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3PM，车子驶下高速公路的时候，这个城市正在下雨。透骨冰凉的雨珠打在玻璃窗上，又斜斜地滑落，划下一道道水痕。
「啊，真讨厌，又下雨了……」母亲喃喃自语着，手指神经质地紧扣住方向盘，不耐烦地敲打。她望着前方来回摆动的雨刷，长长吐了一口气。
我把脸靠在车窗上，用指尖追逐着窗外滑落下的水珠玩，望着车外呼啸而过的街景——因为没戴眼镜，此刻我只模糊看见了成片涣散的霓虹光斑。
广播刚好在播放ChristinaPerri的〈Human〉，旋律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相应我们的沉默，更显拥挤。
妈妈在路口前的红灯前停下车，然後，总算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脸来：「那个啊，庾霏，我……」
我的母亲喊我名字时，口气里的生疏与不自在，远甚过在机场时被我躲开了的拥抱。
我知道她想要说的是什麽，所以我很快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早就睡得不省人事。
空间只剩下回荡的乐声，车外的雨依然滂沱，可车内的气氛却沉滞得几乎让人窒息。
Icanfakeasmile
Icanforcealaugh
Icandanceandplaythepart
Ifthat\'swhatyouask
GiveyouallIam
在飞机上之前，我整路都在胡思乱想。我预想过无数种我们母女见面的场景。但很可惜，竟没有一个画面成为现实。这个女人几乎没变，还是很美，只有点圆润些，但不管怎麽说，看起来仍是十分幸福的模样。那个现在是她丈夫的男人也没一起来，她独自一人开车来机场接我。
在机场，妈妈一看到我，表情就像小孩发现自己过完暑假，必须再次踏进学校那样，困惑、焦躁而不安地杵在原地。
我站在海关前，挑高的广场上到处都是匆匆往往的旅客，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在她眼里，我看见了那份血浓於水的熟悉。我最抗拒、厌恶的存在——我扬起嘴角，露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彷佛，我真的很高兴见到她：「妈，好久不见！」
我的开朗似乎让母亲有点意外。她朝我走来，眼中依旧带着不确定的小心翼翼。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她说，从头到脚仔细端详着我後，才又开口：「你长大了。」
我心里直冷笑，真的很想我？应该是真的很不想看到我吧？
看来，我这假掰厚脸皮的无敌个性，恰好就是遗传到她。
我们都没忘记过，却都故意当作这一切从未发生。
经历过一阵空洞的沉默後，我听见她叹息。车子再次起动，这一次，谁也没再开口。
我知道，她其实是松了口气。
因为我也是。
我靠在副驾驶座上，对着车窗的倒影叹气。这趟旅途，比我以为的还来得颠簸、漫长。一路上我闭着眼睛，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连目的地在哪也不清楚。
九年了，我对这个城市的熟悉，早就和我的童年记忆一样斑驳不堪。没有近乡情怯的期盼，没有物是人非的感伤。
此刻在这里，我心中只剩下一丝早已麻木了的陌生。
Icandoit
Icandoit
I\'llgetthroughit.
ButI’monlyhuman...
我迷迷糊糊到後来竟然真睡着了。恍惚间，我感觉有人轻轻地推了推我的肩膀，「庾霏，醒醒……我们到了。」
我睁开眼睛，脑筋有一刹那的空白，还没来得及适应车外的明亮。妈妈解开安全带，「下车吧，我们到家了。」
雨仍然没有停。可是，我回来了。
似乎在我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这场雨下得更大了。
我沿着那栋建筑高耸的角度仰起脸。匠气的线条设计，只能靠各楼层间排列的暖色灯光，勉强模糊了那种制式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