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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多,杨韵之刚洗过澡,还没吹头发,只裹了一条毛巾,便大喇喇地往床上一躺。漆成橄榄绿色的墙面,让房间角落的米色床组更显得柔软舒适。这是四个房间当中,最宽敞也最大的一间,还附带有独立的卫浴设备。骆子贞虽然是二房东,但她却没自己要了这一间,因为这儿有一座小阳台,正适合四个人当中,唯一一个偶而会抽根菸的杨韵之。
包含杨韵之自己在内,大家都是机缘碰巧,才会住进这地方。最初,骆子贞的家境并不算富裕,她的父母都是南部的农民,所能提供的经济支援,只够让女儿缴交大学注册费而已,但骆子贞很争气,从小到大就是个超级厉害的奖学金猎人,她永远能够早一步打听到各种校内、校外奖学金的申请规则,而且提出比别人更优秀的成绩证明,光靠那些钱,她就能过着充裕的生活;而这房子本来是骆子贞一位远房亲戚的物业,亲戚一家人老早都移民出去了,一层公寓反正是闲置,所以骆子贞在大学一年级的上学期,在学校宿舍才住满一个月,因为讨厌那种人满为患的嘈杂乱象而搬离後,便以代为管理及仅只於支付管理费的代价承租下来,然後又分租出去。
在这里,骆子贞算得上是二房东,但却从来也没跟谁催缴过租金。从小到大都习惯了自立自强的她,一向恪守严以律己的信念,对自己要求很高,而她在严格自律外,对於别人,同样也没有宽松多少,骆子贞一手打造了这个属於她的世界,也奉行她一定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破坏;尽管生活在这种规矩下,看似没那麽自由,但除了平常要听她毒舌之外,其实也没有什麽不好的地方,毕竟,这一张由天后所张开的保护伞,总是确确实实地笼罩着,让大家生活得无忧无虑。而杨韵之更喜欢的,是骆子贞口舌虽然毒辣,但她观察力强,也善於照顾别人,就像杨韵之自己之所以能获得这个有阳台、方便抽菸,而且还摆得下大衣柜的房间一样,这些都是骆子贞不必别人开口相央,她就能设想周到的地方。
想起搬来这儿的往事,杨韵之躺在床上有些出神。几个女人们,与其说是分租,但其实三个房客的入住理由,也跟一般人找房子搬家的情形略有不同。在学校宿舍那短短的一个月生活中,姜圆圆就是骆子贞的室友,当时她很欣赏这个身材有点圆胖,但生活习惯却极为良好,不但拥有热爱清洁打扫个性,还经常能下厨煮点东西的女生,而碰巧的是虽然就读的科系不同,但姜圆圆最头痛的会计课程,就是骆子贞高中时最擅长的项目。所以尽管已经不同住处,但姜圆圆却三天两头,捧着一叠会计题目,跑来这里来求援,骆子贞也很大方给予协助,几回下来,果然成绩大有起色,让她从此感激不尽,到了一年级上学期结束时,骆子贞灵机一动,开口提出邀约,姜圆圆当然二话不说,立即答应搬过来一起住,而且骆子贞开出的价码,还比学校宿舍的费用更便宜,除了帮忙分摊大楼管理费外,她只希望姜圆圆在这里能够继续发挥超强的打扫功力就好。
大楼里的这一户,因为还有两个空房间,所以姜圆圆住进来不久後,也把为了抽不到数量有限、非常抢手的学校宿舍而万分苦恼,正不知往哪里找房子的程采介绍给骆子贞认识,让她一起加入。姜圆圆虽然貌不惊人,成绩与姿色都平庸,但人缘却好,当初她在学校宿舍的交友本就广泛,连去倒垃圾都能结交几个楼友,程采就是在垃圾堆边被她碰上,後来才熟络起来的。
至於杨韵之自己会住进来,那又是一番奇遇了,她躺在床上,想起的是一年级下学期快结束前,自己在咖啡店里,捧着笔电写小说,偶而到门外去抽根菸,来去之间,忽然有人叫住她。
「你在一个小时之内,总共出去抽了四根菸,桌上的手机响过八次,但你没接任何一通,而且每次电话一响,你总露出厌烦的表情。外界的干扰这麽多,你真的还能写好小说吗?」坐在另一桌的短发女孩,放下了手中不断转动的钢笔,忽然抬起头来对她说话。
「你知道我在写小说?」杨韵之愣了一下。
「你是中文系的杨韵之,上一届学联会主办的华青文学奖,你是小说奖得主,得奖作品是以描写台北都会男女为主题的《寂寞雨天》。那次比赛,你最大的对手,是大你一届的上任得奖作者,不过在最後决选中,以一票之差,你击败了学长,顺利获奖。得奖後,除了奖金与奖状之外,你接受了两家广播电台的邀约通告,去谈现代年轻人对於爱情的看法,也得到了一家女性杂志,为期一年的专栏写作邀请,为它撰写两性话题的文章。」
杨韵之瞠目结舌,无法想像这世上居然有人对她如此聊若指掌,短发女孩微笑了一下,递给她一张学联会的名片,上面头衔是副会长,名叫骆子贞。
「你获胜的那一票,是我投下的,而校外的访问或专栏邀约,也是我去谈的,为的是推广我们学校在文学创作发展上的成就,给社会上更多人知道。」骆子贞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像在骗人,她手掌一摆,邀请杨韵之在同桌坐下,又说:「我在这家咖啡店遇过你很多次,通常你都很安静在写作,所以没有开口打扰,但今天你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有没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凝视了骆子贞一会儿,杨韵之忽然叹口气,她的确满怀苦恼,因为接连好几天,有个被她抛弃的生态系的学长,每天晚上都跑到她赁居的宿舍外面叫门,害她根本不敢回家;而就算回去了,却连灯也不敢开,现在可好,那家伙连大白天也电话不断,就是想挽回已经变心的女朋友。
「你曾经是他的女朋友?」骆子贞问。
「我……我可以说不是吗?」杨韵之露出为难的神色,尴尬地说:「至少我不觉得看过几场电影、吃过几次饭,散散步、牵牵手,这样就能算女朋友。」
然後骆子贞就笑了,她拿起钢笔,抽出玻璃水杯下的那张杯垫,写下一串地址,递给杨韵之,说:「如果你想要找一个可以安静写小说,又能避开那些无聊人士打扰的地方,也许可以考虑来我家。」
-待续-
你会因为选对一个朋友而幸福一世,却也可能因为爱错一个人,而痛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