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相、父相……」
柳睿下朝後在成群家仆簇拥下回府,冷睨着奴才丫鬟们的诚惶诚恐,直到一个小女孩的稚嫩娇音划入死寂,众人纷纷似是等到救星般地齐声松一口气,万分安慰地看着小女孩扑进柳睿的怀里,期盼的笑因着讨好而略带压抑,似在期待对方施舍温柔,偏生抱着她的男人冷若寒冰。
在下人眼中,小女孩是这世上最勇敢无畏的人了。连丞相大人都不怕,她还有甚麽可畏的?
「宠儿,可喜欢父相为你新请的老师?」柳睿两手调整着小女孩的坐姿,眸目虽是一如往常的阴冷,口吻亦如无甚情绪起伏,仅能从语意窥探到几分慈爱。
「欧阳先生怪怪的,他说『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可是父相常说知为争之器,则大盗起;仁不合人性,有心为德是多伪。不是麽?宠娘便如此与先生说,他却不齿於黄老之道,那不正是父相所尊崇的麽?」小女孩伴随着话里的困惑皱成小小一团,向她最敬爱的父亲抱起怨来。
柳睿极浅地扬眉,淡目似是闪烁着诡异的愠光,却只是不动声息地扯了扯唇角,「原来如此。宠儿聪慧,一听便知是老师错了。父相便立即给你换个更好的老师罢。」
小女孩才不在意老师的更换,只想在父亲怀中多逗留一会,殊不知她无心的短短一席话,已然改变了一个无辜士大夫的前程命途。
「父相,我……我的娘亲到底是谁?」她战战竞竞地抬起小脸,终是敌不过积压良久的疑问,「为何所有人谈到我娘的时候,脸色都好像不甚自在?父相……您可以告诉女儿麽?」
「我早已说过,这问题不许再问。」柳睿冷冷地道,微凝的双眸似是警告。
「为何?何以人人都晓得,只有宠娘一人蒙在鼓里?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小女孩噘着嘴儿,长年养出的娇气一时掩蔽了她对父亲的又敬又怕,顾不得後果地耍起脾气来。
「长大以後再告诉你。」
柳睿口中的长大,是她一年前的及笄之年,方才明了了一切,推翻了一切。
深深宅门的丑陋,在她单纯无染的心上逐渐晕散开来。
传闻太后为了彰示对新皇后的厚爱,特意命人织了万尺长的红绫,由东宫天子与出自相府的皇后各执一端,意祝万年好合,伴随着一个大红囍字散於家家户户。这般荣耀,她却感受不到该有的骄傲。
「卫将军窦大人送来玉如意一双,及翠玉珠宝一箱;礼部尚书刘大人送来黄金万两,及顾郎中字画一幅,贺长小姐与天子联婚之喜。」
柳睿由着余氏侍候他更衣,任那纤纤柔荑在他身上游移,冷清与炽热在他眼中无声交织,也不知有否认真听着罗玉在屏风另一面的徐细禀报。
「长小姐的嫁妆已然清点妥当,还请大人过目。」罗玉自顾自地揖身淡语,对屏风後毫无反应的静默不以为意。
须臾,俄见柳睿换下了官服一身丽华凛冽走出,冷戾气质瞬间填满了一室森凉的压迫感,将本来宽敞的空间冰镇收窄,抽空了呼吸的气体。他身後的余氏始终低着首,弱水般纤纤相倚,身体微微抖着,竟也似是相当畏惧身旁男人那浑然天成的威凛。
「不必,你办事我一向放心。」柳睿的锦袖翻出漫不经心,「长小姐准备得如何?」
「奴才听元嫣丫头说,长小姐这两日脾气闹得厉害,只顾生气连早午膳也忘了吃,下人们拿小姐没办法,正想寻相爷前去安抚。」
「这女儿,这当口还在胡闹!」柳睿怒斥,而後转向余氏,「我去瞧瞧她,你留在这儿。」
「妾身知道了。」余氏捏着衣身,恭恭敬敬地不敢有违。
柳睿带着罗玉绕过拱桥来至东厢,沿途尽是人工堆叠的雕石垂柳,穿梭着奔波劳动的家仆,纷纷在惶乱中垂头敬体,在他视若无睹的冷淡下如获大赦般急步跑离。一靠近柳宠娘所居的楼阁,远远便传来不绝的喧嚷,听得柳睿眉头微漪。
楼外被赶出一群临时添置的奴仆丫鬟,一见柳睿冷然步至,莫不吓得俯首求饶。同时,房里响出清脆用力的碎裂声,刺耳得足以使人不觉吓得闭眼,紧接着侍婢惊急的叫嚷。
「没用的东西,都退下!」柳睿冷声一哼,不改步伐直直前行,罔顾力度不理途中踢倒跪地的下人。
他直接推开雕花木门大步走入,就见柳宠娘素颜清雅如莲,盘髻不插一簪一钗,身着碧青素色的齐胸襦裙,秀净得让人难以想像她妆扮後的明艳,在涂抹颜彩後还原出一纸娇嫩,姿势却是不相符地高抬花瓷的娇纵横蛮,泛红的脸在目睹来人时微微刷了白,双手遭点穴似的僵凝不动。
「怎不砸了?」柳睿凉凉扬眉,问话扣着一声冷哼,「还不快放下?瞧你这脾气,这是未来一国之母该有的?」
柳宠娘粉唇微张微合,似想反驳却又不敢,最终只能噘着嘴幽幽垂手,把花瓷放回原处。
柳睿把冷怒转向一旁的元氏姊妹,眼里的宽纵褪去後覆上阴厉,斥责轻淡却昭实地含严带厉,「你们是如何看照小姐的?竟由她任性如斯,成何体统!」
「奴婢知罪!」元嫣、元娆二婢当即无奈跪下。
「别跪,别跪,不见地上满是尖片麽?」柳宠娘尖嚷着,为父亲错置的斥骂懊恼地跺了跺脚,娇嗔道:「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