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前两天,他被「召见」去父亲季运成的办公室谈话,进办公室後,见到坐在董事长椅上的父亲,他开口道:「父亲,有什麽吩咐?」
接下来的半小时,他静静地听父亲畅谈公司与李氏的未来合作计画。商界讲的是利益关系,因此以联姻来达到商业利益是稀松平常的,他的大哥和小妹都是在这种情况下结的婚,看来,这次轮到他了。三十分钟的时间,他只记得父亲的嘴巴叭啦叭啦地张张又合合,看得他头顶嗡嗡作响。
最後父亲说:「和贺羽结婚对大家都好,你也三十五了,该结婚了,去和贺羽见见面吧!」
季伟平忍不住想:
早在五年前,我就结婚了,您忘了吗?父亲大人。
早在结婚才满十四个月,蒙您所赐,离了婚,您也忘了吗?父亲大人。
注视着父亲那张坚定的脸,他几乎忘了思考,心里有了底,这次是玩真的,不再只是去吃吃饭、喝喝咖啡而已。当父亲闭上双唇,以不容有异议的眼神望着他时,他觉得自己像在自投罗网,明知不可为又非做不可。跳吧!反正也找不到其他出路,他机械式地说:「好的。」
这是季伟平配合父亲指示的第N次相亲。这些年,他参加这类型的「见面」经验斐然,早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功力,只是要他娶一个小他十二岁的女孩,他就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这一晚,季伟平和贺羽相约在一家庭园餐厅见面。
联袂前来的长辈们在一阵应酬交谈後,将两位年轻人留下来大眼瞪小眼。
其实,这只是一场象徵性的相亲,在他们答应见面的那刻起,结婚是已定的事实,至少在季伟平这一方是这样。那麽,她那一方呢?他好奇。
服务生送来咖啡,为他们加满高脚杯里的开水後,也该谈正事了,他决定直截了当地问。
「你知道我曾经结婚又离婚吗?」他不想虚假客套,更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过去曾以此法吓退过其他相亲对象,如果可以逼退她最好,他故技重施。
「嗯。」她轻睨他一眼,颔首,眼神像是在告诉他:这招无效。
喝!非常镇静的女孩,一点也不慌乱,刚才她那一眼挑起了他年少时的好胜心。於是,好奇之猫挑高眉,再向前轻移一步,说:「你不介意吗?」
她端详他片刻,然後睁大杏眸反以探问的语气问:「你介意吗?」
望着脸上混合着两种面貌的她,成熟女人的自信和单纯少女的执着,整体是既明亮又俏皮。杵了半晌,他右手抚着额头足足笑了良久。而她完全不以为意,轻耸着肩,嫣然一笑,转头望向中庭欣赏着落地玻璃墙外的景观。
她引起他的兴趣了!他这才仔细打量她,模样秀丽,头发一丝不乱地梳成髻,穿着剪裁合宜的套装,中规中矩地坐着,很像日本服装杂志上的粉领新贵。他直觉这是伪装下的她,只是,这样的她居然没给他任何作假或是讨厌的感觉,漂亮的单眼皮、直视不讳的眼,眼神里甚至有种无解的温柔。最奇怪的是,她轻笑的嘴形让他有被逮着的感觉,嗯,看来是个很执着的人,或许某方面他们是相同的。
前来餐厅的路上,季妈妈说:「伟平,我觉得小羽很适合你耶。其实,你们以前就见过面的,记得吗?」
他心中有团大迷雾,难解於妈妈为何对贺羽特别宠爱。就在数天前,他才在贺羽的母亲的寿宴上匆匆见过她一面。当妈妈将他带到她身畔时,他眼尖地发现一位在商场上合作过的中年男子,季伟平当下想出遁逃一计。
「你好,贺小姐,很高兴见到你。呃,对不起!我碰见一位熟识,先失陪了!」他大手一挥,指向宴会的另一端,欠欠身便离开。贺羽脸上的短暂尴尬和妈妈的愕然表情全收入他的眼底,只怪那天妈妈热情的引介态度让他本能地想逃,所以他并没有仔细看过她。至於以前见过?他搜索、过滤自己的记忆,隐约有似曾相识之感,更在妈妈努力的描述下,终於把记忆里的她和现在的她连结起来。
最後一次看见贺羽,大约是她十二岁左右。她总是静静地坐在母亲李樱的旁边,像是一尊被打扮完好放在陈列橱窗里供人观赏的洋娃娃,除此之外,并无深刻印象。跨越十年的光阴,她从一位孩子蜕变成明眸生动的妙龄女子,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最意外的是她完全没有李樱那股咄咄逼人的霸气。
李樱的娘家是南部的大地主,她代表娘家的公司和季家的公司有过多次合作经验,从而得知她有极强的商业谈判手腕和强悍、骄纵的个性,总是以戏谑的言谈、高高在上的态度与人相处,社交圈内甚至流传着一句话──「惹熊惹虎,千万不要惹到李樱」。这样强势的女人,难怪会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今晚一见贺羽,让他抛下既有的错误印象,也较能理解妈妈对她的喜爱。她的大方,超实际年龄的稳重,改变他一开始的散漫态度,才几分钟的相处,她已让他释怀这个安排,和她结婚或许不是个太坏的决定吧!季伟平的表哥是商业婚姻受害者,他和他的老婆人前恩爱,人後如仇,他只希望他和贺羽不要变成那样就好了,再不,大不了各过各的。她的样板乖宝宝形象该是被训练出来的,至於她的本性是怎样呢?直觉,她应该不是个麻烦的人,那就够了。
他在脑子里前前後後把各种状况想过一回,再回想父亲这次坚持的眼神和口气,既然她对这个安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也不必扭捏,他单刀直入问:「你愿意嫁给我吗?」父亲吩咐今晚要有个交代。
你是我选的
整晚保持温和面貌的她,霎时眼底露出未曾显现的严肃光芒,问:「你为什麽要娶我?」
「我……为什麽……咳,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今晚坐在这里的目的吧!」以为这是心照不宣的啊!难道他们有异议的权利吗?
蓦然,她颇具质询意味地笑问:「我知道我在做什麽,你呢?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吗?」她缓缓收起了笑,「我知道我是你妈妈为你选的,不过,你是我选的。」
错愕!一时之间,脑子像是停顿转动似的,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是他接触的女孩当中,第一个让他觉得棋逢对手的──不是工作上、不是学业上、不是才能上,而是气势上。对!思索半天,他只能想出这两个字──「气势」。这是即将要从大学毕业的女孩吗?果然是个样板乖宝宝。他潜在意识里仍然有些大男人心态,总希望自己在女人面前是控制局势的一方,这样的常理角色对调,让他想要仰天长「哮」。
「你可以解释这是什麽意思吗?」
「字句十分浅显,你该听得懂才是。」语罢,她面露短暂的不自在後笑脸再现,坚定地说:「你该自己选自己的新娘。」
这可是讽刺至极!他曾经自己选过啊!只是,不提也罢!真令人纳闷,她干嘛要选他啊?如果她也是奉命行事,他会觉得安心一些,至少互不相欠,她又是从何得来的笃定呢?以他们年龄上的大差距,她不介意吗?该不会是一见锺情吧!哎,这样想是不是有点自恋啊?众多的问号把他的脑子塞得毫无空隙,对座的她仍然一派悠闲地看着窗外,若说此刻的她内心里是翻滚着波涛巨浪,他是怎麽也看不出来。季伟平闷声笑,有种被打败的感觉,他真的是「老扣扣」了吗?不过,正因她的笃定,让他在多年後首次有了想要走出来的念头。
他直勾勾地望入她的眼里,品味着他们之间微妙较劲的空气,许久,他对着从一开始就主导着整个气氛的她说:「我很欣赏你,我选你,我们结婚吧!」她略显惊讶、烧红了脸,让他稍稍扳回点面子。啊哈!原来她也不是每一分、每一秒都那麽心平如镜。
稍後,贺羽回复自若神态,慎重地说:「那麽请你在时间允许之下,前往日本向我的小阿姨提亲。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结婚。」
「为什麽是你阿姨,而不是你妈妈呢?」太诡异了!
她垂下眼帘,直视桌面说:「我五岁的时候被我小阿姨收养,十七岁时跟着他们去日本一直到现在。他们就像是我的父母,只是称谓没变,所以应该是向他们提亲才对。」
原来她是被传闻中李家最温柔的李静教养长大的,这才解开为何她全然不像李樱的疑惑;却又产生更多疑惑,为什麽父母健在的她会被阿姨收养呢?她的眼里怎会有受伤的神情呢?今天不是询问的时候,他按住满腔的问号。「我会向父亲提这件事。那你什麽时候要回日本?」
「下星期,元旦一过就回去。」
在他送贺羽回家途中,她小心翼翼地问:「为什麽你喊你的父母──父亲和妈妈,而不是爸爸和妈妈呢?」
「这样不对吗?」没想到让她发现了,心挺细的,这问题让他浑身不自在,反射性的,他以微扬的音量反问。
「呃,只是好奇,请见谅!」她尴尬地低头。
她下车後,对着站在车门边的他行了个九十度大礼才转身入屋,让他一时错觉现在是在日本。
回家後,伟平向父亲报告成果。季父对於去日本提亲一事并无异议,倒是季妈妈紧张地把他带到茶室,急於想知道相亲的过程。
「伟平,你喜欢小羽吗?怎麽今晚就求婚呢?」
「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我是很喜欢她,可是结婚的人是你,你不是该多认识她,交往看看再决定吗?」
「父亲说今晚要答案。」他无奈也无所谓地说。
「可是……」
「妈,我无所谓,只要平静就好,而且贺羽说这是她的选择。」
「好吧!李樱那里我会去提亲,李静那边就你自己去。」
想起今晚和贺羽见面的过程,突然觉得自己表现得很「驴」,让他忍不住发笑。嗯,他想把这位有趣的女孩介绍给住在南投的好友吴亦刚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