人的香了那么一点……
再吃了一阵子后，周迟先忍不住了。用湿巾擦擦其实什么也没粘上的嘴，他好奇道：“翊哥，为什么咱们吃的一样的菜，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那份比较好吃呢？”
刘翊拿起茶杯灌了口茶，道：“有吗？”
“当然有，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了！不管是食堂的饭还是随便一颗红苹果，你都能吃得有滋有味。让人一看就想吃。”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帅吧。”
刘翊想都没想就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周迟震惊了：“脱口而出了啊！这种话都可以毫无障碍地脱口而出吗！”
刘翊莫名其妙地瞥了周迟一眼：“怎么了，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他接着用手背托住下巴微微一笑，低沉着嗓音道，“……你难道能说我不帅？”
小周的表情十分复杂，既不好反驳也不好承认，只能道：“呵呵……这种时候只需要微笑就可以了吧。”
“…………”
被对面由于性别显得特别违和的“打情骂俏”膈应到了的郜轶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大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凉滑的瓷质杯壁，一开口就把话题转了个方向：
“刘翊，你准备考什么大学？”
面对这么个对于学生来说可称严肃的话题，刘翊也就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在郜轶和突然来了精神的小周的双重注视下，他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有什么打算？”
“清华②，你呢？”
郜轶回答得很快，吐字很清晰，信心十足却不会让人感到他傲慢。答完，他再次询问刘翊。
刘翊一点不意外地点点头，又侧脸看小周：“那周迟你……”
“嗯……京师大吧。”
虽然在两位学霸面前有点压力山大，周迟还是比较肯定地把心仪的校名说了出来。
其实真要说起来，周迟的学习成绩不差。本次期中考试成绩不明，但要是按上次月考来算，周迟是年级前二百，在34班这个整体成绩很高的班级也是前十的水平。在之春这个每年出五六十个清华北大的名校里，年级前二百差不多代表着京师大必上，最好的专业也很有希望。而且现在才高一下半学期，周迟要是再加把劲，说不定以后就进清北了。
至于他看起来学渣，也只是因为，学霸和学渣都是比较出来的……
同一个餐桌上两位年级前十，班级里还有第三个，小周想彰显自己优秀也彰显不来啊……
“哦，都理想远大啊，祝福你们了！”刘翊笑起来，“其实我没什么想上的学校，因为我已经被FIT预先录取了。”
“——翊哥你说什么！？”
周迟一惊之下差点儿从椅子上蹦起来，脸上发白，声音都有些抖。郜轶听了之后虽然反应没周迟那么大，也立刻向前倾了倾身子，眸中满是讶色。
“一位FIT的教授认为我在生物学方面有点儿天分，就说服了校董会破格录取我了。”刘翊嘴角噙着一丝轻描淡写的微笑，“说起来，我高二下学期就得走了吧。”
“……高二下学期……”
周迟喃喃念着这个时间点，深棕色的眼睛里光彩黯淡了，怔愣的表情甚至透出一丝失魂落魄。
这种表情……非得比喻的话，大概是被女朋友发卡了的好男人/好哥哥/好朋友/好人脸上才会露出来的吧……
郜轶皱着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倒是平复回来，眼神中不再透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不过他明显第一反应也不是为刘翊开心，盯着手中的茶杯杯沿，他以一种毫无诚意的语气硬邦邦道：“很厉害啊，恭喜了。”
“我去……虽然或多或少猜到了一点，可是你们这反映……简直就跟我要死了一样……”刘翊这个槽实在是不吐不快，“不就是出个国吗，想见我的话搭个飞机就见到了吧，说话更简单，你们不至于付不起长途电话费吧？还有视频啊MSN啊……我又没要移民，学完了肯定还要回来的，到时候不就又能经常见了？”
“……”
“……”
可惜，另外两人显然早就想到了这层，而且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安慰……
“喂，我说……”刘翊无奈地看向两人，“你们俩啊……这会子还真对外一致。这就是你们对朋友的态度？”
“……”
“……”
周迟直勾勾地瞪着刘翊，紧紧地抿着泛白的嘴唇，好像在逼自己不冲刘翊发火。郜轶则面沉如水地看着刘翊，表情又回复到了最初认识那段时间和刘翊互相对峙时的冰冷漠然。
……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我勒个去……”
虽然对于如此严重的反响有些始料未及，刘翊也毫无畏惧。虚着眼一一回望两位Alpha绝对算不上温和的眼神，他低声自言自语道：
“难道……这就是修罗场的真谛？”
……
作为有修养有道德的两位上流社会熏陶出来的有为青少年，周迟和郜轶的失态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不过……这饭，明显是吃不下去了。
身为“还让人好好吃饭吗！？”的罪魁祸首，刘翊表现出了十足的认错诚意。在提出“自吹一瓶茅台谢罪”被郜轶毫不留情地否决了后，他贯彻落实原世界的“光盘行动”，见两位Alpha再无胃口，就体贴地找了几个塑料袋子把剩下的肉啊菜啊全装了起来，顺手就塞到了自己包里……
可能是听进去了郜轶那句“晚上容易出意外”，周迟最终板板着脸打电话叫了他家司机来。刘翊不用气势突然强大起来了的小周提醒，就乖乖跟着上了车。
郜轶则说他自己回家，周迟也不强求，三人就此分别。
不提刘翊怎么在那辆V12-Vantage-S上和小周扯皮求原谅，郜轶目送纯黑豪车绝尘而去后，就打开了手机。
“黎组长，很抱歉，刚才有事。我现在能去吗？”
“没事，你是先来警局还是去现场看看？”
“去现场。”
“好，我给现场值班的人说一声。”
“谢谢您了。”
……
春城路214号。
郜轶带上一次性塑胶手套，套上塑料鞋套，稳步走进了血腥味已经基本散尽了的宅邸。
他一踏进门，一位年轻警员就递上了当前警方查到的所有资料。
白茂才，男Beta，29岁，嘉树建设公司董事长。无配偶，无子女，无不良嗜好……
父母健在，人际关系良好，无财务纠纷，工作能力突出……
现场贵重物品未被翻动带走，无鞋印，无指纹，未发现犯人遗留物品，初步断定凶器为一根从挂衣架上拆卸下来的钢棍……
部分微量物证已带回检查……
“——微量物证？”
警员打起精神回道：“是的，王庆法医在现场血泊中发现了几根头发，初步看来发质和被害者不同，具体需要进一步鉴定。”
郜轶盯着资料沉思一会，未予置评。翻开下一页，又道：“手机摔碎在门口？”
“拨给《之春周末》电话就是用被害者的手机打的，嫌犯应该是在挂断电话后将手机摔在了地上。你需要现在听一遍录音吗？”
“我需要，谢谢。”
……
在被刘翊用Tom猫APP伪装下无比摧残耳膜的录音洗礼后，郜轶对警员点点头示意让他一个人待一会，走上了二楼阳台。
阳台还保持着之前打开的状态，一阵凉风拂过，让人清明了一些。郜轶跨出阳台，抬头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思索着最近几次的案情。
现场侦查、周边走访，死者的社会关系和死前几日的活动……
这都是些很琐碎的事，办案从来没有小说里或电影上那么惊险刺激，仿佛一场酝酿好了就等沸腾的暴风雨。真正的办案，枯燥、乏味、埋没于成天的案牍工作和走访中，最是消磨人的斗志。但你必须时时保持警惕，因为说不定哪个细小的线索就会成为关键……
郜轶来这一手少年侦探的戏码，并不是因为看多了小说或电视。实际上，他并没怎么读过《福尔摩斯》，却读过许许多多的警局卷宗，封闭起来的第一手资料。其中反映出的社会黑暗面，曾让幼年的他几乎留下心理阴影。
他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从小被教导“踏踏实实做事”“脚踏实地”的郜轶知道，如果他什么也不懂只能添乱。所以他在老师（说是老师，不如说是一伙常和他见面的军科院院士爷爷奶奶叔叔阿姨）的帮助下自学了一份依然是由院士们帮忙列的书单，其中包括《痕迹学》《刑事侦查学》《计算机犯罪论》《物证技术学》《法医毒理学》《法医物证学》等等等等……
当然，其中比较基础的《生物学》《生物化学》《植物学》《生理学》《病理学》他也有涉猎……
他甚至还在寒暑假到过警局实践，到现场勘察。不过他并没有亲手解剖过受害者，即便他在他家旁边的国防医科大学解剖室里确实动手为尸体开胸开颅也杀死过一些小动物，但因为年龄太小，没有得到警局那位法医叔叔的同意，就没碰到真正的受害者。
不过，郜轶也没有那么万能。毕竟他年纪不大，深知自己对知识掌握不多、不深、不能理论联系实际，所以他一般采取少说多听多看的方法，尽快让自己适应查案步调。
当然，他偶尔也会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而只要是他认为可行的，他就会毫不犹豫去做。
现在……站在清凉静谧的夜色中，郜轶却一点都感觉不到轻松惬意。
Chaos杀死的五人，除了那对母女，在实际生活中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他们性别各异，男女几乎各半，年龄5-32岁，三位一击致命，另两位被害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有一定活动能力和思考能力，但那并不是犯人不小心，而更可以看成是他在轻松随意地折磨……甚至可以说是戏弄他们。
这是一位邪恶异常、践踏道德与法律并且挑衅警方全身而退，谨慎细心、几乎毫无破绽的惯犯。真正的无差别杀人在现实里的凶杀案中占不到1％，可这位Chaos却极有可能是这1％中的一位。
不过郜轶却总有种感觉：Chaos不是虐待狂。
他甚至会想，就连食人……也只是这位神秘莫测的罪犯制造的一种噱头。食人并不是目的，甚至它有时显得可有可无。重点在于，他向大家演绎了一位“食人的变态杀人犯”。
Chaos，混乱，混沌，无底深渊……
在录音里最后听到的那声轻笑，虽然被伪装破坏了原本的音色，但依然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这位罪犯想要做的，很可能远远不止现在这些……
《之春周末》加入报道的一刻开始，对于警方来说，事态已经快要不受控制了，而Chaos仍显得游刃有余。一切都好似按照他的布置一步步走下去，直抵无尽的深渊……
……
郜轶站了一阵子，直到单薄的T恤无法抵御夜的清寒，他才最终拿出了手机。
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接了电话：“喂，小郜？是你吗？”
郜轶抿抿唇，开口道：“老师，你能帮个忙吗？”
对面呵呵笑了几声，声音中透着欣慰：“小郜，我不怪你一上来就指使我这个老头子做事。……你总算愿意寻求长辈的帮助了吗？”
“……是，有件事。”郜轶的眼眸深处涌动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有件事困住了我。”
……
摁下挂断键，郜轶转身，走回了房间。
他刚才打电话的对象是军科院信息技术研究所副所长雷福兵，询问的自然不是什么人生哲理，而是东门市警局和《之春周末》信息外泄问题。
东门市警局有没有他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之春周末》员工资料、值班表甚至哪个号码对应着哪个热线记者这些信息绝对外泄了，不然Chaos如何一口叫出陆小玲的名字呢？
而且应当是数据库的资料外泄……难不成Chaos会为了这件小事天天在接线室蹲点不成？
他所想到的警方也想到了，但是《之春周末》不愿意让警方网络技术人员对他们的数据库进行任何动作，他们自己的检查结果是无人侵入。这不免有保全自身面子的关系在，可这也说明即使《之春周末》真的找到了什么入侵痕迹，他们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事，他们的内部人员认为自己能够处理。
警局对此束手无策，不代表郜轶对此没有办法。然而郜轶虽然对计算机也不陌生，但是让他去调查一位黑客在一个保护严密的大公司数据库中翻动资料留下的痕迹，可有点强人所难了……
所以，他终于动用了自己手头的资源。
……不过，即使联系了几乎是中联最有权威的计算机专家，他心里却始终萦绕这一股不安之感，难以消退……
……
“老师，怎么样？”
“……结果出来了，两处都有痕迹，但是没追查到地址。”老者声音很平稳，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也带了一丝遗憾，“不，应该也算有点发现。如果那位黑客在查看资料的十几分钟之内，出现在了世界上的二百多个国家，并偶尔在太平洋底下几千公尺、南极科考研究中心，近地轨道国际空间站等等地方随机旅游也算是一种发现的话。”
“……”郜轶沉默了。
“这么说来，故意留下痕迹其实是一种挑衅啊。……这是一位真正的计算机高手，让我回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老者有些唏嘘，“虽然早听说过你现在这个案子不是什么容易的案子，但我现在才发现……这种案子，虽然现在社会影响还没有那么大，但仅仅从这位犯人计算机技术来看，他以后绝对要惹下大事的。到时候就是国防部和内务委员会接手了。哪怕是你爷爷，也不会让你掺和那两个部门的事……”
深深叹了口气，老者声音低下来：“唉，小郜，你还太年轻了。你爷爷很担心你啊。你不要和他赌气了，回去吧……这世界不缺一个警察。”
“……这世界也不缺一个军人。”
郜轶皱着眉，一想到航展上一幕幕依然清晰无比的画面，对于“回去”这个词就感到从未有过的排斥，但他控制了自己的语气：“何况……我并没有做警察的意思。”
“随便你吧。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很倔了。你知不知道，你4岁的时候对你丁叔叔的枪很感兴趣，他怎么也不让你看。于是有一天你趁他不备偷拿了枪，差点把自己打死。你爷爷要你认错，你说你愿意接受惩罚，但是就是不道歉。”
说了一大通，老者突然反应过来，哈哈笑了声：“好了，我这个老头子也不耽误你了。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回忆往事啊……小郜，你还是小的时候比较可爱……”
“……”
双方沉默一会，对面的声音忽地沉重下来：“……我多少听过你追查的那个犯人的情况。要小心啊。”
郜轶扶着阳台的栏杆，望向远处灯光璀璨的都市夜景，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我会的，老师。”
“……那就好，保护好自己。”
……
挂断电话，连嘟嘟的忙音也停歇了。
面对着发亮的屏幕，不知为何，倦怠和烦躁潮水般淹没了郜轶，让他在这一刻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思考。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划着，打开了相册，一张张翻看着航展上拍的武器弹药、飞行表演、战机机身。那张三人一起拍的合照在周迟相机里，他还没有拿到。但是……
郜轶把相册中最后一张轰-6近景照向前翻了一页。
倒数第二张照片上……是温暖的夕阳，斜斜洒在巨大的战机之上，为银灰色的机身镀上了一层金红的光芒。
然而，最吸引人眼球的……却是战机前无比清晰的人影。
拍摄轰-6远景的时候，郜轶手机聚焦恰巧聚到了刘翊身上。他意外拍下了这张按理说是失败品的照片，却怎么也没有下手删去。
那个人影，身形挺拔，左手插兜，右手握着油漆有些剥落的铁栏杆。身前是巨大的战机，本来应该是带着肃杀的一幅图景，这样却显得无比和谐又无比美好。
落日的金红弥满透彻天地，也披洒在那人的身上，使他一头夜色般漆黑的乱发在金色的光晕中闪烁，发梢上缀着温暖的金色。
夕照看似刺眼，实际却很柔和，就像那个人的性格。表面上有些玩世不恭，时而作惊人语，有些熟悉后却出人意料的通情达理，从不为难别人，甚至大多数时间显得很强势、很踏实……很可靠。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个Omega。
他对着这张照片，表情一片空白，几乎可以说是在发呆。然后，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滑动屏幕将照片放大，再放大，直到刘翊的背影变成了眼中唯一能见到的影像。
唯一的……影像。
金色的背影充满了整个视野……
郜轶紧紧盯着屏幕泛出的柔和光亮，深幽的眼睛在睫毛的阴影下一闪一闪，一眨不眨。黑眸深处倒映着屏幕中照片上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他并没有注意到，楼下远处的阴影中，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对着站在警戒线以内宅邸阳台上的他，悄悄按下了快门。
①这一定是体制的问题，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某些文章的固定结束语。
②在这个世界，由于中联是老牌霸权国家，所以清华北大都是世界名校。排名和哈佛牛津什么的不相上下，你一我二你二我一。自然，这个世界排名也是中联和米国一起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