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的,给我放开!」
接近傍晚的时候,一个离市区有段距离位处偏远乡镇的海边,少年与青年在沙滩上扭打成一团。
少年出拳的力道明显较弱了些,而且频频被青年躲开攻击,但是他依旧不死心彷佛要将对方碎屍
万段地拼命出拳,嘴里更不停吐出不堪入耳的脏话。
「如果你打够了,就跟我回去。」青年再一次地轻松挡掉他的攻击,这家伙的手臂根本没几两肉,与事务所里那些共事大叔们相较之下,力道相差了一大截。
他们在打架,或者正确说来出手攻击的人只有少年,而青年始终只是挡掉、制止对方的攻击,从不还手。
但是少年还是有几拳精准击中他的脸,在逐渐幽暗的天色之下,隐约还可以看到青年的嘴角已经渗出血来。
「你以为你是谁啊?」这句话再次彻底激怒少年,要是他手里有刀、枪的话,说不定现在就会失控的杀了对方。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只想狠狠的痛揍眼前的男人,最好看到他露出投降的表情,而不是这种一副老是将他据为己有的眼神。
他不属於任何人,更不属於眼前这个让他的家瓦解的男人。
「凭我不想放掉你。」青年再次抓住对方的手,心想若是这孩子的心,也像他的打架功力一样,好懂、又充满弱点就好了。
「吵死了!」少年什麽都听不进去,现在只想撕烂对方的嘴。
他又冲上前继续出拳攻击,这时却不小心踢中脚下的石头,一个重心不稳而往前倾倒,青年还抓着他另一只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两人倒在沙滩上。
少年身上的学生制服也因为连番的拉扯而凌乱不堪,更沾染了不少沙子在身上,对方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看起来非常狼狈。
青年趁着这时,顺势将少年压制反转,让他被迫局限於沙滩与自己的胸怀之间。
少年简直就像经过长时间奔跑似的,整张脸涨红、呼吸凌乱,注视青年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真的被这人彻彻底底的讨厌着呢!
看着他的眼神,青年不禁露出苦笑。
「小弥,你离家出走好几天了,再不回去的话可能会被学校退学。」
他打从心底的担心这孩子的生活状况,当然……他更想知道少年之前失踪的那一年,人到底在哪、做了哪些事?
想起那一年对方完全失联的回忆,让他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不为别的,只怕突然接到这人早已消失在这世上的消息。
「这也跟你无关。」少年想挣脱,却因为力量完全不及对方,最後索性放弃挣扎、撇开头拒绝将青年纳入自己的视线范围。
「怎麽会无关?」他又笑着,语气里充满了苦涩。
「我啊、自从认识了你之後,就一直不断的追寻你,就算知道你非常讨厌我,这些我也不在乎,
因为我总是下意识的追着你,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吃亏。」
他疲惫地卸下紧绷的肌肉,弯下身将头轻轻倚在少年单薄的胸膛上。
这时清楚地听得见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体温,以及怒气与憎恨而传出的紊乱气息。
「你怎麽会吃亏?你把我搞得一无所有,应该是我才吃亏吧?」少年发出冷哼,完全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现在的你一定还不懂,只要碰到你的事我就会妥协、投降,就算知道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底,我还是无法控制的追寻你。
「连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到底可以对你妥协到什麽程度。」
「把你搞得一无所有、摧毁你身边的一切,最後只剩下我可以依靠,我的确是这麽想的,当然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你只会更加的讨厌我而已,更加的──」
◇◇◇◇◇◇◇◇◇◇◇◇
有时候,就算事情已经过了好多年,他还是会梦到那天的事,挥之不去。
那天在某个沙滩上两个人打成一团、狼狈不堪的样子,深刻的印在脑袋里。
那时,他们已经相识好一段时间,也已经成了解不开的对立关系,他就是不太懂为什麽这个戴眼镜的家伙总是不愿放手?
他常常想,如果可以重来,是不是别相遇会比较好?
偏偏他们见鬼的老是拆不开,有时还发生过只是在路口转角处,就会偶遇的奇怪缘分。
事实上,他们居住的城市并不小啊!这世界到底该说它是大还是小呢?
当时他才十九岁,却已经开始过着流浪的生活。
原本的家已经全毁,可以依靠的亲人早就不在,像这样到处流浪的生活,久了会习惯、久了也会
觉得是一种享受,因为他也喜欢这种自由。
而这几年来他一直在躲着某个人,理由很简单:他不想看到这人。
不是恨更不是讨厌,只是希望这人不要再出现他面前,最好离他越远越好、彼此可以相安无事。
高中毕业後,他考上同样位在这座城市的某所私立大学,生活拮据的他靠着学校的奖学金支付学费与开销,绰绰有余。
其实他的资质不差,稍微用点功可以考上更好的学校,但是他想到接下来就得靠自己过自食其力的生活,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再也不会有任何长辈的帮助,只要别想过去发生的事,生活一样好过,同时也可以向某人证明,不需对方的操劳,他自己可以打理好一切,不至於饿死。
考上大学後,他就近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那是一个专门承租给学生的便宜公寓,是个屋龄老旧、开个门还会发出很吵杂的声响的老公寓。
他的住处就在二楼,一楼则是一对老夫妻开设的传统早餐店,他的三餐常常就靠这家早餐店解决,有时只买三个馒头就可以渡过一天。
有时想对自己好一点,就会多买个饭团当宵夜,这对老夫妻也对他非常照顾,大概看他一个人生活拮据,常常会多送点东西给他吃。
像是今天还多送一瓶豆浆,光是这样一瓶就能让他喝上好几天,多划算!
「苏老伯谢啦!」
他向早餐店老板道完谢步出早餐店,便拎着刚买来的食物爬上楼,准备回到住处休息。
心里盘算着,刚好今天上午没课,夜班的打工才刚结束,全身疲惫得很,吃完早餐後就可以一路睡到中午,养足精神好来面对下午的课。
但是,人才爬到二楼连自家大门都还没看到,便看到有个不速之客站在他家门口,摆明就是等着他回来。
现在才早上七点耶!这家伙从几点就在这里等了?
「现在才回来?」站在门前的男人露出不悦的语气,并习惯的伸手推推眼镜,将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这里的门禁时间,应该由我自己来订才对吧?」
他很冷淡的回应、态度很不客气,而眼神透露着要他让开。
「上夜班工读?」他这才发现少年手里抓着一件衬衫,那是某家连锁超商的制服衬衫。
「是,所以我现在很累!麻烦你让路,我想进屋去休息了。」
他叹了口气,回应的态度很不耐烦,这时候据实以答才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否则这家伙肯定
会不停追问下去。
「你……」男人好似还想说什麽,但是对上他那双疲惫的眼神,只好後退让出路。
「谢谢你的通融啊!」他语气挟带着浓厚的酸意,男人皱眉看着他脚步缓慢又疲惫的走到家门前,掏出钥匙慢慢转开老旧的门锁。
「我没有打算要请你进去,因为我想睡觉了。」门这时开启,推开门後一脚跨进屋,并侧身看着男人这麽说。
「所以你特地找来这里想作什麽?」他决定好心的给了男人一点时间解释。
「我想把你带回我那边住。」男人直言不讳的说。
「我不要,而且你干嘛一直执着这件事?」他想也不想的拒绝。
「因为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男人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虽然早就料到这人是这种反应,实际听到时还是会引起心中的不快。
「这不用你来操心,我好歹也活了十九年,还知道怎麽打理自己的生活,而且我一个人过得比较快乐。」
「石弥,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压下某种难以舒怀的情绪,平静的解释。
「别用这种同情的眼光看我。」这时,少年突然像是被踩痛尾巴的猫,面露凶狠、只差没张牙舞爪。
被他这麽一吼,男人一愣,所有想说的话全被堵在胸口。
「搞垮我们石家才是你接近的本意,更何况目标已经达到,实在不需要再过来同情我,你放心!
我并没有因此恨你,我现在只想好好的、静静的过自己的生活,我要休息了,掰。」
说完之後少年立刻钻进屋子里,甩门并上锁,以防门外的男人强行闯入。
门关上後,他神情疲惫的靠在门边,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你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男人依旧不死心,留下这句话後随即转身离去。
「别再来了啦……」
听到这句话的少年烦躁的抓着头不停叹息,用着极低的音量这麽低喃。
你为什麽就是不死心呢?他困惑的这麽想。
◇◇◇◇◇◇◇◇◇◇◇◇
「学长,你这样老是过日夜颠倒的作息,真的会把身体搞坏啦!」
同样是新鲜大一生的男孩,这个高二时突然转学进来相识的学弟,也是目前他唯一合得来的高中校友,阿纯,特地拎了一堆食物跑来他家打扰。
此刻,他坐在床边,一边看着石弥从租书店随手租来的漫画,看着他喝豆浆、啃特价面包,两眼无神地瞪着电脑萤幕发呆而忍不住碎念。
「是蓝一托你带这些东西过来的吧?」
石弥回过头,面无表情的咀嚼食物,冷冷的反问。
「呃──」向来不会说谎的纯情少年,尴尬的搔搔脸颊无法解释,而事实早就全写在他的脸上。
「果然是这样。」石弥笑了笑溜下从椅子,来到阿纯身边坐下并开始翻找那袋印有连锁超市商标的大塑胶袋。
他从一堆食物堆中摸出一包饼乾惬意地拆开来吃,情绪平和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他真的很狡猾,知道找你比较有用。」石弥满嘴食物,边笑边说。
「咦?什、什麽意思?」眼看学长并未对他有任何不爽,阿纯悄悄地松了口气,满怀好奇的追问。
毕竟他也想知道蓝一跟石弥学长之间到底又发生什麽事。
「今天早上他在我家门口堵人。」石弥吞下食物後,又拆开另一包饼乾大口的往嘴里塞。
「可是你不是要早上七点左右才会回家?发生什麽事了吗?」阿纯讶异的喊着,蓝一叔一大早不睡觉跑来这里堵人到底想做什麽?
「我怎麽知道?我才没像他这麽闲,说了几句之後就窝进家里睡觉了。」
他说得蛮不在乎,刻意的避掉某些不想让阿纯发现的情绪。
但是,平常神经大条的阿纯,这时却莫名的特别敏锐,他盯着石弥许久、许久才吐出疑问来。
「学长,为什麽不能跟蓝一叔好好的……嗯,相处。」阿纯问得很含蓄,因为他知道蓝一叔一直希望石弥学长搬过去跟他住的事情。
偏偏石弥学长是越不愿意的决定就会越倔强的类型,所以他始终忽视蓝一叔对他的好意。
还故意唱反调,努力的独自打理一切的生活起居,靠着打工来维持日常开销,一副就是要证明不需他人的帮忙,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就算因此为了兼顾大学课业与工作而搞得日夜颠倒,每天都只睡两、三小时,也绝不妥协。
石弥学长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唯一缺点就是倔强,才会让人对他有着距离感。
「除非你答应跟我交往。」石弥露出小恶魔的笑意并说出刁难的条件,让阿纯无奈的发出叹息。
他当然知道这是在开玩笑,也在暗示他现在不想谈这个话题。
要是真的发生这种事,他会被蓝一叔狠狠的过肩摔、石弥学长肯定会被极逵大叔揍,之後可能还
会引发难以想像的灾难,所以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你下午还有课吧?」石弥沉默许久之後,突然提了不相干的事。
「有两堂。」阿纯重新抓起搁在脚边的漫画,尴尬话题突然间被抛得老远。
「我下午也有两堂课,一起走好了!」
「好……」阿纯低头继续看着漫画,漫不经心的回应。
「对了。」又沉默好一段时间之後,石弥开口了。
「嗯?」
「你跟蓝一说,不要每次买一堆,我吃不完,搞得我好像急需他救济一样。」
「蓝一叔说你一定会这麽讲,所以他下次还是一样会托我带。」
「你到底是站在那边的啊?」石弥笑着搓乱他的头发说道,惹来阿纯不停扭动与挣扎。
「帮我跟他说声谢谢。」停手之後,他突然这麽低语。
「啊?跟蓝一叔?」阿纯忙着整理被弄乱的头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只要跟他说谢谢就好,其他不用多讲。」石弥再次强调。
「好、好,我知道了。」阿纯叹了口大气,只能配合他的请托。
明明这两人互相都在乎的要命,却一直不愿坐下来好好谈谈,让夹在中间的他很难受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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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弥今天的最後一堂课结束时恰好是放学时间,下课铃声一响,校门口来去的人潮突然变多也变得吵杂。
混在人群中的他,心里正打算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好来应付夜班打工,而这些盘算全在他跨出校门口後,与蓝一四目相接之後遭到打断。
这人真的很会算计、非常狡猾!
石弥停在原地,看着站在校门口摆明就是在等他的蓝一,心里这麽咒骂。
早在认识蓝一之初,他就觉得这人心机重,而现在更是加深这样的印象。
刻意挑在人多的时候等他,如果这时装作没看见,蓝一铁定会跟上,接着自己就会压抑不住情绪,说不定就会当场跟他吵起来,届时肯定引人侧目。
他还想平静低调的过日子,一点都不希望被这些纷扰受到注意。
他就这麽站在原地,情绪复杂地盯着蓝一。
这人肯定想过这种可能性,更知道他会考虑这层因素才会这麽做。
将他逼到进退两难、双面夹杀,最後迫不得已只好妥协,这些就是蓝一最惯用的手法,对他来说更是最残忍的手法。
将人彻底击溃、让对方一无所有,似乎是他最惯用的伎俩。
他看似斯文其实城府极深,在那个不方便说出口的职业里,似乎是担任军师、决策的职位,但是他总说自己只是秘书而已。
天底下才没有这种需要每天刀里来枪里去,成天混在写满天文数字般的金钱中游走的秘书。
尤其那副藏在细框眼镜下的眼神,总让他觉得再怎麽躲藏也没用,一切早已被这人看透。
「我送你回去,上车吧。」蓝一替他打开前坐的车门,神态自若的开口。
「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好乖乖妥协,快速的钻进车内。
就在车子行进的期间,车内陷入一阵很恐怖、令人难受的沉默气氛。
石弥缩着身躯紧靠车窗,一副不在意的盯着窗外的风景,蓝一则是平静的操控方向盘,偶尔几通工作上的来电,才会让他情绪反应有所起伏。
买卖、解决、浮不了台面的交易……等等,蓝一的对话内容全都绕在这些令人很难不起疑的关键字上,但是石弥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
双方依旧保持沉默,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这礼拜天,刚好是你姊姊的祭日。」蓝一率先打破沉默,但他不是这场角力的输家。
因为这句话反而让石弥低头,并露出更为复杂的情绪,双手也悄悄地握紧。
「当天早上九点,我准时过去接你。」
蓝一不带任何感情的说着,却让石弥的心情变得更为沉重。
这时他才会想起为何会跟蓝一牵扯不清,明明两人之间看似毫不相干,却老是分不开的原因。
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个重要的人存在,因为这人才会让他们切不断联系。
那人在名义上是石家的长女,实际上只是石家的养女,却与他十分亲昵的姊姊,石凝。
姊姊在两年前因交通意外而过世,然而却没有因为她的过世,而让他与蓝一之间从此不相干。
反而像一条看不见却又恼人的丝线紧紧的缠住他们,剪也剪不断。
在石家,石凝是他唯一可以打开心房、信任的亲人。
蓝一,则是石凝在这短暂十九年的人生中,唯一深深爱过的人。
而他自己则是被迫夹在信任与背叛之间、暗恋与放弃之间,为了这两人痛苦地活着、挣扎着。
他常常在想,这两人要是没有交集,他现在日子还是一成不变,可以继续当个单纯的傻瓜。
但是他很清楚今天会变得如此,全都是因为身旁这男人百般算计的结果。
如果,没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