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对刚才很抱歉，这里毕竟是医院。」她站在阿宝的床尾说着，脸上有一抹礼貌的笑「有没有什麽我可以做的，来补偿刚刚打扰到你？」
客气鬼。
阿宝心里闪过第一个不客气的字眼，结果接着说出来的话更不客气。
「那你请我喝矿泉水好了。」
糟糕，这种跟护士开玩笑的言语就这样跑了出来。
陈允伊却异常冷静地回答，甚至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感觉。
「确定吗？我可以负担更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要去好一点的餐厅也没问题。」
「贩卖机吧！不然那样我也会不好意思的。」阿宝客气的说着，但心里暗自抱怨，就是胃溃疡，吃东西要格外小心，不然她多想去吃牛排啊！
那个陈允伊，垂下眼睛扫过阿宝挂在床尾的纪录单，看了一眼「林宝贤：胃溃疡」那一排字，最後带阿宝去医院下头的快餐店吃饭。
这一趟让阿宝认识到陈允伊很多，不过都是阿宝自己的推测。
她是个很客气的人，但同时也是很细心的人。
「两碗稀饭，一盘白切肉，麻烦尽量给我瘦肉。两盘烫青菜…」陈允伊思索了一阵子「就空心菜跟高丽菜好了，不要酱油、不要油葱，水煮就好。」
「谢谢。」
阿宝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像是女主人一样的点完菜，并且微笑着送走服务生。阿宝不只一次多想，但她彷佛把一家简单的小店吩咐得像是高级餐厅一般。
在她俩陷入沉默後，阿宝才想到，她这麽复杂的点菜，都是为了胃溃疡的自己。
「呃…谢谢你。」阿宝不好意思地说着，感觉像是白吃了人家一顿饭「这顿我们还是平分好了，我是说…那个…钱…」
她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不用，语末下了一个「无须再讨论」意味的句点。
阿宝不敢再讲话，沉默中眼神局促不安的飘移了起来。
其实很想说话。
但碍於平日陈允伊的习惯跟反应，阿宝不知道该不该尝试闲聊，但就现阶段来看，持续保持沉默似乎比什麽都来得轻松。
阿宝不是没有话题，她其实最想了解的是：陈允伊为什麽住院？
还思索着这问题出了口到底是礼貌不礼貌时，阿宝就瞥见她针织衫的袖子下头的白色纱布。
「扭伤吗？」阿宝问着，看陈允伊不回答就迳自当作是默认了，「我以前也扭伤过！那时候扭到脚超烦的，超久不能自己走路，每次都差点尿在床上。」
她只是笑而不答，把话听完了，两人马上又陷入沉默。
阿宝自此就深信那是扭伤手腕，然後把护士们说的「心病」整个抛到了脑後。她想，不是扭伤还能是什麽嘛？毕竟能住院住这麽久，当然除此之外没别的喽！
菜送了上来，陈允伊把一盘白切肉挑了挑，有肥的都留在盘里，最後，把一碗里头有瘦肉的稀饭推到阿宝眼前。
「胃溃疡尽量不摄取动物性脂肪，吃肉宜以瘦肉为主。」阿宝记得医生有这样跟她说过。
阿宝有点感动，虽然眼前的女孩很诡异，但她真的是个好人。
「谢谢你！」
她听着，嫣然一笑。
阿宝愣住了。
陈允伊脱掉了礼貌与客套的外套，不再是皮笑肉不笑时的笑靥，很美。
阿宝在那一刻彷佛看到天堂洒下的光。
两人在沉默里吃完了一顿饭，阿宝觉得神奇，这个状况没有她想像中的尴尬，阿宝也没有刻意寻找话题，就这麽吃完一顿饭了。
阿宝看着她把针织衫的袖子卷了起来，优雅的整理起桌面吃剩的碗筷。
「你这里有小刮伤欸！」阿宝看着陈允伊手臂内侧说着，那个直线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就落在纱布约略七公分包裹范围的外头。
「是割伤。」陈允伊低低地说，阿宝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然後阿宝看到了第二道，一头落在纱布里头，另一头，彷佛会跟前一道在手臂外头交会。
仔细看，再下面还有一道小小的疤痕，也是横线。
阿宝抬起头时，对上陈允伊黯淡的眼神。
陈允伊起身付钱时彷佛抛下了一句话，阿宝没听清楚，也没有看到她的脸上的复杂神情，当然阿宝更不知道她内心情绪迅速的转变。
「散步，」阿宝不知道这是一个请求还是建议，又听到陈允伊接着说，「助消化。」
阿宝还思忖着她方才的神情，嘴巴又不习惯沉默地开了口。
「你的名字好好听哦！」阿宝真诚的说着。
她冷哼了两声，没有接话，弄得阿宝有点不知所措。
陈允伊转头看了阿宝一眼，被阿宝的眼神弄得有点心虚。她自己是不在乎的人，但让阿宝这样的人尴尬，对陈允伊而言都像是在添人家麻烦。
她最不喜欢添人麻烦。
就好比住院，只要想到那些医生、护士至少有领薪水在照料自己的，陈允伊就能稍微释怀。所以只要是她母亲不知道的状况之下，她都会特别要求羚阿姨，不要以健保支付她的住院费用。反正她家有的是钱，而医院刚好是她待得下的场所。
而羚阿姨总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羚阿姨总会答应的，就像她明知道不可以，却永远会从皮包里拿出PSP给陈启恩，那当然是不是她的错，但弟弟早就被宠坏了，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陈允伊走着走着慢下了脚步，沉入了思绪当中，一抬头就对上了阿宝焦虑的神情。
很久很久，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她了。
焦虑陈允伊不是没有看过，但是这个叫林宝贤的女生，在不知道她的状况下，竟然看起来像是替她担心似的。
是太天真吗？
她不想多想，她从来都不愿多想，但她永远都会因为多想那几次，坏了全盘计划。
那个阿宝，尤其坏得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