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繁华盛开/第2节
过完暑假，施慧敏升上大四，这在其他大学来说，是大学生涯要结束的最後一年，多半都会比较轻松，因为学分已变少，只要准备写毕业论文就好。
但是对於大学要读七年的施慧敏，忙碌的生活正要开始。
施慧敏经常需要身在不同的医疗领域，去观察和研究那些病症的成因和现象。
有一次，她跟贾天佑抱怨，在精神科实习了一段时间，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精神异常，还是病患精神异常了。
贾天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上班头一个星期，就引起工人罢工。
事情是因为女工上厕所的问题引发的。
这间玩具厂从零组件到成品组装一贯作业，刘老板兄弟俩年轻时在日本留学，认识了一些日本商社的第二代。
回台湾後，就和日本商社合作，引进日本模具，在台生产制造外销欧美。
两兄弟携手打拼，成绩也算不错，但还是家族企业的型态，并没有现代化的管理思维。
贾天佑依据大学所学的概念，改变了工作流程，提升了效率,产量虽增加许多,但如此一来，只要有人偷懒或乱跑厕所，就会造成瓶颈被发现，这让以往习惯摸鱼的部份工人倍感压力。
罢工是从第五天的早晨开始的，很多员工留在宿舍里不肯上工。这样的变化，惊动了六十多岁的头家母，老太太气冲冲的跑到刘老板办公室，坚持要开除贾天佑。
她并不喜欢这个年轻人，贾天佑连台语都不会，和自己说不上话就算了，现在又弄出那麽大的问题来。
刘老板听完母亲气冲冲的置问，从抽屉中拿出一张表格，那是贾天佑为他设计的，表上清楚地列出所有产品的进度和不良率，这是他们这家企业所不曾做过的事。
刘老板一一解释个中奥妙给母亲听，老太太静静听完後，回到楼上，不知道做了什麽，罢工的员工都乖乖回到岗位，开始认真工作，而贾天佑也渡过第一次工作生涯的危机。
但老天爷并未让贾天佑松口气，工作虽然进入正轨，但感情的危机又再浮现。
廖文雄自从听邱淑宜说，施慧敏的父亲希望她嫁给医生，就更加积极地下功夫。
「施慧敏，听说你今天要回家，我送你去！」
廖文雄站在走廊上，叫住刚下课的施慧敏。
「你听谁说的？」
施慧敏很惊讶，除了同寝室的人，没有人知道她今天要回家。
施慧敏回家,是因为施维中今天过生日。
廖文雄支吾其词，施慧敏看了他一眼，正要离开，廖文雄一个健步上来，替施慧敏头顶上撑伞。
「现在外面下着雨，我也刚好要回台北，就一起坐我的车走吧！」
施慧敏看着天空飃下的细雨，心想学长平时对自己照顾有加，如果一直拒绝，也有些不近人情，就点点头。
廖文雄如获至宝，撑着伞护着施慧敏走到停车场。走廊上邱淑宜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车子在雨中缓缓前进，因为下雨又遇到傍晚时分，整个交通都打结。
施慧敏无奈地看着前方的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单调地左右摇摆着。
廖文雄却是高兴极了，真是老天帮忙，他希望这条路愈堵愈好。
以前虽然和施慧敏在实习时略有互动，但像这样和她单独关在如此狭小的空间，还是头一遭，他甚至可以闻到施慧敏醉人的芳香。
「要听音乐吗？」廖文雄企图打破沉默。
施慧敏看着窗外没有回应，廖文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自做主张扭开了收音机，转到美军电台。
这个电台专门放西洋歌曲，廖文雄听邱淑宜说，施慧敏曾向她借西洋歌曲来听。
虽然这个电台因为今年中美断交，要准备吹熄灯号了，但主持人还是很卖力地介绍目前的畅销金曲。
电台吵杂的音乐彷佛鼓动着雨势，施慧敏皱着眉，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
「学长，你车上有没有Tieayellowribbonaroundtheoldoaktree这首歌？」
施慧敏忽然说话了。廖文雄如聆圣旨，立刻转低音量，但还是没听清楚施慧敏的话。
「什麽OOtree？」廖文雄小心翼翼地问。
施慧敏又重新说了一遍，廖文雄失望地摇摇头。
他有一堆古典音乐，海顿，巴哈，莫札特等等，或是世上最好的男高音唱的「公主彻夜未眠」，但就是没有也没听说过施慧敏口中的那首歌。
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
所幸，车子刚好到达施慧敏的家门口。
朱红的大门开了，施慧敏的母亲站在门口。看着女儿从车上下来，一旁还有个看来憨厚的男生，殷勤地替她撑伞遮雨，只见女儿向那人挥挥手，似乎在告别。
「怎麽不请人家进来坐一下呢？敏敏！」妇人站在门口，向女儿招呼着。
「伯母好！」廖文雄闻言，立刻趋前向妇人一鞠躬，脸上堆满了笑容。
施慧敏回头望了廖文雄一眼，对着妇人说「妈，学长还有事，他是顺路送我回来的，不要耽搁人家！」
「没关系！没关系！，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不去也无所谓！」
廖文雄真的没有重要的事，真正重要的事就是来施慧敏家。邱淑宜告诉他这个情报时，他就决定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施慧敏转身无奈的走进家门。妇人领着满脸堆笑的廖文雄进门，蓦然廖文雄转身去车上拿了个纸袋下来，走回正在门口等待他的妇人身边，一起进了朱红色的大门。
因为施慧敏比预定时间晚了点回来，施维中嘱咐太太重新热菜。开饭前他和廖文雄略有交谈，知道他是敏敏的学长，也是学医的，很是满意。
加上廖文雄刚才还送他一盒国外的烟丝，更是让他开心。如果这是女儿的男朋友，他是可以接受的。
「替我谢谢你父亲，难得这麽大老远从国外带回来！」
「不客气！不客气！」廖文雄不停地点头。
施维中看着眼前拘谨的年青人，心想女儿也太不礼貌了，自己一个人进房，丢下同学在客厅枯坐。
「台生，去叫你妹妹出来，人家学长难得来家里。！」施维中向着正在看电视的施台生交代着。
施台生应了一声，走进施慧敏的房间。
「敏敏，爸叫你去客厅陪客人聊天！」施台生向着床上的妹妹传达指令。
「你跟他们说，我淋到雨，有点头痛在休息！」施慧敏把头埋进枕头里。
施慧敏不是头痛，而是心痛。她多麽希望现在坐在客厅里的是贾天佑，但即使是贾天佑，那又如何呢？父亲会接受吗？
施台生走过去想摸摸妹妹的头，确定她是否发烧。却看到施慧敏脸颊上两行清泪。
施台生叹了一口气，默默关上门走出去。没人比他还了解这个妹妹，也没人比他更清楚她和贾天佑这段苦涩的恋情。
听到施慧敏人不舒服，廖文雄显得坐立不安，不时向施慧敏的房间望去，和施维中的谈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不到吃饭时间，就先托辞告退了。
贾天佑和丘进荣连络上了，邱进荣目前在桃园的一家工程公司替人画工程图。
两人谈到大学时代的种种，和顾建民的早逝，都不胜唏嘘。
邱进荣喝了口咖啡，以前在淡水读书时，他就常来士林这里喝咖啡。名义上是喝咖啡，实际是来这士林夜市看各路漂亮女生的。
「小贾，你和你女友何时结婚？兄弟等着喝你的喜酒！」
贾天佑看着过往的情侣陷入沉思，爱情终究是归结於婚姻的。
但相爱的人想要结婚，是为了共享生活乐趣？那为何许多人婚後却各忙各的，各玩各的？
还是只为了占有？如果是占有，也要一方心甘情愿的被占有，否则逃不掉感情出轨，貌合神离的命运。
「和女朋友吹啦？」邱进荣看贾天佑久久不答话，关心的问他。
「没有，只是她还在读书，你知道的，医学系要读七年！」贾天佑将视线拉回邱进荣脸上。
「那麽哪天你们修成正果要结婚时，别忘了通知兄弟一声！」邱进荣拍拍贾天佑肩膀。。
因为还要赶回桃园，邱进荣再聊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
贾天佑没有赶着回住处，住处小屋夏热冬凉，还不如外面让人身心舒畅。
贾天佑沿着平时常走的路线信步逛着，远处依稀传来叮咚叮咚的钢琴声，贾天佑踏着月光寻声而来。
声音是从之前经过的那家乐器行传出来的，弹的不是很熟练，想必是初学乍练的新手。自己如果学琴，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了，贾天佑心里这麽想。
当天夜里，贾天佑梦见自己一双手，在键盘上运指如飞，竟然能够熟练的演奏那首《月光》。
演奏完毕一抬头，竟看见黎子晴站在琴架前，带着深情和赞许的眼神看着自己。
贾天佑想要开口叫她，人却醒来了。极目四顾，只有洒满一地的月光。
「那些人虽一直活在音子的心上，但活在那里的，不会真的是那些人，而是音子自己一人罢了。」
----川端康成《美丽与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