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三‧〈姝不語〉之三

正文 寵娘 — 章三‧〈姝不語〉之三

「够了!」男人沉下吼声,乍听甚显粗暴,脸上的疤也好似随着他紧绷的脸容抽搐,「小丫头,你若不想留在这种地方,就给我闭嘴,听到没有?」

柳宠娘吓住,因为被骂了,一时间怔呆得瞠目结舌。

居然……居然骂她?他竟敢骂她?就连父相也鲜少对她说半句重话,这个粗野汉子凭甚麽吼她?

他那一身雄壮体魄犹如山石般昂然直立,沉默却压迫,如同柳睿一般让她不敢随便靠近。仰望他近距离下更形粗糙的脸,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她气恼地撇了脸,在心里不服气地把他骂了个遍,却又胆小地不敢说出口,只得听话地闭上嘴。

可不可以先放手啊,她着实不太愿意被他抱着,那感觉不爽极了!虽然他有温暖的胸膛,有粗壮强劲的臂弯,意外地安抚了她内心的不安,可她仍是一点也不喜欢被他碰到。

「嘿,原来这丫头也会听人话哩!耳根子突然好清静、好清爽!」男孩凉凉地搧着耳,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我可没有将军的好脾气,换作是我,早就将你这个娇蛮聒噪的丫头踢远远的哩,哪轮得你在我面前撒野?」

「好了,你也别吵!」男人肃冷地命令。

男孩也很听话,一句话也不再多说,笑着从衣衫里摸出一个糖球,抛进嘴里自得其乐。

「附近有个小溪,让那小丫头喝点水,顺便把脸洗一洗。」男人平静地道,乌皮靴踩过初生的乾草,脚步徐缓坚定,没有因肩上多了个虚弱姑娘而心急。

这丑男人在说甚麽啊?她的脸哪里有很脏……柳宠娘正欲娇嗔,素手往颊上一摸,登时又呆住。她的小指上,又是泥土又是血迹,这、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心里既慌且乱,隐隐约约中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不消多久,便见一川小溪徐徐而流,在杂草之间若隐若现,透过隙缝反射出眩目的水光。男人将扛在肩上的小丫头放下来,先是取来皮袋装了半满的水,又湿了布往女子脸上抹了又抹,服侍人的动作煞是纯熟,看起来虽粗鲁,力道却拿捏得刚好,几乎是温柔仔细的。

柳宠娘极是嫌恶他的碰触,可她浑身无了力气,也不太敢再大呼小叫触怒他。

然她千金之躯,是他这个的蛮子碰得的麽?她半点瓜葛也不愿与他沾上,偏生眼下孤身无助,尚搞不清楚何以被带离相府,也只能暂时忍耐这个男人,日後看他还敢不敢骂她碰她。唯今之计,还是回府最为重要!

「小姑娘,是谁害的你?」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提及她心中百罢难解之处,柳宠娘怒火一来,娇泼地叫道。

一旁喂马的男孩见她又对男人呼喝,把手里的乾草一扔,气冲冲地踩过去,正要破口大骂,却在触及男人冰冷的眼神後马上噤声,暗自气闷地将女孩瞪了又瞪。

「明明长得一副温善的模样,性子却是这般刁蛮,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男孩不满地嘀咕。

温善?她麽?还不曾有人这般形容她的外貌哩!她长相娇美,笑起来还有梨窝,一身娇气几乎是掩盖不住般地外露,任谁看了也都多少知她倔强刁泼,即便在她所敬畏的父亲面前也装不出半点温善的样子,这人是瞎了眼不成?

可许是她清醒後变异太多,这一番话犹在她心底种下猜疑,她忍不住往湖面倾身一顾,这一眼,却毫无预警地惊出了她一身冷汗,刹那间彷佛天旋地转。

水面上,她看着自己的双眼猛然睁大,眨了又眨,眨了又眨,那一抹倒影依然不变。

「怎麽了?」男人眉头慵懒地一漪,口吻却没有特别关心。

「毁容了麽?毁容了麽?」男孩兴冲冲地诅咒,因为不正经又遭男人冷眼一瞪。

不,不是毁容,而是这张脸──根本不是她柳宠娘!

「这不是我,不是我啊!」柳宠娘激动地指向水面倒映出的人影,用那柔细得诡异的声音喊,抬起头看他时,一张小脸已然刷得惨白无色。

那是一个姿色普通得随处可见的小家碧玉,圆圆的脸,柔柔的眼,左眼角镶着一点美人痣,在几近苍白的脸容上尤其明显,整张脸瘦削得可怜。没有了蛾眉间娇养出的傲气,没有了那双乌溜灵动的眼,没有了平时笑起来娇甜讨喜的梨窝,乍看下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温善婉弱,拥有这张容颜的女子……是谁……

这哪里是她啊,分明不是她啊!

「啊?」男孩完全莫名所以,只当她在胡闹,还刻意似地打了个呵欠。

柳宠娘慌急地望向沉默的男人,也不知自己盼望从他身上得到甚麽不一样的回应,却见他只是攥着粗眉瞅她,虽不若男孩敷衍冷笑,却也好似听了无稽大话一般。

她掐着自己的脸,掐了又掐,一下又一下地确定自己感觉到鲜明的痛楚,内心的慌恐却随着这些真实的触感越发凛怵。颤颤摊开十指,一如颊上感觉到的粗糙一般,瘦骨如柴而又刻满坚韧的风霜,这是一对干粗活的手,属於一个与她有着云泥之别的另一人。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声音变了,怪不得眼前的这一切陌生如斯,原来不是她昏迷期间错漏了甚麽变化,也不是她被坏人抓到此地,而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她自己!

可是……这可能麽,可能麽?如此这般的荒诞离奇,谁会相信?

男孩见她激动,当下心里毛毛的,用手肘撞了撞男人的臂,「将军……她干麽疯疯癫癫神经兮兮的,该不会脑子坏了?」

「不是的!我……」她不是长这样的,她不再她了,这种话该怎麽说才能取信於人?可是,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惊怪之事,他信了才离奇吧?她又该如何说明湖面中那张不属於她的容颜?她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又怎可说服眼前的男人?可是事实昭昭确确地摆在眼前,是如此不容置喙,却又是如此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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