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待了多久,他神色未变,仍是进来时那般森冷。踏着沉沉步伐出了永巷,一回到太极宫,立时便有宫女紧紧迎上,他如同主人一般自然自得无有禁忌,一路畅通无阻,守门侍卫二话不问便又恭又怕地躬身开门,个个神色敬畏地低着首,他不觉冷哼一声,直直走上皇帝议事专用的御书房。
殿外站着一道魁梧挺直的身影,见了他,立即跪了下去。
「卑将参见丞相大人。」霍连宏身着绢布甲衣,是当年陵代第二任君王为武官改制的京官朝服,免了铠甲等正式军装的累赘,上朝面圣一律以简便为主。
「霍将军,甚麽风把你吹来了?」柳睿站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俯睨,冷飕飕地开口。侧首,凛眸悠忽转到御书房留守的宫人,冷笑着质问起来,「你们这些奴才是怎当的,竟让霍大人在此候了半天,还不让陛下快快到来,越发没有一国之君该有的风范礼仪。」
霍连宏那张犷然沉肃的脸波澜不惊,或是说根本无人目睹过他展露过表情,以至於他看起来冷静异常,甚至无有候了丞相一个时辰的半点情绪。
见他未有答话,柳睿冷笑,蓦地旋身朝御书房里间步入,「进来罢霍大人。」他一走,一群宫女内侍便又匆匆随後,迳自坐到御座之旁,阔袖拂摆,一派泰然自若,权相之姿浑然天成。
内侍如见天子般迎了上去,倒茶的倒茶,摆软垫的摆软垫,都怕柳相哪里不舒服了,自己就倒霉了。
「丞相。」霍连宏一进去便是撩袍而跪,重重地噗的一声,满是军人的气势,敛目启唇,「柔然汗国自入春以来连破边关多个城池。今晨探子来报,苏易一军行进骊山半月,恐怕要拿下骊州了,卑将望朝廷增援军、支粮草,援助前线的东方大将军。」
「霍将军身为虎贲将军,这一忧就忧到了北边几千里外的柔然大军去,霍大人要忧虑的事也太多了罢。」柳睿的眼色极阴暗,冷硬地驳回去。
「丞相说笑了,微臣曾为边关将领,自然不能知情不报。」霍连宏见柳睿摆出这副姿态,心里已知求不得,或该说他在来前便猜到这个结果,柳相若是个容易说话的主,那就不是柳相了,东方氏的皇朝也不会成了这样子。
须臾,就在将相对峙不下之际,殿外传来内侍启禀陛下来驾的消息,与此同时,就见御书房被推了开,迎进一道温弱的玄青身影。
柳睿面色不动、动作不变,仍是放肆地坐着,低淡地道:「微臣参见陛下。」
「卿不必多礼。」年及弱冠的陵帝一袭绦色龙袍,声音温淡压抑,脸色平静,只一双眉眼始终低垂,尤其不敢对上御座旁侧之人。终究是长於皇家的人,自小养成的尊贵气息还是有的,长得也是俊秀儒雅,不过那份属於皇家的傲气在柳氏日益无情的打压下逐渐削弱,现如今已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哪里还有身为天下第一人唯我独尊该有的威严,连说句话也轻声细气的,就怕得罪那些掌控他的人。
「陛下姗姗来迟,如此怠慢朝臣,如何了得。」柳睿眉梢淡挑,睥睨的目光噙着冷冷的讪笑,态度丝毫未有收敛之余反倒更形放肆,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给一国天子。
陵帝垂着眸,似是习惯了如此言语,眼不动眉不动,无有喜怒,也不敢有所喜怒,只藏在明黄绸袖里的手竟是止不住地颤抖,抖得关指泛起节节苍白,也不知是怕、是苦、还是别的情绪,只沉默着像是默认丞相所言、默允丞相之态,金黄绣靴步入御座,低眉倾听的姿态摆得极低,隐晦无争。
「启禀陛下,霍大人特来上奏,柔然苏易挥军经骊山南下,霍大人奏请朝廷调兵支援骊州,陛下如何看?」柳睿一席话用字谦恭至极,然言语再恭顺,那语气倘若是相反的狂恣,军国大事竟三言两语地带过,压根便是没把人放在眼里,明着不打算商量了,嘴里询问着实则已是独断,陵帝虽不是绝顶聪明之人,但好歹也被丞相监管了这些年,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丞相辅政多年,朕信得过丞相的决断。」意思就是,丞相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
对陵帝而言,沉默便是他最大的盾牌。
「东方老将军无能,微臣未曾追究,如今还有脸向朝廷求救兵,实在是得寸进尺,陛下说是不是?」柳睿用眼角冷睨而笑,「你们口口声声求朝廷调兵,难道不是另有所图,莫不是想逼宫造反来着?」
霍连宏听着如此诛心之论,浓眉一拧,哪里还说得出话,咬咬牙,又跪伏了下去,「丞相──」
「不必说了,这事军师将军东方廉也来了信上报,本相也否决了,敢情霍大人是不把本相放在眼里了,不当本相的决定当一回事?」柳睿冷了声嗓,那是他不豫的迹象。
「卑将──不敢。」霍连宏隐忍着怒气,声音不觉压抑得粗重低沉。心里却起了计较,犹记得东方廉那厮缺席柳相千金的生宴,他自知其中原由,柳相却是要记恨在心的,如今还不揪着这机会训让人吃吃苦头,只因此一意孤行不肯站在国家立场考量臣下的意见……霍连宏心中一凉,虽不确定东方廉的反抗占了多少原因在里面,依着柳睿排除异己的霸道来看肯定免不了私心,为了报复而置天下於不顾绝对是柳相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