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繁华盛开/第11节
《我是一片云》不只是一首歌，也是一首诗。就像徐志摩的《偶然》，给多少痴情男女无限的想像，人和人的相遇相知，很多都是偶然的，偶然在人群中看到这个人，就觉得和伊前世有缘。
白云在天水在地，辽阔的天空，要多大多深的机缘才能偶然经过，刚好投影在伊的湖心，然後在芸芸众生中确信，不是别人就是伊。
自从吕曼妮接受贾天佑练通俗歌曲後，吕曼妮发觉贾天佑变得开朗多了，而自己的教学似乎也不再这麽沉闷。所以贾天佑偶而拿来的通俗音乐琴谱，她也来者不拒。
但是她发觉贾天佑在弹这首《庭院深深》时，好几次弹到一半，都弹不下去。
吕曼妮初中时就看过这部小说，那时候她们私中的女生，人人书包都藏有一两本爱情小说，自己看也互相借阅。吕曼妮记得，故事是说有钱少爷和卑微女工的爱情故事，吕曼妮觉得那样的机缘，实在太匪夷所思，太不现实了。
她自己就绝不可能去爱一个差距如此大的人，而且她觉得这部小说有《简爱》的影子，故事太虚幻太悲惨，无法让她动情。
她不明白贾天佑情绪为何会如此投入，每次弹到「这天上人间可能再聚，听那杜鹃在林中轻啼！」这一段都弹不下去。
吕曼妮示范了好几次，这一段副歌在她指下如行云流水，但贾天佑练了几次，还是无法练好。
「今天就到这里吧！」吕曼妮也有些累了，她不只身体累，心灵更累。
下午吕曼妮的高中同学叶可欣来电说要结婚了，她该为她高兴才对，可怎麽就高兴不起来。
可欣是她们这群死党里条件最差的一个，能找到幸福，她理应替她高兴才是。
吕曼妮收拾好东西，和贾天佑一起下楼，坐他的车回去已变成不必讨论的惯例。
一来，夜深人静一个人等公车，不仅凄凉也有些危险;二来吕曼妮喜欢贾天佑车上的音乐，那些流行歌曲比起严肃的学院派音乐好听得多。
她特别喜欢贾天佑上次放的那首民歌《恰似你的温柔》，那首歌从去年一直红到今年，光是在贾天佑车上就听过三次。吕曼妮发现贾天佑似乎也很爱这首歌，歌里可能有他的故事吧，。
每次前奏响起，贾天佑都会轻声跟着哼唱，贾天佑的声音很好听也很有磁性，是那种声如其人的温柔，吕曼妮很喜欢听，从不打断他。
《恰似你的温柔》作词/作曲：梁弘志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
让它淡淡的来让它好好的去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去仁爱路吧！」
车过圆山饭店，吕曼妮突然这麽说。贾天佑听得奇怪，但也不好违逆，只觉得今晚吕曼妮像只猫一样，慵懒地窝在座椅上没什麽精神，不像平时会跟他聊天。
贾天佑按照吕曼妮的指示，将车停在仁爱路的财神酒店後巷，贾天佑转头看她。
「吕曼妮，我们去哪？」
贾天佑自从第五节课後，应吕曼妮的要求，不再叫她老师了，因为有次一起吃宵夜，贾天佑老师老师的叫，让许多人对她投以怪异的眼光，以为她是个驻颜有术的老小姐。
「去喝酒好不好？！」
吕曼妮的话，让贾天佑吓一跳，自己经历几次肝肠寸断，心肺掏空的情变，也从未藉酒浇愁，他不明白吕曼妮今晚是怎麽回事？他不敢问，也觉得自己没资格问。
认识吕曼妮这些日子以来，他已把她当成可以谈心的朋友，他很满足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请她吃宵夜聊天，是他的君子风度，因为每次让吕曼妮上课上到夜深人静，他都觉得抱歉，但刘老板日益倚重的恩情，又让他不能不戮力工作，甚至偶而加个晚班。
贾天佑从未想到要和她来喝酒，万一吕曼妮喝醉了，他该怎麽办？怎麽送她回去跟她家人解释？
「你不敢喝酒！？」吕曼妮看他不答话，进一步挑衅的说。
贾天佑心中感触万千，自己不是不敢，和施慧敏分手後的那段岁月，他曾经放纵自己，和商社的日本同事去北投泡温泉，唱那卡西，或是和他们去中山北路地下室新开的酒店，喝人头马或轩尼诗。
但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他现在已经不再需要那样了。贾天佑笑笑，舍命陪君子的人也算是君子吧。
「去哪？」贾天佑看着她，吕曼妮长得像最近很红的电视剧《楚留香》里饰演苏蓉蓉的赵雅芝，不是那种婉约可亲的美。
吕曼妮像个贵族，她带贾天佑去吃宵夜的地方，不是士林夜市或圆环小面摊，而是兄弟饭店12楼的蔷薇厅，或中山北路富都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那种有菲律宾女歌手唱爵士乐的五星级场所。
贾天佑生平第一次学会吃BUFFET，就是跟吕曼妮在来来香格里拉饭店学的。这花掉贾天佑不少钱，但贾天佑当它是缴学费。
他期望有一天能成为上流社会的盖兹比，如果施慧敏可以花二十年追逐她的梦，为何他不可以？。
「跟着我走就好！」吕曼妮似乎兴致很高。
吕曼妮的半高跟敲打路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贾天佑跟着她，进入弯弯曲曲的小巷，来到一扇玻璃门前。
贾天佑抬头一看，门上招牌斗大的《醍居》二字映入眼帘，醍居看名字就知道像是喝酒的地方。古人管较清的浅红色酒叫醍，可能类似现代的红酒。
一进门，就听到男歌手低沉磁性的声音，贾天佑看了一眼墙上的牌子，今天驻唱的歌手叫姜育恒。
醍居最大的特色，不只是它的调酒，歌手驻唱也是一大卖点。
吕曼妮点了杯血腥玛丽，这是一种用伏特加和蕃茄辣酱所调成的血红色的酒，酒名据说是从英国玛丽女王得来，因为她曾遭遇薄情郎又不被父亲所喜，导致性情怪异血腥嗜杀。
另一种说法是得自爱用少女鲜血沐浴的匈牙利李克斯特女伯爵而来的。
但不论哪种说法，贾天佑都不喜欢，也不明白吕曼妮为何要点这种酒。
贾天佑自己点了杯琴汤尼GinTonic，这是加了汽水的琴酒，贾天佑喜欢柠檬香味，更喜欢琴这个字。酒味苦中带甜，很适合他现在的心情。
「将！你常不常喝酒？」吕曼妮一咕噜喝了一大口，带着艳红的嘴斜眼瞧他。
「除了工作应酬，平常我不太喝。」贾天佑看着对面慵懒的吕曼妮说。
酒吧里男歌手清柔又磁性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是那首贾天佑喜欢的改编歌曲《泪的小花》。
一开始那几句「在雨夜里飘落下黄的花白的花带雨的花使我想起了她」
让贾天佑真的想起了她，那远在天边的黎子晴，那个会为他弹奏《月光》的女孩。
「想什麽？想得这麽入神？」吕曼妮的声音从遥远的星空传来。
贾天佑回神看着她，觉得身在曹营心在汉，对她好像不是很公平，赶紧回她话。
「没想什麽，我只是在听这首歌。」
吕曼妮转头看了看台上驻唱的男歌手，拿起酒杯又是咕噜一大口。
「女孩子不适合喝太多酒，尤其是这种酒。」贾天佑皱着眉说。
吕曼妮放下杯子，看着贾天佑，像是要看到他的心坎底。
「你是管我还是关心我？！」
「这样喝你会醉的！」贾天佑将她的杯子移开了一点。
女人喝醉了是很可怕的，她会趴在你身上又哭又笑，弄得你不知如何是好？不像男人，闹几分钟就会倒地躺平，不再烦你。
「醉了好，你不是说做人好辛苦，做云倒好！」吕曼妮似醉非醉的说。
「遇到不开心的事了？」贾天佑希望帮她解开烦恼的结，擒贼先擒王，心里不闷酒就不想喝了。吕曼妮看着酒杯，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之前问过我，女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什麽？我现在告诉你，是做自己！这样才了无遗憾！」
贾天佑听了心里一惊，施慧敏选择了事业而了无遗憾？
李美娴选择了家庭而了无遗憾？
做自己就真的这麽重要？这麽好？
如果贾天佑可以不顾一切只顾自己去爱，管它道义或道德，他就不会失去李美娴或施慧敏任何一个了。
「你为何会说这些？」贾天佑不明白她想说什麽。
驻唱的歌手可能钟点到了，向来宾说声谢谢後离场了，酒吧里变得异常宁静。吕曼妮一仰头，靠在背後的椅背上。
「刚才从教室出来时，有个穿深色西装戴银边眼镜的站在那，你注意到麽？」
吕曼妮相信贾天佑一定看到。贾天佑是看到，而且觉得奇怪，那人一直看着自己。
「他是骨科医生，我妈常找他看病，他是我妈喜欢的人，我妈很希望我嫁给他！」
又是医生，贾天佑不知道为何大家都喜欢医生，是现实生活条件好？还是老了要看病方便，为自己留後路？
贾天佑初中的同班同学简永昌，一路辛苦地考第一志愿，最後总算当上医师，却对他说很羡慕他能去日本去香港，四处经商兼旅游，不像他每天在斗室中看那些愁眉苦脸的病人，还要面对一大堆冷冰冰的机器和药瓶，忙得没有自己的时间。
「你妈喜欢那很好啊！」贾天佑想到施维中。
「可是，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我妈却不喜欢！」
「他本来今晚要约我，因为他平常很忙，没空顾到我，只有很晚才有空。我骗他说今晚下课也没空，跟人有约。」吕曼妮说完，又是一咕噜喝了一大口。
「你不能再喝了！」贾天佑把她的杯子拿开，吕曼妮伸手来抢，一个踉跄扑倒在桌上。
结了帐的贾天佑扶着吕曼妮离开，吕曼妮身上和发际的香味混着伏特加酒味，让贾天佑不得不摇下车窗，吕曼妮睡的很甜，但脸上是苦涩的容颜，贾天佑希望吕曼妮有个好梦，梦里有她自己想要的东西。
繁花盛开，谁在花下等你，你等到谁，谁又等到你？
一梦初醒一梦落，谁又在谁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