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时，不知道已是多少天之後。
林棋有点数不清日子了。
那天他穿得很整齐。
然後很懵懂和茫然的，已经到了庭上。
法官是个女的。法官席前，书记员也是女的。
林棋对面，坐着张萍，也就是小刚的妈妈。张萍旁边是小刚。还带了律师。
林棋这边没有律师。
就是那麽一间小小的法庭里，几个人面对面的坐着。
案子开始，法官对他印象似乎挺不错。
“别着急，开始吧。”法官说着，瞥了他一眼。
你这麽体体面面的……应该也没什麽大事……那神情似乎这个意思，然後就开庭了。
那短短一瞬间，让林棋意识到，法官也是带有主观色彩的个体，并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冷冰冰的。
然而，随着後面张萍、律师一一开始说话，林棋觉得法官的态度像是变成了怀疑，好像一切就如两人所说，是他侵占了财产。
法官终於听完了原告方的观点，冷冷的转向了林棋，开始盘问，“你一直没有工作？”
林棋摇头。“没有。”
“那你说房子不是周小刚父亲的，是你自己买的，你哪儿来的钱？”法官问的平静、客观，但却毫不客气。
“是我……攒钱买的。”林棋说。
“你没有工作怎麽攒钱买的？”法官这次扭头看了过来。
“我……能单独跟你讲吗？”林棋犹豫了。
“你在这里讲。”法官反感的和书记员对视了眼。
“那……能不能请……小刚……呃……”林棋看了看对面，“他们俩人出去一会儿。”
法官不客气看着他，停顿了一会儿。
“如果不是周山在世时给你的钱，你哪儿来钱买的房子。”法官重复问。
林棋沉默了。
小法庭上，沉静了片刻。
小小的房间里，无形中升腾起压力。
法官有些不耐烦地翻动了手里的资料。
对面的张萍女士忽然着急了。“不就是卖屁股当鸭子嘛，你那点事谁不知道？！”她突如其来的大喊道。
林棋像被击中一般，浑身剧烈一哆嗦。
法官目光如电扫来。
书记员跟着突然抬头看来。
林棋避开了两人的目光，强自镇定下来。
小刚突然低头涨红了脸。
法官：“是吗？”
林棋镇定下来。
“是。我干了十年的男公关，俗称就是鸭子。”他说。
“周山去世的时候，我在一家酒廊做事情。”林棋尽量平静地说。
“贷款买了房子。房子的首付，就是……那时攒的。”他缓缓的说下去。
法官低头翻了翻那几张纸。
“房子当时二十万。我是贷款，你可以看见贷款协议。”林棋尽量让自己说得和缓，没有波澜。
“首付是4万，我还借了一万。因为带着孩子，我需要一个稳定的住处……所以，就买了……”林棋有点说不动了。
“後来房价翻了这麽多倍……”林棋突然说不下去了。
法官没有打断他。
林棋低头沉思了那麽一会儿，终於整理起了力量。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女人：“大姐，周山，是我邻居，我们从小在一个楼里长大，小学、中学，我们都在一个学校，我们是好朋友……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不道德的肉体关系……纯粹是朋友。”
林棋控制了一下情绪，“他去世了，你说你一个女人不容易。小刚没人带，谁都不带。……我说我带……”
“你为什麽带？！”张萍突然激烈的反问，“还不是因为钱！”
“你……不知道……”林棋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没有父母……小刚在我看来，就是我侄子，就是我亲人。你是我嫂子，所以我养了。”
林棋重新抬起头。
“後来我每个月还给你钱，开始一千，後来两千块钱。直到你再嫁。”
张萍有点尴尬起来。
“结婚我给你送了三万，说两万是他的本钱，另外一万是我的彩礼。”林棋看着张萍，“也是一样。”
他还记得当时女人接过钱时候一笑，原来是笑的别有想法。
“我说，那是周山和我一起投资股票的分红。到那天，都还回给你了。”林棋看着女人，“那是我骗你的，因为我怕你知道真相嫌……不收。”
“那钱就是我这麽赚来的。房子也是我这麽买的。不是周山的。”林棋忽然激动起来，“但是你可以放心，我从来没带人进去过！我睡的时候也非常少。”林棋看了看小刚。“那房子非常乾净！”
“胡说！如果周山没给你钱，你会这麽好？！给我钱？！怎麽可能？！”张萍猛地跳了起来，激动得挥舞了手臂，“这儿谁还不会动脑子想想？！”
林棋低下头，尽量忍住心中的情感。
“再说，——你是鸭子你那收入也不少吧？！你还用贷款买个小房子？！”女人并不是很有逻辑性。
林棋沉默了片刻。“我干的活一直不多。因为我……”这个话题实在不太好。
“你这种人会给我拿钱？！你别开玩笑了你！”可是张萍再次打断了他。
林棋忍了又忍，终於还是说了出来。“我给你钱是因为……我反正也要养我父亲，每个月也要花那麽多钱，多你一份钱，没关系。
“——说谎了吧？！你刚才还说你没有父母！”张萍突然跳了起来，得势地看向法官。
法官看了过来。
林棋看了看法官，这个话题他怎麽解释得了。
“我说没有，是因为……因为他们……”林棋没办法往下说了，他想说他们不认我，可以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跳了过去。“……所以情感上，很多时候，我，我说……”
“周山亲口说过，他有五十万！”张萍指着林棋喊起来，“五十万都赔了，所以他才自杀！”
“没有。你胡说。”林棋低声说。
“妈，妈。”一直低着头的小刚，这时伸出手去拉张萍。可是被张萍一甩手推开了。
“一定是他觅去了！”张萍喊。
“你冷静些。”法官对张萍开了口，“你主张他侵吞你的三十万，要有证据。”
“我有人证的，好多人听到过！”张萍激动地说。
“你用他的钱买了房子！又花了剩下的三十万！”张萍转身，愤怒伸手指着林棋。“就是你！”
“妈，妈！”小刚再次去拉张萍。“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法官脸色难看起来，低头看着手里的几张纸，摇摇头，突然看向了林棋。
“那房子你还赠与吗？”法官问，声音依然冷冰冰的。
林棋一愣。他没有想到法官突然会问这个。
“我看了下啊，你这个过户手续还没办完。你还要赠吗？”法官继续飞快说。
“赠啊。”林棋诧异地看了看对面的小刚，没听明白法官的意思。
“如果周山在，他今天生活比现在好很多。”林棋看看小刚，只好向法官解释。
法官点点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你还有脸说！”张萍声嘶力竭的喊起来，“你用他的钱买了房子，又花了剩下的三十万！你这个……”
“大姐！”林棋突然站起来打断了张萍的话，“过去，你从没找过我！今天，房子给了小刚，你们说，我还差你当初的三十万本钱。我现在明白的告诉你，房子是我的赠与。这些钱不存在的。但是也许你还需要钱……”
“对，我就是要回我的钱！”张萍喊起来，“你会这麽好？！”
小刚拉住了张萍，总算没让她冲出席位。
林棋不再说话。
他飞快摸过桌子上的纸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
然後把钱包里几张卡一张张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张卡里八千，这张卡一万五，这里两万多……”
“你们可以去查，我总共就这麽多钱，你要就都可以给你。”林棋克制着情绪，“後面的官司，我不打了！”林棋摆手。
“法官，我就这麽多钱，你想怎麽给都可以。”
林棋说完转身，逃出了法庭。
林棋仓皇地向厅外奔去。
小法庭里，一个人影立刻在旁听席上起身，跟着追了出去。
林棋跌跌撞撞地穿过走廊，差点撞到别人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躲闪，继续往外奔去。
这时有人在背後喊他。
林棋没有听见，他快步奔着，眼前是走廊两侧那一对对儿仿佛无穷无尽般探出头的廊灯……
林棋还记得当年给那女人送钱时的情景。
每次他要送钱时，都万分紧张。
他害怕，害怕她发现真相。
害怕她说这钱脏不要。
更怕她会突然把钱砸在他脸上，说他和周山之间有什麽！
她要是这麽说怎麽办？怎麽办？
一想到这里，恐惧就掠过全身。他就紧张，他就哆嗦。
每次见到那个女人时，他都在偷偷哆嗦！
——还好，她收下了。她什麽都没有说。
林棋每次都要偷偷松一口气。
後来，终於好了。他开始转账打款，两人再也不用见面……
现在，这一刻来了。她终於知道了。
不过——
想到这里林棋身体突然一晃，他扶住了墙。
然後林棋兀自咧嘴笑了笑，自己也知道这会儿笑的有几分像鬼。
——总算没什麽了。
你看小刚都长大了，还有什麽呢。
他扶住墙，向前走去。
这时，有人追上来，喊住了他。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