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繁華如夢 》 (繁華三部曲) — 第一部: 繁華初現 / 第30節

正文 《 繁華如夢 》 (繁華三部曲) — 第一部: 繁華初現 / 第30節

第一部:繁华初现/第30节

1976年是中国的龙年,中国人相信龙年必有祥瑞,但这一年却是龙战於野,其血玄黄的气象。

7月28日,中国大陆发生了唐山大地震,死伤四十多万人,是中国历史上仅次於400年前嘉靖乙卯大地震的第二大地震,影响范围遍及大陆十四个省份,震央区的唐山民房93%倒塌,全区几乎夷为平地。

贾鹏飞心里很是挂念老家的一切。

贾天佑人在北投接受预备军官训练,对外界的讯息不若大学时灵通,也帮不上任何一点忙。

贾天华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在香港人开的贸易公司工作,贾天华透过香港的同事,从一些特殊的管道得到了家乡的消息。

「爸,你看看这个!」贾天华一进门就嚷嚷着。

「是对面老家来的!」贾天华手上拿着一个纸质不是很好的信封进门。贾鹏飞放下手上的新乐园香烟,倏地站起来,看着儿子。

贾天华将手上的信封双手递上,老人伸出一只微颤的手接过去,看着信封上的地址发呆,信封上并没有贴邮票,想必是托人辗转从内地带到香港再转来台湾的。

「爸,对不起!因为好奇,我先拆开看过了!」贾天华低声的说。

贾鹏飞没有抬头看儿子,而是缓缓打开已拆封的信封盖,抽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张粗糙的信纸和一张旧照片,照片的画质不是很好,但信纸上的字却很端正,是用毛笔书写的,贾鹏飞戴上老花眼镜一个字一个字读着,起初默不作声,只是手在颤抖,脸上的表情很怪。

末了,他起身缓缓走入卧房,关上门,留下贾天华一人愣在客厅。

贾天华听到断断续续低泣的声音从父亲的卧房传出,声音由小渐大。

贾天华长这麽大,还是头一次听到父亲哭泣的声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只好留了字条,先行离去。

贾鹏飞的伤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十多岁离开家乡,跟着国军南征北讨,最後落脚在这个岛屿,几十年再也没回去,要不是老家来信,自己这个做大哥的,竟不知么妹已随父母亡故,两个弟弟仍艰苦度日,朝不保夕。

他将照片仔细的瞧了又瞧,照片上两个弟弟和媳妇孩子挤在泛黄的相纸上,那老态已然超过自己,想是生活不易,贾鹏飞叹了口气,将照片和信收到神龛抽屉的最底层。

贾天佑几周的军官训练已经接近尾声,因为成绩优异,得到荣誉假回家探亲,贾鹏飞很高兴儿子能在这个时候回来,因为他心中有些话想交代这个儿子。

「佑儿,刚才你已经看过这封信和照片,这些人是你的叔叔和堂兄弟姊妹,我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回去了,但我听说有些人到美国去以後变成美国人,是可以回去的。如果有这麽一天,你要替我走一趟!」

贾鹏飞郑重其事地将一张上面写有什麽村什麽渡口的地址交在贾天佑手上。

「咱们家最有能力变成美国人的就是你了,虽然我心里老大不愿意,但将来真能替我走一趟,也就死也无憾了!」

贾天佑从未想过要远渡重洋,但考公费留学确实是一个出头的机会,他想起了远在加拿大的黎子晴。

但是施慧敏怎麽办?她还要读六年,六年後还要做驻院医师,主治医师,甚至主任……

贾天佑没有告诉施慧敏自己放荣誉假的事,他想要看看,是否爱情真如秦少游所说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爱情是一种习惯吗?

一种依赖的习惯像毒品一样,吸食久了,就要不断加高剂量,否则再也得不到想要的感觉。

如果两个人常见面甚或天天腻在一起,当见面成了习惯,偶而不见是否会带来新鲜刺激感?

贾天佑曾听说国外有钱又有名的艺人,在店里顺手牵羊偷东西,事发後的解释竟然是为了感受那种紧张又新鲜的刺激感。

也由不得贾天佑选择,大陆最高领导人毛泽东9月9日突然辞世,世局动荡,军队停止休假,

贾天佑紧急回到军中。两岸领导人去年和今年相继去世,象徵一个旧世代的结束,新的世代的开展。

一边是蒋公的传人皇长子蒋国经先生,另一边是代表新思维新作法的邓小平先生,海峡两岸迈入新局面。

10月6日大陆逮捕毛的遗孀江青和其亲信,瓦解四人帮,结束了自1966年发动以来长达十年的文化大革命。

所有的事情都在意想不到的轨道上进行,贾天佑也不例外,服兵役的人最怕抽到的分发地点---外岛,贾天佑也抽到了。

唯一庆幸的是,不是金马奖要去与大陆福建省一水之隔的金门或马祖,而是台南外海的澎湖岛。

因为是抽签决定,怨不得别人,只能自我安慰是上天对於这段恋情的考验了。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柳永〈雨霖铃〉

贾天佑终於明白千年前唐人柳永所说的「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多情多伤心,多情多烦恼,但要故做潇洒,又不是他的本性。

「不用担心我,我会耐心等你回来!」施慧敏看着贾天佑的眼睛深情的说。

贾天佑眼眶一红,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社区公园内一两个老人伴着孩童在玩秋千,两人顾不得其他人怎麽看,紧紧地依偎着,毕竟一年十个月是很漫长的。

施慧敏临走前,许下来澎湖看贾天佑的承诺。

承诺像一种无形的债,对於欠债的人和讨债的人都是负担。

因为是去澎湖外岛,所以必须从高雄坐船去。

贾天佑想起贾鹏飞曾经和他说的,三十年前上海外滩乘船撤退来台的惨况,多少人挤不上船像水饺下锅一样一串串落入黄埔江,一切的爱恨情仇在落下去的一瞬间,彷佛都不重要了。

生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生命也是如此的缤纷婉转。

贾天佑生平第一次坐船,但因为在打工时练就一身耐操的体能,并没有像许多人一样东倒西歪,卧倒船舱。

他走到甲板外透气,一望无垠的大海,除了咸咸的海风和粼粼的波光,空无一物。这样的时空,让贾天佑有机会细细咀嚼这段日子纷乱的感情。

他不清楚在这样的时空交错下,为何会遇到这些女人,又为何会留下这麽多残缺。

是谁惹了谁?是谁又进入了谁的梦里或风景里?他真的爱她们吗?还是爱的都只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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