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卷红尘之美人如花 — 树欲静而风不止

正文 情卷红尘之美人如花 — 树欲静而风不止

谢羽衣坐在后院花树下,正百无聊赖地踩着碾子磨药,忽听前院一片大哗,雪兰芳的惊呼声传来:“羽衣,羽衣,你在哪儿?!”

“我在这,怎么了?”谢羽衣急忙应道,还未站起身来,月洞门已闯进几条人影。除了雪兰芳,视线中还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惊愕地看到被那男子背在背上昏迷不醒的人。

“令狐!”谢羽衣大惊失色,急忙冲上前去,“他怎么了?!”雪兰芳急道:“说来话长,总之他是受刺激过度才昏倒的,等下我再告诉你,救人要紧!”

众人急忙进到房间,玄天煞赶紧将令狐西华放到床上。羽衣急伸手去搭脉,她手伸得太快,玄天煞正将手从令狐背后抽出,她的手指已扣了上去,一下便扣错了地方,竟扣到了玄天煞的手腕上。急欲缩手时,指下感觉突现异样,她不觉一愣,顿了一下,面色忽然一变,惊愕地看了对方一眼,但玄天煞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令狐西华身上,并未注意到她古怪的眼神。

羽衣略略垂下头,轻吁了口气,将手搭在令狐西华腕上,按了一下脉搏,发现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情绪过于激动,气血上涌导致昏厥,放下心来。她取出三棱针,拿起令狐西华的手,疾刺中冲,少商等数穴,一连数针下去,忽听令狐西华闷哼一声,双眼猛然一睁,吐出了一口郁气,人已苏醒过来。

“令狐,你醒了!”羽衣俯下身,关切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心里还难受吗?”

令狐西华本来便无病无灾,方才昏倒也只是一时七情之伤所致,如今醒来,除了心里郁闷得慌,并没有什么妨碍。看着羽衣,他正想说什么,目光所及,却看到站在后面的玄天煞,顿然又想起他方才所说,又是一阵心如刀割。面对羽衣的殷殷询问,只能疲倦地摇摇头,颓然道:“我不要紧,休息一下就好了。”

眼见令狐西华醒来,玄天煞终于放下了心,可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却见令狐已经闭上了眼睛,满脸的疲惫伤神,就算有满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站着发呆。

虽然早就听闻罗刹宫主的大名,晓得这是个极其不好惹的主,不由人本能地心生畏惧。但此刻看到这个传说中飞扬跋扈的人,眼下只是呆站着出神,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雪兰芳禁不住又有些可怜他,轻咳了一声,说道:“令狐公子现在很累,有什么话,等他回复精神了再说也不迟。玄宫主,要不随我出去坐一下,喝杯茶,休息休息可好?”

玄天煞闻言瞥了她一眼。他的眼睛明明清澈见底,可此刻,其中隐含的光芒异常晦暗,令雪兰芳完全看不出他的眼神是何意义。是怒,是喜,还是认为自己多管闲事?就在她有些头皮发麻,后悔不该做滥好人的时候,却听对方“嗯”了一声,却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令狐西华睁开眼睛,正看到雪兰芳和玄天煞一起离开了房间,不禁轻吁了口气。虽然已经明白,当年的事并非全是玄天煞的错,可毕竟心结纠缠已久,恐怕就算过很长一段时间,还是难以释怀。

“令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究竟是谁?你是什么人,又遇到了什么事,事到如今,还是不想对我说吗?”羽衣低声问道。

怔望了她片刻,令狐西华垂下了眼眸。

“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却一直在骗你们,对不起。”他微微抬起眼睛,低声道:“刚才那个人,他不是别人,正是北疆玄冥宫的宫主玄天煞,而我……乃是圣尊之子,名号烈火,与‘寒冰’甄非翼,并列为宫主的左右助手。我真名便是令狐西华,字岳山,因为我出生在西岳华山,故以此四字得名。”

“你就是当年那个着名的事件中,玄冥宫的右护法烈火?”听到这里,羽衣终于瞪大了眼睛,惊愕万分。

令狐西华苦笑了一下,一提到自己的名号,不管是雪兰芳还是谢羽衣,第一反应均是如此。看来玄冥宫主断袖之名已经名扬天下,于是不幸的自己也跟着出了名,只是这名,实在出得令人哭笑不得。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本是朋友。我没有断袖之癖,你不要误会了。”

不管别人怎么认为,都是与他不相干的人,他可以不在乎。可是在羽衣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被她误会。

不是诚心想要欺骗好友,只是往事实在不堪回首。回想过去,便意味着要去回忆那些梦魇般的往事。可他究竟应该恨谁?造成这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真的是玄天煞吗?

那玄冥宫中,至高无上的存在,便是他的母亲,圣尊莫问情。可是,她虽然是他的亲生母亲,却同时,也是他的恶梦。

常言都说,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母亲,可为何他的母亲,却从来不爱他?不但如此,对待他的态度,更是残忍得令人发指。他的身上,那遍布全身的可怖伤痕,不是别人所为,正是圣尊的杰作!别人的母亲都是慈爱善良,疼惜孩子胜过自己的生命,可偏偏他的母亲,竟能够这样残忍伤害自己的孩子!

玄冥宫除了圣尊和她的侍女,全是男子。而那些侍女,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岁,没有一个年轻女子。而玄冥宫宫规森严,宫中门徒就算成亲,妻儿也一律不准入宫。玄天煞名为玄冥宫主,所受的限制更多,成年之前一直不能离开玄冥宫,而他又是高高在上的宫主,无人能亲近他,其寂寞可想而知。只是令狐西华和他年龄相仿,又是一起长大,从小到大,玄天煞不知多少次,亲眼看到他被母亲毒打惩罚,也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拦下那些苛酷,救下令狐西华。

说也奇怪,对自己亲生儿子暴戾有加的圣尊,对玄天煞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一般他要求情,她都会答应,也正因为这样,令狐西华充满黑暗和苦难的生命,总算有了一线阳光。他对玄天煞充满感激,对他便比旁人亲切得多,而玄天煞无论对别人是怎样的恶劣,对他却从来不会如此,两人几乎无话不谈,感情极其深厚。

原本以为这样的情感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可令狐西华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发生那样的变化。

到了十六岁,寻常玄冥宫门徒,就到了可以离宫外出闯荡江湖的年龄,可是玄天煞,只因身为宫主,却还要再多个四年时间,才能离开。而这时,烈火也已经可以出宫。每次烈火从外面回来,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听着他讲述外面的精彩世界,以及江湖上的趣闻,在一开始的激动过后,玄天煞心中那随之而来的情绪,却是异样的烦躁,而这种烦躁,随着烈火一次又一次的离开,变得更加明显。

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只要烈火不在宫中,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动辄出手伤人。直到最后,他再也不能忍受这种几乎令人发狂的寂寞,在听到他江湖上的朋友,如何肝胆相照,以及他又认识了什么样的人,结交了什么样的好友后,他更加愤怒。于是在完全莫名的情形下,两人发生了相识以来的第一次正面冲突。

这一场冲突,原本烈火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玄天煞,也没有当作一回事,可是圣尊,却在发现了玄天煞的情绪异常之后,问过侍女前因后果,便什么也不说,便将烈火抓去,强逼他服下了化功散,从此将他禁闭宫中,强迫留在玄天煞身边。

这件事发生之后,烈火整个人都崩溃了,他万万想不到,母亲竟然这样对待自己!就算再不喜欢自己,他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她怎么能这样做,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幸而玄天煞虽然被圣尊教得不通人情世故,性情暴烈难惹,对于烈火这自幼长大的好友,还是关怀有余,邪念尚无。就算圣尊明确告知他,烈火是他的,他可以随心所欲想怎样便怎样,他也只是要把烈火留在身边,不致于让他一个人苦闷寂寞,就没有意见了。

可是,这样的情形又如何能够长久。被折断了双翼,只能困居牢宠的痛苦,以及时时可能面临的,未可知的厄运,都令烈火心惊胆寒。他不愿,不能,就这样禁锢在这里,沦为别人的禁脔,哪怕这个人,还并没有这样的认知。但只是独占心情的愿望,也足以令他崩溃。可母亲在,他便不敢逃走,只能忍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圣尊修炼闭关之时,他终于找到了机会,逃出了玄冥宫。

就在那逃亡的日子里,他遇到了连沁香,那个美丽却薄命的绝色丽人。

连沁香身在一所名叫玉满楼的青楼,虽然沦落风尘,却心比天高,不甘流于下贱。她是个清倌,誓死不肯接客,为此,不知惹了多少麻烦在身,得罪了多少人,在玉满楼中饱受鸨母的威逼欺凌。

那一天,一个被她得罪了的官家恶少指使豪奴将她拖出玉满楼,要将她抢回府中凌辱,结果,无意中遇上了为避开玄天煞,而趁圣尊闭关之时逃出玄冥宫到中原的令狐西华。令狐西华心地善良,最见不得别人恃强凌弱,尤其是欺负一个弱女子。虽然当时的他,已经自顾不瑕,在母亲长期迫害下,被迫一直服用化功药物,武功早已施展不出来,但他的身上却带着防身用的毒粉,当下使出迷倒一干打手,将沁香救出。

那个素来对男子看不上眼的美人,却对令狐西华一见钟情。而令狐西华,也不过是个年未满二十的少年,面对这样美丽可人的女子,初恋情怀,说不动心,也是不可能的。因此,对她的含情示爱,他虽然心中存有难言的忧虑和顾忌,但是终究情之一字,无法理喻。情动之后,也顾不得了,他还是接受了这段感情。

于是,他以重金为她赎了身,将她救出了火坑,并为她在偏僻的郊外购置了一处住所,让她安居在那里,过起了平静快乐的生活。她还给自己的住所起了个有趣而令他脸红的名字,叫“慕华阁”,那份情意不言而喻。令狐西华就陪伴着她,两人居住在一起。

虽是初尝恋爱滋味的少年少女,又是一室而居,这两人相处之际,却仍是发乎情,止乎礼,未曾有过肌肤之亲。沁香擅长各种乐器,并有一副好歌喉,一身的美妙舞技。往常她是不愿为那些俗人表演的,但是在心上人面前,她却施展浑身的解数,为他表演。舞若惊鸿,歌入云霄,只为博得他一赞。就这样,这两人度过了一段“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温柔时光。

这,也是沁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这美丽薄命的女子,正是带着这样甜美的记忆,毫无遗憾地离去。

令狐西华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兴冲冲地从集市上回来,买来女子喜爱的首饰发钗,回到慕华阁,一进门,撞进眼帘的,竟然是玄天煞站在屋内,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沁香!

“不要!”

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就见玄天煞猛然挥起一掌,一道劲风重重击在沁香心口,痛下了杀手!

当失魂落魄的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起沁香时,感到已经香消玉殒的她全身经脉俱被震断,知道玄天煞那一掌,是使了十成功力。不要说是不会武功的沁香,就是自己武功未失之时挨上这一掌,也是性命难保!

“不!”无力回天之下,他只能仰天悲呼,痛彻心腑。

做梦也想不到玄天煞会这么残忍,竟然当着自己的面,便杀死了那薄命的女子!

这个人,疯了,入魔了。

再也不要看到他,再也不愿听他所说的任何话,再也不要让他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自己的命,是因为他才保下的,可是,他却杀了沁香,杀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爱人。

他将沁香埋葬在山崖之上,四周有山花环绕,陪伴着那寂寞的佳人。沁香……这位美丽多情的少女,从此将孤独地长眠在这寂寂的山林中,他那可怜的初恋爱人。

令狐西华心痛如绞,只觉得人生无望,永远也逃离不开那令他窒息的宿命!万念俱灰之下,他竟然选择了绝路,就在玄天煞的面前,在埋葬沁香的山巅,以匕首刺入心口,从山崖上跳下江中自杀了。

这悲惨的往事,虽已时隔多年,回想起来,却如同发生在昨天。每每午夜梦回,仍是心痛如绞,无法忘怀。

听了他的叙述,谢羽衣心中十分难过,只得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死者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现在,再也不是玄冥宫的烈火,你只是我们的好友令狐西华。就算圣尊再可怕,我们也一定会保护你,你放心吧。”

“早在三年前,娘就以为我已经死了。”令狐西华苦笑道:“可我真的想不到,玄天煞竟然如此不死心,竟留在中原找了我这么久。天意弄人,对他,我真不知该怎么办。这个人啊……唉!”

沁香之死,如果并非玄天煞所为,那么对于玄天煞,他便再没有办法去恨。若说要恨什么人,最应该恨的,应该是自己。明知道和沁香相恋,可能会有什么后果,却依然选择了飞蛾扑火。宁愿焚身而亡,也想要追求光明。如今,已经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可却偏偏无法报仇。玄天煞,也只是被那个人毁了。就如同沁香一样,都是被自己的母亲一手毁灭了,只是,一个失去了生命,另一个,则是扭曲了本性。

羽衣咬了咬下唇,低声说道:“令狐,既然连姑娘的死,并不是他的责任,你们又曾经是那样好的朋友,事到如今,你还是对他好一些吧。他其实……很可怜。”

“他可怜?”令狐西华一愣。“羽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羽衣摇摇头,说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他很孤单,很不快乐,你们朋友一场,有些事,我想,你比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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