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台湾上空笼罩着西伯利亚的冷气团,低垂的云层像被烟燻过,来自北方的萧瑟和严冷,将整座城市蒙上灰白的色调。
轿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着,就读国三的夏夕瑀坐在後座,一手搂着泰迪熊「熊胖」,一手撑腮望着窗外,淡白色的天光映亮她清秀的脸庞,浮光般的景致在澄净眼眸中飞掠。
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後,轿车下了交流道停靠在路边,夏夕瑀收回飘游的思绪,看着妈妈林若雪拿起手机走出车外。
「夏夕瑀,」後座的另一边,就读小学六年级的弟弟低着头,双手拇指快速按着PSP的控制键,「你八岁前,和你爸爸住在一起时,有没有见过外婆和小阿姨?」
「没有。」
「我也是,昨晚小阿姨打电话来,才知道妈妈还有一个妹妹。」
「嗯。」
「听妈妈跟我爸爸说,她和外婆吵架离家出走,十几年没回去了。」
「原来如此……」夏夕瑀望着车窗上的倒影,唇角勾起浅浅微笑。
八岁,她的人生遭逢到第一波冷锋面,伴随着电光雷鸣,降了很多很多的雨水。她离开爸爸来到离婚後又再婚的妈妈身边,这些年来,已习惯这同母异父的弟弟和她划清界限,不断强调「你爸爸」和「我爸爸」的区别。
讲完电话後,林若雪坐回驾驶座发动轿车,夏夕瑀望着妈妈的後脑,心里有些好奇:妈妈和外婆,当年是为了什麽事而吵架?
思忖间,轿车转进一条两侧种植木棉树的道路,光秃秃的枝桠失去树叶的遮蔽,让人望上一眼就冷进心底,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立着一道告示牌,上头写着:梅艺山庄。
轿车开过告示牌後,夏夕瑀眼前一亮。随着地势逐渐上坡,道路两侧的别墅装潢得美仑美奂,充满个人色彩,有些是欧式风格,外墙彩绘着艺术图腾;有些是东方风格,庭院里以奇石和盆栽造景;其中也夹着杂草丛生的荒废空屋,浪漫艺术中带着岁月斑驳之美。
正当她看得目不转睛时,轿车在缠绕藤蔓的锻铁围篱前停住。
「外婆家到了,」林若雪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瞥了後照镜一眼,「夕瑀,不准带布偶进去。」
「可是熊胖想见外婆和小阿姨。」她抱着熊胖推开车门,跨出一脚。
「你敢带进去,我就把它丢掉!」
「熊胖……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夏夕瑀清亮的眼神黯下,将熊胖放回後座,下车後朝围篱里望去,里头有个摆着各式盆栽的小庭院,後面是一栋两层楼透天,屋檐下搭着木棚子,上头爬满枯藤。
「姊,走了。」
听到弟弟的叫唤,她快步跟上妈妈,三个人一起走进外婆的告别式会场。
会场里聚集着为外婆送别的邻友,众人一见到林若雪到场时,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什麽,夏夕瑀敏感地感觉到,那些刺人目光全部带着讉责。
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相貌秀丽的长发女子迎向三人,她上下打量着林若雪,轻声叹息:「姊,十多年不见了……怎麽没看到姊夫?」
「他去美国出差。」林若雪微傲地抬起下巴,凝视妹妺的眼神带点复杂,随後对两个孩子介绍道:「这位是小阿姨,名字和妈妈差一个字,叫林若媛。」
「小阿姨好。」夏夕瑀和弟弟礼貌地打着招呼。
「想不到你们长得这麽大了,见了面,突然升格成阿姨,心情很微妙呢。」林若媛也点头回礼,宁静眸光扫过弟弟後,在夏夕瑀的脸上停伫了几秒。
告别仪式开始,夏夕瑀望着外婆的遗照,那是完全陌生的面容,只有眼眉间的倔气和妈妈神似。她和弟弟对外婆毫无情感,两人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倒是职场表现女强人的妈妈,在仪式中不断拭着眼角。
直到下午三点,所有仪式完全结束,临时搭建的会场拆除後,前来奠祭和协助的邻友也陆续离开。
「夕瑀,」正要进屋时,林若雪掏了张五百元给女儿,「妈妈和小阿姨有重要事要谈,你带弟弟到外面走走,一个小时後再回来。」
人生地不熟的,林若媛担心两个孩子迷路,忍不住建议:「天气这麽冷,下坡有一间『猫球咖啡』,老板是我的朋友,你们可以去那里休息。」
「好。」她点头,拉着弟弟出门。
夏夕瑀沿着马路逛着,近距离欣赏两侧造景别致的别墅,可惜弟弟对这些景物不感兴趣,一直缩着身子喊冷嚷饿,姊弟俩来到小阿姨介绍的咖啡店,推开格子状的玻璃门,一阵咖啡香迎面扑来。
「欢迎光临。」老板站在吧台後,年纪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瘦高,脸上戴着金框眼镜,手中的长嘴壶一倒,细细的热水柱浇进咖啡滤杯里,一团白色热气冉冉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