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壹
不得不说，方求尘被李晋扬的动作给吓坏了，同时也有些疑惑。他和李晋扬并不是什麽交往多年的好友，甚至，他们是近几年才开始深交的。
方求尘和李晋扬虽然是同一年考上T大研究所的，但前者是心理系，後者是资工系，个性也不是多相似，两人自然一点交集都没有。
直到李晋扬在某次和心理系的杨教授偶然碰面被方求尘碰见後，他们俩才正式搭上关系。
李晋扬生病了，心生病了。这麽说似乎有那麽点矫情、那麽点玄乎，毕竟，不似感冒受伤，心生病了若不是旁人主动理解又或是当事人主动承认，没有谁可以确定。
李晋扬有忧郁症、妄想症和躁郁症。
李晋扬很奇怪，他周末又或是国庆连假都不回家，惘若无依无靠似地。後来他们熟了一点，李晋扬才和他说，我没有家，我没有家人。
那朋友呢？方求尘半是好奇半是怀疑地问。
我曾经有两个朋友。
曾经。方求尘抓到重点。
李晋扬说到此也没有再说了，那是一种拒绝，方求尘也没再勉强他。
忧郁症、妄想症和躁郁症，还曾经有自残倾向。这些都是李晋扬之後告诉他的。李晋扬没有兴趣揭开自己的伤疤给别人看，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他只是需要吐露、需要发泄。
也或许是科系使然，方求尘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学的是是临床心理，出路大抵是临床心理师，当然前提是他能够考到证照──他不会面带同情或是插话，他会默默地倾听，这点让李晋扬很是喜欢，两人遂成为了朋友。
杨教授也挺惊讶自己的学生会和李晋扬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两人会合得来，好在李晋扬在那之後病情似乎有好转的迹象，再加上方求尘是自己的学生，也当作是提前的实习，杨教授也没太禁止两人交往。
杨教授是经由自己身为精神科医生的朋友介绍认识李晋扬的。李晋扬是个非常抵触精神科医生的人，但他的病又时好时坏，若没有长期的辅导治疗，他可能会回到当初自残的倾向。
於是折衷的方法，李晋扬的精神科医师只好将李晋扬介绍给杨教授，再由杨教授回报给自己。
方求尘曾经私底下问过杨教授，一个这麽抵触精神科医生的人，又怎麽会自寻死路找上医生？杨教授说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朋友也没多说，只说他已经当李晋扬的精神科医生很多年了，当初他是李晋扬的专属医生，费用以及其他一切都由李晋扬的朋友出钱。
朋友。李晋扬的朋友。方求尘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了，他不能够打探他的隐私，若李晋扬想说他自然会说，但照现状来看，李晋扬是拒绝说明的，顶多偶尔说一些或做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例如刚才，李晋扬好像发疯似地想扯开自己手腕上的东西──虽然他的手腕上除了淡淡的伤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方求尘按住他的手，防止他有任何出格的动作。幸好，李晋扬冷静了下来，虽然具体情况不清楚，但李晋扬并不是领悟到世界是多麽美好才放弃崩溃的，而是想起了什麽而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罢了。
即使这只是短暂的冷静，方求尘也放心了些。
小心翼翼地放开箝制他的手，方求尘吁一口气。「你冷静了？」
「……嗯。」李晋扬虚弱地像是快要溺毙的人，低低地说，「抱歉。」
方求尘摇头，「你不需要道歉。」
你的心生病了，所以我可以体谅。
李晋扬闭着眼睛，躺卧在校园的凉椅上，鼻子有点堵，眼角微红。
「方求尘，跟我做朋友，很难过吧？」他虚弱地问，带着绝望。
方求尘想了想，到底该以怎样的身分回答。是以一个临床心理师还是以一个朋友……最後他选择了後者。
「不，并不会。」方求尘难得认真地答，收起了往常妖孽又讽刺的笑容。
李晋扬想起方才方求尘讽刺的笑容，心里舒坦多了。
「我想要你成为我的朋友。」李晋扬坦承，「而不是临床心理师。」
言下之意就是方求尘不必在意刚才发生的事。
方求尘庆幸自己选择了以朋友的身分。
他点点头，「好。」他承诺，「况且我也还没有资格成为临床心理师。」然後勾起嘴角，一如往常的妖艳、讽刺。
方求尘就是个性刻薄了点、嘴贫了点。
两人无语了一下，李晋扬才缓了过来，又恢复成方求尘口中的淡漠表情。
「方求尘，你……你喜欢过人吗？」
方求尘克制自己不要猜测李晋扬的故事，镇定地回答，「谁都有喜欢过人，我不是圣人，我当然也有。」
「那，喜欢过男人吗？」
方求尘愣了愣。「……有。」他顿了顿才说，「我只喜欢男人。」
李晋扬点点头，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你早就知道了。」方求尘指出。
「是。」李晋扬颔首肯定。
「……也是，恐怕全世界都要知道了吧。」方求尘凉凉地说，倒也不算太刻薄，反而有点事不关己。
「你不在意？」
「还好，看得出来的人看得出来，看不出来就算移植眼角膜也看不出来。」
李晋扬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这跟移植眼角膜有什麽屁关系。
想了想，方求尘又答，「能接受的人就能接受，不能接受的人说破嘴也不能接受。」他说，「我因为跟家里出柜被赶出家门，看得很开。」
李晋扬又「嗯」了一声。
「你是怎麽看出来的？」方求尘问。
「我朋友是……」他喃喃，有点逃避。
方求尘挑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那你是吗？」
李晋扬露出迷惑的表情。
方求尘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直觉若是再问下去，一定会触及到李晋扬一直绝口不提的故事。
方求尘踱步了一下，说，「我是同性恋，我从小就知道我只喜欢男人。」
李晋扬也没有阻止方求尘开始诉说自己的故事。
「我家很有钱……我爸是企业家，上面有一个姊姊一个哥哥，继承家业什麽的轮不到我，所以我老爸很乾脆地就将我赶出门了。」
李晋扬安静但认真地听着。
「我老妈很早就死了，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爸。」他耸肩，装作轻松惬意。
「你有喜欢的人吗？」
「呵呵，喜欢。」方求尘冷冷地笑着，「喜欢是没有，固定炮友倒是有过几个。」
「喔。」李晋扬不知道该怎麽答。
「我会告诉你我的事，」方求尘说，「所以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事。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当然啦，如果我说你就必须听就是了。」
虽然最後是霸道了点，但倒也算是温馨。
李晋扬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他抚上了自己的右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