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我和父亲、尹静希穿着正式，打理好一切後坐上父亲的车，准备往外婆家去。
我坐在後座，看着尹静希的身影占据副驾驶座，眼神闪动着莫名的光彩，最後却逐渐淡去。
来到外婆家，熟悉的日式风格房子严肃的伫立在我眼前，沉重的压力逼的我无法呼吸，尹静希忽然拉住我的手，朝我微微一笑。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反而瞥见尹静希的另外一只手，也紧握着父亲厚实的大掌。
我们三个人一起步入里头，来到母亲的灵堂前，很多许久不见的亲戚也都在这一日聚集在一块，场面十分庄严。
我看见外婆站在灵堂前，脸上岁月的痕迹显现出她的老练和沉稳，让人感到害怕。
我和外婆的关系从小就不是很好，妈妈很少回家，我也就很少见到外婆，印象中外婆一直都是一张扑克脸，外公很早就去世，所以我没见过外婆对谁笑过，就连妈妈有时候也很怕她，但我知道她是爱妈妈的，不然怎麽会在妈妈过世的丧礼上，失去了以往的冷静，激动的将含着恨意的目光投向我。
我的手指开始发颤，跟着爸爸来到妈妈的灵堂前，深深一拜。
亲戚们毫无掩饰的目光扫射在我的背脊上，让我感到彻底的寒冷，可是我还是面无表情，装作不知情。
繁复冗长的仪式终於在花了一整个早上的时间後结束，外婆家已经在餐桌准备好丰盛的午餐，等着所有人去品尝。
我来到厕所准备洗手，却在门外听见了里头传出小阿姨和舅妈的对话。
「那孩子已经长这麽大了，愈来愈像姐姐。」我认出小阿姨的声音。
「弟妹竟然死在自己女儿手中，真惨。」舅妈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的传入我的耳里，那麽不堪入耳。
我收紧手指，站在厕所门口一动也不动。
「妈到现在还是很生气。」我听见小阿姨叹口气。
「当初听说弟妹是先上车後补票，还没结婚就生下的那孩子，这点就让外婆对她不是很满意。」我知道舅妈口中的『她』正是指我。
「如果当初那孩子没有生下来......」小阿姨的话顿时让我的喉咙涌上酸涩感。
「够了。」这时，尹静希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出现，站在我身旁直接推开厕所的门。
厕所里的小阿姨和舅妈顿时愣住，像做坏事东窗事发一般，脸上抹上一层惨白。
「婉岑的母亲会死，并不能怪到婉岑身上，出了这样的意外，谁也不会晓得。」尹静希收起我印象中的和蔼，一脸严肃的道。
「这......」小阿姨和舅妈尴尬的互相对望，最後只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先失陪。」便赶紧离开。
我沉默的看着身旁的尹静希，然後她却吓坏般的松口气：「吓死我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不安的拍拍胸口。
「为什麽要帮我这麽说？」我沉声问道。
「因为我想保护婉岑啊。」尹静希欣慰的勾起嘴角，「赶紧洗手吃饭吧。」语末，她转身离开。
我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
她在这个家的身分，也被人唾弃到差我不到哪里去，可是她却为了我，不顾一切的说出内心话。
心中窜起一种没理由来的感动，我却只是黯下眼里的光彩，洗好手去吃午餐。
午餐的饭菜很丰盛，然而我却食之无味，像在吃面包一样乾涩，嘴里所咽下的每一口饭，都带着满满的苦涩。
我的背脊承受着敌意的目光，让我从头到脚趾都觉得寒冷，我只能低着头，自动避开那些讨厌人的视线。
「妈，这是我即将要结婚的对象。」吃饭吃到一半，父亲忽然开口。
在场所有人包括外婆，全都震惊的停下手中的筷子。
只见外婆十分生气的皱起眉心：「你在沁莹过世三周年的这一天，还敢说出这样的话？」
「我......」父亲先是害怕的低下头，最後目光却转为犀利，「沁莹死了，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重大的伤害，但是我还是有人生要过，我的未来还有很多选择要去完成，我不能因为这样就停下脚步，这样在天堂的沁莹也会难过的。」
饭桌上传出窃窃私语，没有一句不是在说父亲的不是，这样的话传到我耳里，让我的眉心不悦的皱起。
「大逆不道！你真是太过分了！」外婆愤愤的放下手中的碗，苍老的脸上满是无法压抑的愤怒，「带这个女人来上香，就是你爱沁莹的表现？」
我看见尹静希的脸愈来愈低，毫无血色。
「沁莹已经死了，难道我要一直对一个已经死去了人念念不忘吗？我对她当然还是有怀念，有感伤，可是我也必须在现实生活中努力活下去，我不能一直追念那些往事。」父亲毫不畏惧的对上外婆的视线，「妈，您要能体谅我。」
「住口！你这女婿这是让我太失望了！」外婆瘦弱的身子因怒意而颤抖，「先不说你，婉岑又是怎麽看的？」
话题突然扯到我身上，让我顿时一愣，对上外婆气愤的目光，说不出话来。
亲戚们的目光毫无保留的放在我身上，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对上父亲紧张的眼神，又对上尹静希殷殷期盼的视线，最後垂下眼帘，沉默的很久後才呐呐道：「我不反对。」
亲戚们间传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父亲和尹静希则是开心的笑出来，而我不敢去看外婆那扳着一张冷冷的扑克脸模样。
「连你这个女儿都糊涂了，是不是？」外婆冷冷的问。
我抬起眼眸，终於勇敢对上外婆冰寒的脸庞开口：「妈死後，我和爸爸的关系就变得非常不好，所以一直没有什麽机会去感受爸痛苦，这三年来，是静希阿姨陪伴爸走过这段痛苦的日子，作为女儿的我一直没有陪在爸的身边，但是静希阿姨却代替我，一路支撑爸走到现在，我没有什麽好反对的。」
尹静希愣愣的看着我，流下了欣慰的眼泪，父亲也感动的望着我，拍拍尹静希微微颤抖的背，给她温暖。
「谢谢你，静希阿姨，还有对不起，我之前一直没有办法接受你，甚至对你恶言相向。」我看着她，缓缓道，「现在，我想通了，你是适合爸的人，我不会再反对了。」
昨晚，我想了一整夜，才终於把心中的结一圈圈解开。
尹静希作为一个女人，在爸的身旁牵着他的手，陪着他走过的那段时光，是我应该要认同的，应该要感谢的。
「婉岑，谢谢你......」尹静希感动的握住我的手，热泪不断落下。
「你们这家人都疯了是不是？给我走！不要在这个神圣的仪式上，在沁莹的面前说这些肮脏的话语！」外婆愤怒的站起身，下出逐客令。
父亲拉起尹静希的手，我也跟着站起来：「妈，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他说完，十指紧扣住尹静希的手，坚定的朝门口走去。
我最後再看外婆一眼，低低道：「外婆，你是很爱妈的，那麽你应该就要爱屋及乌，知道妈有多爱爸，那麽也就该体谅爸所作的这个选择，妈是不会反对的。」
听见我的话，外婆明显怔住，垂着脸庞落下哀伤的眼泪。
我跟着尹静希和父亲，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知道我们没有做错，相反的，我们很勇敢。
「等等。」外婆忽然唤住我们。
我转头一看，发现外婆正深深的望着我：「婉岑，外婆对不起你。」经历沧桑的声音正微微颤抖，诉说着她的愧疚。
听见这句话，我的眼眶立刻发酸、泛红，压下心中的酸涩，我摇摇头没有说话，还是踏步离开。
妈，你也不会反对的，对吗？
午时的微风轻轻吹过树梢，树叶间相互摩擦发出低低的『唦、唦』声，像是在同意我说的话一样。
我抬起头看向蔚蓝中的那点光，眯起双眼，感受阳光从我的睫毛间散落下来，带着坚定的温暖，包覆我的心。
妈，我学会成长，学会怎麽去珍惜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