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封信给你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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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网去找了许多资料,大部分所得到的,都不是很能令人乐观的讯息,那些小脑萎缩症的患者们,初期会出现的症状,在艺晴的身上都已经陆续看到,而更不妙的是,人家经历初期症状的时间,大约是好几年,但她却跟她已经过世的姊姊一样,在极短时间内,就已经全都呈现。那些她以前常有的手脚不协调,偶尔滑跤跌倒,其实不是因为粗心大意,穿针引线有困难,也与近视无关,这些全都是小脑萎缩症的初期现象。
尽管在西医的研究中,这个遗传疾病还等同於绝症,但中医的某些治疗方式,却似乎可以有效延长患者寿命,所以我一边浏览资料,一边在想,要不要别等开学了,赶紧先把艺晴给送回家比较好?她父亲虽然没能救活长女,但起码现在是个生技中药的大老板,用什麽药方,可以让女儿的病症趋缓,他所能掌握的知识,总好过於我在网路上到处瞎找。而且,艺晴的姊姊从发病到过世,过程还有五年时间,谁能说这当中,不是因为他们刘家的中药在支撑着?现在艺晴什麽药都不肯吃,她能撑得过五年吗?我放下滑鼠,想想最近几天,她经常动不动就有四肢抽痛的迹象,有时来得突然,手里的筷子或笔杆连握都握不住,或者我们走在路上,她会被突如其来的抽痛给吓到,还因此而跌倒了几次。
「要不要休息一下?」每天傍晚都是例行的运动时间,我会尽量推掉工作,只专心陪她在附近学校的操场活动筋骨,但也几乎没有例外,她在绕着操场快走或小跑步时,每每遇到弯道时总会重心不稳,偶尔还会绊个一两下。我蹲了下来,按按她的脚,「痛吗?」
「不痛。」揪着脸,但却很坚强地站起身来,她竖起大拇指说:「再过一百年也照样跑赢你。」
我在想,或许真正该收拾起悲观心情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当她跑得满身大汗,回家冲过澡,也换好衣服,非但没有嫌累,还要我陪她再出门一趟,去手工艺材料行买点东西时,我心里这麽觉得。她很努力在把握开学前的这段时光,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而我怎麽好意思愁眉苦脸,好像她随时就要离开了一样?
纵使手脚已经不是很灵活,但她凭藉着家政科的专业训练,缝补东西的本领依旧让我望尘莫及。前些日子在录音室,当我们一团人被佑哥跟录音师给整得焦头烂额之际,她除了霸占人家的厨房,每天做点汤汤水水的东西来喂食我们之外,也会窝在有冷气的小客厅里,操作着大概只有她自己明白的缝纫手工,每天都是那一袋子的零零碎碎,我们两首歌从开始到录完,倒也没见她完成什麽,而现在忽然又说要继续,逼得我只好在两腿酸软,非常疲困的状态下,陪她又到附近的店家去,买了一堆线球跟钮扣。
「看得出来吗?这是一个男生的布娃娃。」那一晚,我接连接到几通电话,王姊敲了活动,要乐团一起上电台录音,还要预先准备新歌的露出,所以我只好乖乖坐下来,很认真地继续跟电脑与编辑器奋斗,而坐在我後面的床舖上,听着整晚反覆的旋律,艺晴一边跟着哼,一边也在双手里忙个不停,直到大半夜,我起身上厕所,顺便到阳台去抽了一根菸,回来时,她把手上的东西拿给我看。
「我只看到你把自己扎得满手都是血。」没好气地,我瞪着她,顺手从小桌子上拿来一瓶优碘。然而艺晴不肯擦药,把那个布娃娃凑近一点,她说:「看一下嘛,这跟你像不像?」
其实还真的有几分相似,一样用黑色毛线当头发,一个布团当成大头,上面是用钮扣缝成眼睛与嘴巴,如果再加上眉毛就栩栩如生,我说。於是她真的拿出化妆包里的眉笔。
「这难道是为了让你打小人而特别制作的?」笑着,我脱下脚上的拖鞋要借她。
「想揍你的话,我会对着你本人开扁,这样效果比较快。」白我一眼,艺晴说她本来想再做一个女生的娃娃,但後来又改变心意,决定做成男生版的,如此一来,就能与原本给我当生日礼物的女生版娃娃凑成一对,再也没有谁是孤单的,而当她寒假结束,搬回家去上学了,我就可以看着这对娃娃来睹物思人。
要换作是以前讲话刻薄的个性,我一定会嫌弃万分,说自己决不会思念这种脾气差又爱捣蛋的坏小孩,但现在那些话也不说了,我点点头,心里只有满满的感动,伸出手就想接过来,嘴里也只有一句:「好吧,虽然没有比本人帅,但我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天底下哪有那麽便宜的好事,还将就呢!」她忽然把手缩了回去,问我想拿什麽来换。
「你想要什麽?」我笑了,把手一摊,「看得到的东西,全都随便你拿。」
「这些东西本来就都是我的,包括你在内,别忘了,你不是于映喆,你是刘艺晴的于映喆喔!」没想到她嘴一噘,居然毫不领情,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写一封情书来换。」
「写一封信给你?」我愣了一下。
「你泡的面虽然只有我吃过,但是难吃死了;你这张床虽然也只有我睡过,但床板硬梆梆的好不舒服,至於你的乐器,我根本不会弹,要了也没用,而你那部电脑,哼,不是我爱挑剔,本小姐家里呀,随便一个下人的房间里,都有比你更先进的设备,谁还稀罕你那破电脑?」她先数落了一番,说:「所以我唯一能期待的,大概就只有一封你写的情书了。」
这下可好,我皱起双眉,都快搔破了头,怎麽也想不起来,自己最近一次写信给别人,到底是在哪个时候,又是写了些什麽内容。正在我踌躇为难之际,艺晴忽然很认真地说:「你能为我做的,已经什麽都做过了,如果说我这短暂的一生,还有什麽想要的,或是想做的,大概就只剩两件事而已,第一件事,是我想为我们写一首歌词,第二件事,是你写一封情书给我。」
「关於歌词的这件事,不管你人生有什麽变化,总之没写完之前都不准走;至於第二件事,如果那封情书,是你等呀等地,可是一旦拿到手了,就准备了无遗憾离开的最後一样心愿,那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做梦了。」说完,我把那个娃娃抢过来,但没有勒在怀里,却搁到一边角落去,再把挂在台灯上的女生娃娃拿过来,同时伸出手,抱住眼前的女孩,说:「套句兔老板的台词,在我的地盘上,就得什麽都听我的,现在老子正式宣布,真人也好,假人也好,两个都是我的,就这样。」
-待续-
我们从来都不只是自己的自己,而是分别属於彼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