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夢迴以返 — 01

正文 夢迴以返 — 01

铃、铃铃……。

薄薄的白纱窗帘飘扬於空气中,微风牵着和暖的日光从敞开的窗户落到布满斑纹与皱纹的手边。随着风铃的铃响回响於房间内,稀疏的毛发拂动着。

指尖轻轻敲打着木质的扶手,身躯随着摇椅而摇摆着。

细小眼睛似困不困的半眯着,朦胧视野眺望着窗边的栏栅,感受着风打在脸上的凉爽。

微弱的声响落在耳畔,头颅微倾看向被敞开的缝隙。

小小的头颅从门缝关露现,摇曳着小辫子,穿着淡黄色连身裙的小女孩好奇的凝视着这边。脸庞上掺杂着惊惶与不安,敬畏的表情在踌躇着该否踏上前去。

这个情景勾起脑海间的回忆,让她感到熟稔,不由得感叹着时光的流逝。

她闭上双目,静静倾听着从回忆匣子中传来的旋律。

*t**

能够嗅到淡淡花香。

每度睁开双目之时,那里总是充满鸟语花香的气息。

整个世界总是被添上春天的色彩,满山都是白茫茫的野花。晴空万里,天空的蔚蓝广阔无边,落在眼底下是这麽清澈和暖。

还在母亲怀里牙牙学语的她不太有印象。刚出生不久的她,被父母带着离开了那间房子。

身为独生子的父亲离开了她年纪老迈的爷爷。父亲不甘留守於此坚守她爷爷的产业,他渴望依靠自己所能到外头闯出一片天下。

可惜天下之大,能有一番成就出人头地又有几个呢?

年幼的她每天都伫立在门前欢送父亲外出上班,那张憔悴的脸庞总会对她漾着微笑,绝不会在好面前露出一丝疲惫或是抱怨的脸色。即使父亲是这麽辛苦也好,但绝不在儿女面前显得让大家担心的表情。

尽管不能有甚麽威风凛凛的杰出成就,但这是她引以为豪的父亲。

──所以,看着那样的父亲,心脏越发难受。

弟妹随着时光飞逝越来越多了,随之家里便显得越来越贫困。有时候她有好几餐都没吃到饱饭,看着比她瘦削的弟妹也只好把剩饭给弟妹吃。

每当这个时候,脑海总会忆起父亲那温暖的笑脸。比起反映在身上的饥饿,更先思虑的是父亲的事情。

今天父亲有吃上饭吗?明天能准备饭吗?

尽管这样,她却不愿瞥见父亲的脸庞,甚至有点畏惧。

若果父亲看上去比昨日还要消瘦怎麽办。每当目睹父亲又带着几个伤口回家,原来结实的皮肉逐渐消失,却还得面对着父亲那张强颜欢笑的脸庞,六岁的她害怕得全身发颤。

总觉得她是负累,还没能外出赚钱的她甚麽都干不了,这种罪恶感如同沉重的铅铁紧压至心头,令她几近喘不过气来。

即使这样,当父亲回到家门之时,她也一定勾起嘴角的弧度,在父亲面前漾起笑颜。

或许这样的话才能消减父亲心头上的压力。

或许这样的话才令父亲觉得每天的辛劳也是值得的。

───可是在那一天,父亲没法露出笑容了。

*t**

躲藏在房间门後的她,小心翼翼的窥视着客厅的光景。

父亲格外佝偻的身影彷佛被染上灰色,他坐在餐桌面前,双手紧握如同祈祷般的撑着眉心。她只能远远的看着那个背影,她能瞥见父亲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着,耳边还会听见丝丝啜泣声。

单是瞥见那身影一眼,热量便瞬间溢满眼眶,鼻子也几乎窒息的感到呼吸困难。

那宛如被苍天舍弃的巡礼者,悲恸与疲惫包含在一切。

拭去眼角的泪水,年幼的她强忍着不哭。她倒了杯水,悄悄走近父亲的身旁,递给了父亲。察觉到走到身旁来的她,父亲总算抬头看一下她。

她总算直视了父亲的脸孔。

心脏像是漏跳一拍,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映在眼瞳上的光景震惊得令她几乎遗忘了呼吸。

父亲没有笑,那双眉头紧皱,黯淡的黑瞳在瞪着她。尽管饱含着哀伤,但她隐隐约约瞥见责备之意蕴藏在其中,这令她瑟缩的双肩不禁一颤。

父亲甚麽也没有说,可是却把手递了过来,轻轻抚过了她的发丝。

"我没事。"

她耳边彷佛听见了父亲这麽说道。

事後她才知道,那天家乡寄了封信来告知爷爷不久前离开人世了。对於爷爷,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可是每当一想起一个老人家,每天每夜都在家里守候着,但求哪天看见儿子回来的身影,她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没法回去为爷爷办丧事,这绝对令父亲感到无地自容吧。

*t**

那之後不久,家里第四个小孩出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可是随着孩子越多,家里的饭菜根本不够吃。

依稀记得有一天,她在家门外蹲在地下挖地玩。那条路每天都有个卖饭的女生总是推着小车子,上面放上好几个饭盒。那女生都会一边大嚷,一边兜售饭盒。

那天那个女孩又路过她的家门前,看见了她又独自一人在玩耍。女生露出开朗的笑容,拿着饭盒走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小妹妹,要买饭吗?」

圆滚滚的双瞳一直瞪着那手上握着的盒饭。被盖住的饭香一丝丝扑入鼻腔,令她没有满足的胃部翻绞着,忍不住低咽了口唾液。

可是她没有没点疑虑,也没有露出半点饥饿之色,板着脸回道:「不,已经好好吃过了。」

她撒了个小谎言。

当那女生离开了,她正想踏入家门的一刻,窜入耳际的哭声令心脏一颤。

多麽凄厉的泣鸣,听着听着令她心凉了半截。她慌忙的走进屋子里,她发现没多久她便能晓得声音传至哪里的。

当她稍微推开了房间的门扉,黑瞳在小缝隙间能瞥见母亲在哭泣的身影。

看见的那刻她便知道,母亲听见她的说话。

她没能踏入房间半步,她也没能作出任何事情,她只有一直留守在门扉外直至那哭声停顿为止。

大概到了中午的时候,提出下班的父亲两手提着一包二包的饭菜,格外高兴的嚷着要亲自下厨。或许是发生了甚麽令人喜悦的事情,父亲的心情挺好。

即使是很卑微的饭菜,从盘子上化为白雾的气味扑进鼻内令她咽了口唾液。一家大小都围着饭桌前,都等待着起筷的瞬间。

就差窝在房间里的母亲。

煮好饭菜的父亲敲了敲门扉,应了声的母亲才总算从房间里走出来。彷佛生病了的身躯拖带着双腿,勉强的才能坐到餐桌前。

瞥见眼前比平常还要丰富的一顿午餐,那双瞳却失去了光芒。

父亲没能察觉到母亲的双瞳变得红肿。

「起筷吧。」

听见父亲这麽一句,孩子们急不及待的提起双筷。她低垂下头颅,品尝着这香甜的白饭。而弟妹一提筷便狼吞虎咽起来,彷如十天没吃过饱饭的饥民。

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坐在餐桌前、目中无神的母亲。

脸色显得些许苍白的母亲,修长的指尖握着双筷的姿态是多麽优雅,慢慢夹过了饭菜往嘴里塞,但母亲的脸色却像是尝不到味道的模样。

吃了一根清菜、吞了一口饭。

「……………」

握着筷子的手停了下动作。

「……我们搬回家乡吧。」

母亲哭了。

终於察觉到的父亲惊惶的放下双筷,走近母亲身旁拥过她的双肩,可是母亲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唯有灼热的泪水一点一点的落下。

「我们回家乡吧!至少老爷留下不少产业,孩子们也不会有一餐没一餐的!」

耳边也没再听见吃饭的声音,回首一看弟妹们都停下吞食午饭,看着母亲的双眸都在泪水汪汪的。

然而父亲没能说上甚麽,只有母亲一直嚷着回家乡的话在屋子里回响着。

***

从那之後大概过了好一段日子,父母亲把家里养的猪鸭都卖掉,让孩子们收拾好包袱打算搬回家乡。

那个半夜里,她牵着弟妹的手随着父亲的背影,一起步上了回家的路。

一家几口,租了条小船越过了河川走到城市,接着再转坐公车。她依稀记得,汽车总是传来耳边的引擎声,走动在路上的车子一摇一摆的,坐在其中的她也随之摇摆着。

累透了的弟妹早已沉入梦乡,一连几日的事情萦扰着她的心思,焦虑没令疲惫的身躯一时沉睡。双目透过车窗,一直凝视着马路两旁的树不断走过的景色。

微风透过车窗渗了进来,划过耳垂旁的发梢。不知不觉间已经迎来晨曦的曙光。

惴惴不安的双瞳不时会窥视父母亲的方向,那两人因憔悴而显得格外佝偻的身影就映在黑瞳上,脸庞上隐隐约现出显露苍老的些许皱纹。

父母亲自上车以来没有任何对话。

一思虑到这点,她不由得低咽了口唾液,双眉紧皱。

脑海中浮现的总是父母亲日常时恩爱的举动,两人总是相处融洽的模样羡煞旁人。可是如今双方尽管没有睡觉,但双目的视线也没有交上,看上去甚至有一种不愿对话的想法。

不曾目睹过双亲这样子,周遭异样的氛围让年幼的她不知如何应对,只好闭上嘴巴观望着两人。

距离家乡还有好一段路,到了中途站,母亲蓦然从座位上伫立起来让司机停车。毫无预料的这一举动令她有点愕然,可是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父亲的脸庞,父亲似乎早就晓得的样子。

抱在母亲怀里还是婴儿的小妹在安稳的熟睡着,垂下头来的母亲以柔和的目光凝视了小妹好一阵子,而後把小妹递向父亲的怀抱。

然後,她耳际彷佛听见心悸的忐忑盖过了周边一切的杂音。

「……………」无语的母亲背起一小包的包袱,走到车门的旁边。

她圆滚滚的双目就一直怔怔的捕捉着母亲的动作。

母亲提起了後腿正要踏下去的光景就烙於眼瞳上。

随着越渐响亮的心跳声,心脏牵起一丝丝疼痛。直视着母亲的她,唇边早已遗忘了呼吸。

母亲回首过来。

而後,视线搭上了。

下一句从那双唇溢出的话语,落在耳畔如同化为文字清晰的浮现於脑海。

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女儿,你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此刻,心扉是如此寂静。

脑袋没有任何思绪,亦没有多余的杂念,心如止水。

嘴巴比起头颅更早的思虑了,并把那个答案道出唇边。

「我要跟爸爸。」

那双目没有映起她的身影,径直的看向前方的母亲尽管没有看着她,但是她的回答应该有传到耳里。於是,母亲亦没有一丝踌躇,就这样从她的双瞳消失了。

心扉间彷佛有甚麽掉落而下,泛起了涟漪。

她说不上来这是甚麽感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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