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彼岸孤寂 — 章柒

正文 彼岸孤寂 — 章柒

章柒

小时候真的很快乐,因为不用考虑很多事,也可以活得很快乐。

李晋扬只要陶安宇就可以很快乐,因为陶安宇很厉害,他会带他去吃各式各样他在台湾没吃过的东西,也会带他去很多他没去过的地方探险,当然,也会带他去认识其他孩子,但他还是最喜欢陶安宇。

李晋扬永远记得小的时候两家爸妈工作都忙,不是李晋扬去陶安宇家就是陶安宇来李晋扬家,两个人总是可以从白天玩到晚上;有的时候是玩西洋棋,有的时候是玩UNO,有的时候,他们只是聊天。

仅仅只是聊天,也很快乐。

那个时候两个人肩并肩,手臂贴着手臂,偶尔脚也会纠缠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天里总觉得很幸福。

李晋扬不知道陶安宇当时是怎麽想的,只是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很眷恋陶安宇的体温,而且很享受和他肢体碰触。他那时还不懂这样的感觉对於同性有什麽不合常理,直到母亲看到他和陶安宇打闹纠缠在一起的样子。

母亲不是一个死板的人,但也不到可以全然以开阔心胸看到这件事。她犹豫再三,也没有跟他的继父商量,在一个冬天的午後唤他至书房。

她说,孩子,这样是不对的。

母亲全然地否定同性情谊。

她说,我可以接受陶安宇是同性恋,我也可以接受对面街的亚瑟是同性恋,但是,孩子,我无法接受你是。

多年以後李晋扬知道,这是他的母亲对同性恋最大程度的让步。

虽然李晋扬不清楚母亲怎麽仅仅只是因为这点小事而认为他喜欢陶安宇,但不知是喜还是忧,他母亲的直觉是对的。

他喜欢陶安宇,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陶安宇了。

说起来,自己也算是掰弯他的吧。李晋扬忍不住想。尽管那个时候他不懂这算不算是爱情,自己算不算是同性恋。

那年他才十三岁,他浑浑噩噩地听完母亲的话,忽然觉得世界一片黯淡,那个时候天空飘的是雨不是雪。

好冷。他直打哆嗦,却不愿意回家,也不可能在像以前一样亲密地去找陶安宇,更何况是喜欢他这件事。

他慢慢地走到儿童公园,然後躲在流滑梯下面。一开始只是茫然地回想母亲的话,随即是意识到母亲反对他对陶安宇过於亲密的碰触,然後开始小声地啜泣,过了不久便成了嚎啕大哭,这比因为和陶安宇吵架,陶安宇不理自己还要难过。

因为不是陶安宇主动讨厌他,而是外力阻止。

他或许从那个时候就很死心眼了,如果不是陶安宇当着他的面,一字一句,狠狠地、不留情面地对他说讨厌,他是不会死心的。

他哭了很久,从小雨滴滴答答的午後,到滂沱大雨的晚上,他都在溜滑梯下面无可自拔地哭泣。

家人邻居都出来找他,但最先找到他的是陶安宇。

那时的陶安宇他到现在也忘不了──小脸被雨滴打湿,身上的小雨衣也无法抵挡那时的打雨,还未抽高的身躯不停地打颤,在看到李晋扬时高兴地如同冬天暖阳的脸,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他就想,就算全世界都反对好了,我也要喜欢你。

他说,宇,我喜欢你,喜欢你……但是妈妈不喜欢。

陶安宇将身上已经湿答答的小雨衣脱下,想套在他身上,但李晋扬只是固执地拉着他的衣角,不停地重复喜欢。

我也喜欢你,乖,把雨衣穿上。当时陶安宇这麽说,哄着。

明明两个人年龄相仿,怎麽个性会差那麽多呢?李晋扬不禁这麽想着。

「宇,喜欢我好吗?」

那时的雨声很大,所以李晋扬的声音也很大。

「好,我喜欢你。」

直到雨停,李晋扬都紧紧揪着陶安宇的衣摆,嘴里说着喜欢,最後陶安宇也放弃了,两个还未踏入社会的孩子就这麽抱在一起。

讽刺的是,雨停了之後李晋扬开始逃,陶安宇开始追。

两个人也不知道弄懂了没彼此喜欢的定义,一个逃一个追,就这样你追我跑地过了几年,直到李晋帆的出现。

李晋扬觉得,在那之後简直是地狱。

李晋扬不知道跑了多久,回过神的时候他正坐在儿童公园的溜滑梯下面,双手正环抱着膝盖,活像是要抓走孩童的变态,要不是他长得还算一表人才,恐怕都会有人报警了。

他慢悠悠地从溜滑梯爬出来,还撞见一个小妹妹一脸好奇地问大哥哥你为什麽哭了,他才後知後觉地发现自己刚刚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随手抹掉脸上乾枯了泪水,拿出勉强可以开机的手机,然後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超过陶安宇单方面和他约定的时间了。他无法拒绝陶安宇任何的要求,所以他只能自残似地拔腿奔向伤害他最深,也是他最爱的人。

身为路痴的李晋扬打开google导航,喀喀碰碰之後勉强抵达目的地:知名的连锁咖啡厅。

他有些狼狈地打开门,门上的风铃彷佛在嘲笑他的慌张似地,叮叮咚咚地响起。

「呃,先生不好意思有预约吗……」

李晋扬张大着嘴巴,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没跟除了方求尘等以外的人接触的经验,一时之间四肢发冷口齿不清。

「我……我和人有约。」他低低地答,「他应该已经到了。」

「呃,您要跟他联络吗?还是……」

「不用了,我、我自己去找他吧……」李晋扬环视了一下一楼,「他或许在二楼。」

「请。」

李晋扬低着头,浑身发抖地走向楼梯,途中还踉跄地摔了一下,听见了楼下的服务生没忍住的笑声,胃彷佛被狠狠地揍了一拳,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陶安宇没有意外地在楼上,或许是听见了他摔倒被嘲笑的过程,他的表情并不好看,看到他走上楼时冷冷地笑了笑。

「一个小时,你还真让我等。」他冷冷地说,瞄了他的大腿根和小腿一眼,脸色更加难看了。

可能是觉得很丢脸吧。李晋扬在心里想着,默默地坐下。

「我迟到了,抱歉。」李晋扬畏畏缩缩地说,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陶安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了。」然後叫服务生过来,点了两杯黑咖啡,也没问李晋扬的意见。

李晋扬想,陶安宇似乎忘记自己不喝不加糖和奶精的咖啡。

黑咖啡来的时候,陶安宇冷不防地要求服务生送上糖和奶球,然後在服务生送上来的时候将两者扔向李晋扬,扬了扬下巴。

李晋扬默默地撕开包装,倒也没勉强自己喝黑咖啡。

日子已经够难过了,没必要再残害自己,况且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会让自己好过。李晋扬半自虐半调侃地想着。

「忧郁小生。扬,你还真有名。」陶安宇讽刺地说。

李晋扬没有答话,这只是开场白而已。

这点痛,他还忍得住。

「我不知道你到台湾还过得这麽好。」陶安宇笑着说,「当初你害死帆然後一脚把我踢开回到台湾,倒过得快活啊?嗯?」

李晋扬咬着下唇,捏着咖啡杯的指末因为施力过大而泛白。

「你想要什麽……宇。」李晋扬低低地问,垂着头,像是一只丧家犬。

「如果我说我要帆死而复生,你做得到?」

李晋扬痛苦地闭上眼,缓慢地摇头,末了在心里补上一句:就算可以,我也不愿意,哪怕你再怎麽求我,我都办不到。

「我要你赎罪,扬。」陶安宇冷冷地说。

李晋扬定定地望着他,脸色惨白。「我知道的,宇。」我早就猜到了。

陶安宇勾起嘴角,没有答腔,似乎正等着李晋扬说下去。

「宇,你恨我,你要我赎罪,这些,我都愿意。」李晋扬断断续续地说,忍住了放声大哭的冲动,「我可以跟你玩这场赎罪游戏,但是游戏就是要有游戏规则;我只订一条:不要向任何人打听我,也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说词,因为这些都是我活在这里的保护色。」李晋扬顿了顿,讽刺且悲哀地说,「我的残忍,你不早就知道了?我很擅长苦肉计。」

语毕,陶安宇的笑容更加阴冷了,让李晋扬不寒而栗。

「游戏,」他咬着牙说,「你还真敢说,扬。可以,我们就来玩吧。」他倾身,冷笑道,「我绝对玩死你。」

李晋扬咬着唇,觉得空荡荡的胃似乎被咖啡侵蚀了,否则怎麽会这麽痛,痛到连心脏都微微抽痛着。

「如果我的疼痛能带给你快乐,我愿意。」李晋扬轻声地说。

陶安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冰咖啡泼向李晋扬,嘴角的笑容刻印地更加深刻,带着愤怒以及冷酷。

李晋扬没有伸手擦乾自己脸上和发上的咖啡渍,只是静静地看着陶安宇。

「游戏开始了吗?」李晋扬问。

「开始了。」陶安宇随意地放下咖啡杯,维持着笑容答,「我的游戏规则只有一条,那就是我的要求是绝对的,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李晋扬点头。

「扬你说对了,你的痛,的确能带给我快乐。」陶安宇哼了哼,「你就继续扮演忧郁小生吧,就像你在英国骗我的那样。」

说完他便起身,随手将千元大钞扔在桌上,头也不回地丢下「不用找了」便走下楼。

李晋扬说不出现在自己现在的心情如何,只能在服务生问「找您七百二十元」几分钟後,低低地说了声「不用找了」,便带着满身的咖啡香走出咖啡厅。这时冬天的午後没有温暖的太阳,只有寒冷的北风。

他愣了愣,忽然觉得大腿根刺痛得厉害,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被扬教授的茶水给烫伤了,现在正痛的厉害。

这时手机震动了两下,不是line也不是脸书的通知,而是自己很久没用的简讯,寄件者是PeterChang,好久没见面的张医生。

简讯内容很简单,字数没有凑满76个字,只是简单地告知诊疗时间;值得庆幸的是并不是在张医生就职的T大医院,而是约在张医生的家。

李晋扬想,是时候了。然後随手招了台计程车,目的地是张医生的家,也不管司机看到他身上的咖啡渍时哭丧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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