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房间关上门,陶方影就随手摘掉头上的帽子,跳上床盘腿坐好,单手撑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看我,这连串的动作像野生的流浪猫——俐落、敏捷。
好恐怖。
我此刻才明白自己之所以一直没被吓到,是因为他从刚刚就一直半眯着眼睛。现在脸上那两个黑洞完完全全、百分之百地睁开了,感觉像看到帅气的人类面孔上镶着两片大圆镜,镜子里倒映着我乾瘪的身影,让我不自在地退後两步。
注意到我的变化,他努努嘴,抓起床头一顶帽沿特别长的鸭舌帽戴上,我随着他的动作发现他有好多帽子,床头整排都是各类型的帽子,艺术帽、毛帽、鸭舌帽、渔夫帽......这些帽子的共通点就是帽沿都很大片。
戴上鸭舌帽後的他,眼睛瞬间遮掉大半,威胁力小了许多,我总算能正常与他对视。
「你带我来你房间干嘛?」我问。
「我说过了呀,增进感情,」他鸭舌帽下的眼睛弯了起来,脸上绽放迷人的笑容,
「我爸妈小苑小苑地叫你,到底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麽?」
我盯着他弯弯的笑眼,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回答:「我叫程小苑」
「你真的叫小苑?哪个『小』?」
转头抓起书桌上的原子笔,我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背上写下:程小苑
三个深蓝色的字迹印入我的肌肤,随着墨水淡淡晕开,顺应我的肌理走出细长蜿蜒的线条,我看着线条持续蔓延扩散,直到字迹已经晕化得模糊不清,他才开口:
「就是这个『小』?」
「嗯」我点头,仍然提着手背让他看。
帽檐下的巨大眼瞳似乎放大了一点,他瞪着我的手:「这不是我们叫『小』猫『小』
狗的那个『小』吗?怎麽会有人拿它来当正式名字?」
不好意思啊我爸爸就是这麽缺乏文化水准。
扁他?我写字的手握成拳状,最後勉强收回来双手抱胸。
「不管怎样,都是我爸取的」我冷冷地说。
「这名字十几岁的时候还挺讨人喜欢,四十岁过後就会变成笑话——你已经成年,可以改名字的」
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讲话这麽直接,我愕然:「没必要,我不想改」
「我知道你不想改」
「......」
那你还叫我改?
透过这七分二十秒的相处,我了解到这家伙是个随心所欲,想怎麽样就怎麽样的怪人,将来搞不好会发明出什麽诡异的东西吓死世人这样。
「『程』这个姓氏挺好的耶,」他继续快乐地说,「我以後叫你『程程』好不好?上海滩里面那个冯程程的『程程』」
我尽可能淡定,但肠胃还是受到『冯程程』三个字的刺激,泛起阵阵恶心。
「就算我说不好,你也依然会这样叫吧」
「答对了,程程,看来你不笨嘛」
「......」我看起来很笨吗?
跟我对话就这样没头没尾地结束,他旁若无人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电话。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干嘛?」
「打电话给瑞成培训班,」他把手机举起来放在耳旁,「告诉他们,我是陶方影,还有程小苑是我姊姊,我陶方影的姊姊不需要到培训班做那种辛苦的打工」
瑞成培训班指的是我要去当助教的补习班,这家伙摆明要让我丢掉工作。
「你怎麽知道我打工的地点是瑞成培训班?」
「离家最近的培训班有三间,只有一间门外贴着的招聘人才收掉了」
你平常都在认真观察街上的店家吗?
我忍着从见到他开始就很想发的脾气,平板地说:「你是在报仇,因为我给你取了一个难听的绰号?」
看我已彻底陷入他的蜘蛛网中,失去主动权而迫不得已发怒,他终於心满意足。
「不是报仇,是交换,」他笑了笑,亮晶晶的小虎牙显得有几分居高临上,「你,负责让我妈忘记那个难听的昵称——换成别的什麽都好,『小虎牙』改叫『小牙』也可以」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小虎牙』改叫『小牙』有什麽差别吗?」
「当然有。你说,一般人听到『小牙』会怎麽样?就只是个名字吧。但是,如果是听到『小虎牙』呢?」
绝对会把视线放到他的两颗虎牙上。
我发誓我没有当场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