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初,圣上薨,而太子即位。
曹家迎来了最冷的一年冬末。
太子即位,并没有放过曹家。
曹家仗着从前有人庇荫,多数的产业或多或少的都有涉入违法。当今圣上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先烧了曹家这些铺子。
虽然心里早已经有底,可曹老爷还是让胸口的那一股气噎的下不了床。
婆母与曹景这才知道事情究竟有多严重。
太迟了。
谢蔓看着他们两人围在床边,一面道歉,一面问着公爹为什麽不告诉他们。
谢蔓站在一旁,无暇多与他们聊些什麽。
公爹一病倒,所有的事情都该她接手了。
她将双手收在袖套中,这袖套,还是景哥哥当年送她的,用的是进贡给圣上的雪狐皮毛。
这几年,已经用的有些旧,春花老嚷着要换了。
可她还不舍,即便雪狐毛都已经泛黄了,可她仍旧爱着。
所谓树倒猢狲散,曹老爷病倒的事情商圈里无人不知,而太子的动作却没有因为如此而缓下。
谢蔓与曹老爷心头都有谱,知道太子这是把曾经在圣上那儿受过的气,都撒到他们身上来了,幸好这事情早有预备,伤害重大,但并不像外界猜测的这麽剧烈。
谢蔓有把握,当初对公爹的那个承诺,她能办到,而且能办得很好。
她手头上的那些茶楼酒肆都已经上了轨道,甚至城外还有一庄子,每年产的农作,足够一家人吃了。
只是这关头,公爹却因为一场风寒,撒手离世。
谢蔓一肩挑起了公爹的身後事,同时也趁着这机会,将剩余几处有危险的铺子都收了。
曹家一时声势大落,都说曹家娶了个不幸的媳妇,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遇上了倒楣事情。
谢蔓是委屈了,可她也不能将所有事情都说个清楚,这黑锅,不管想不想,她都得背。
接二连三的事情,一路走到了仲春。
公爹才刚百日,该办的身後事,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所有铺子都不会再有能让当今圣上下手的危险。
谢蔓松了一大口气。
夜深,她坐在书房里,这一路,简直不堪细想。
她微微闭眼,春花早已经让她遣去睡了,这房里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她有时甚至有一种错觉,彷佛出嫁前的那些风花雪月,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蔓儿,你在吗?」
曹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谢蔓有些神识不清,她都多久没与景哥哥说上话了?如今正好,这些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她能有更多时间处理後宅的事情,也或许,能将手上的事情交给景哥哥去掌权。
只要城外的庄子还在,这一生她都能对得起公爹当年的嘱咐。
「我在。」谢蔓应了声,走上前去将书房门打开,「景哥哥还没睡呢?」
「你不也醒着吗?」曹景的脸色铁青,神情严肃的很。
谢蔓在商场这些年,早已经学会察言观色。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情了吗?」她从椅背上拉过披风,围在自己肩头,而後到了杯水给曹景。
他的脸上还有许多的话想说,但眼神里却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
谢蔓看着他这模样,有些想不起来,当年那个会在寒冬里送鱼汤给她的少年,是怎麽变成眼前这人?
彷佛不过一眨眼,已经隔世。
她分神,曹景已经开口:
「外头都说,你卖了曹家的铺子,将那些钱转做私用。」
谢蔓愕然,这流言荒谬的让她不知该从何处辩解起。
「胡说八道。」谢蔓顿了一顿,「景哥哥千万不能信那毫无根据的话,你若有疑,店里的帐簿随时都能让你查清。」
曹景摇摇头,「我信你的,蔓儿怎麽会做这种事情,可我没有证据,娘又老了,她一向不喜爱你,这几年你无所出,又让人这样说,我……无可奈何。」
他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
谢蔓起先有些摸不清头绪,而後渐渐明了。
「婆母的意思是,让你休了我?」她冷着声问。
曹景猛眨了好几下眼睛,看着眼前的谢蔓,心虚的别过了脸。
「玉儿有孕了,娘的意思是,嫡庶不能乱,看是……」是要你做妾呢,还是你就走吧。
这後半句,曹景怎麽也说不出来,可意思谢蔓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她怔愣了许久,想起初初成亲时的欢愉,对比如今,倒像是荒唐一梦。
她千不该万不该,错在不该想替曹景担起这担子,她无数的夜里都觉自己委屈,可只要想起曹景,想着自己能为他扛起这些,也就释怀了。
怎麽知道公爹离世才百日,这个她想保护一生的男子,还有心思能让其他女子有孕。
真真好兴致,也不怕公爹死不瞑目吗?
谢蔓笑了起来,笑得无比凄凉。
谢蔓,你自作孽,怪谁呢?怪你不该出身尚书府,不该有一副聪明的脑子,怪你不像其他女子,更怪你这样深切的爱着这个人!
谢蔓站起身,拿起曹景面前的杯子,扬手一泼,将那水,尽数撒在曹景面上。
「谢蔓!」曹景起身怒喊。
「你走吧,我一分不要,帐簿都搁在书房里的柜子里,」谢蔓指着书柜,停也没停的又道:「明儿我就会离开曹家,休书,你自当送去尚书府。」
曹景诧异的看着她,这事情怎麽比他想的容易?
她想说些什麽,几度张口,终究只是抬起手,比着门外。「请吧,想来婆……曹夫人也让你把休书写好,那我也不多说什麽客套话了。」
曹景看着谢蔓惨白的面容,伸手想摸,却让谢蔓一个错身躲了开。「曹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站稳了礼,她知道该怎麽做。
曹景吃了鳖,默默的摸着鼻子走了出去。
天未亮,谢蔓什麽也没带上,就叫醒了春花,两主仆慢慢的走出曹府。
「小姐,这曹家没了你,还能做什麽!」春花愤恨的骂。
「嘘,别说话。」谢蔓竖起手指,摇了摇头,「让我静一静。」
休妻的风声还没传出,路上早起的居民,见到谢蔓,仍旧是喊她一声曹夫人。
她面无表情的一路走到了城外的佛寺。
远远地就能闻见燃香的气味。
她徐步慢行的走进佛寺里,庄严且沈静的佛像前,伫立着一位男子。
谢蔓有些意料之外,她以为自己会是最早的礼佛人。
她不欲与任何人交谈,於是选了个离男子较远的位置。
她双手合十,望着垂眸的佛像,压抑一晚上的情绪,再也无力抵抗。
双泪止不住的潸然而下。
「菩萨案前一炉香,求求来世铁心肠。」她颤抖着念着这句子,「菩萨,假如您真有灵,来世,就让我铁心肠,再也不为谁动心。」
她哭得不能自己,过了多久也不清楚,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再站时,她颓下肩,让自己跌坐在地。
她心里的那些苦,都不知道该怪谁。
倘若都怪她不该死心踏地的爱着曹景,那来世,就让谁也进不了她心中!
「姑娘。」
她朦胧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男人的帕子。
谢蔓摇摇头,喑哑的道了声谢,看也没看低头走了出去。
那男子也不再追,只是负手看着谢蔓的背影。
「二爷,你觉得我该允吗?」
低沉的嗓音轻轻传入男子耳中。
「该允自当允,何须问我。」那男子答。
「那便允了吧,这谢蔓此生当真可怜,本有机会能嫁的更好,那中书令大公子,可是为她而来,只可惜这因缘未成,大公子要报恩,得等下一世了。」佛无不叹息。
二爷静静的看着那背影,良久才问:「佛若要允,便再允她来世能遇上更多的人,能有更多选择,让她明白,这世上不只有一人爱她。」
佛寺里安静许久,「二爷这可是为她求佛允?」
「……就当是吧。」
「行,来世,谢蔓会不断地遇上没有任何原因就爱上她的人。」佛允诺,却又道:「只是能不能成姻缘,那要看她自己,一如司马泓一般,那本该……」
「我明白。」二爷出声打断,「下一世要如何,由她决定。」
他只是,有些心疼,还有些怜悯。
那样的人儿,为何对自己这样狠心?
他不想再见到那人的脸上,出现今日这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