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久违的冬阳露脸。
将洗好的衣服拿去晒，秦海昀就到厨房给自己弄份简单的吐司夹蛋，然後打开新闻。若是以往，她会准备两份，只是从昨晚收拾的那一大袋空酒罐来看，她知道这次不到中午，刘育森是不会醒的。
秦海昀有个习惯，只要在家就会开着电视，而且频道永远停在新闻台。她不是喜欢看，也不是特别想关心什麽，除了一些与自身相关的重要消息，比如台风是否影响上班上课、瓦斯费跟物价的上涨，或是食安问题。这麽做，至少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没有与这个世界太过脱节。
出门上班，她没留下讯息要刘育森倒垃圾或是帮忙其他家事，因为说不定今晚回家，他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秦海昀搬出家里到外头住，是在大一寒假。
一个月後，与她读不同所大学的刘育森住进她租的小套房，两人正式开始同居，生活简单安定，没什麽大风大浪。刘育森平日喜欢参与活动，和同学四处游山玩水，而秦海昀课程以外的活动几乎都被打工占据。从高中交往至今，他们对彼此个性自然相当清楚，刘育森大男人的性情，与秦海昀向来不冲突，就算激情不似当年，却还是能一直平平稳稳地相处下去。
刘育森劈腿被发现时，是在两人大二的暑假。秦海昀临时帮生病的同事代班，正准备将餐点送去给客人，就看到刘育森和一名女孩在座位上搂搂抱抱，甚至不顾别人目光热烈拥吻，手还直接往女孩衣服里头探。秦海昀的出现，让刘育森震惊不已，她却是不疾不徐的送上餐点，「您好，这是你点的红酒牛尾烤蛋，还有优格水果杯，一杯柳橙汁跟冰红茶。」然後对面色苍白的刘育森及一脸疑惑的女孩说：「请慢用。」
刘育森早就习惯秦海昀到处打工，久而久之就很少过问她的工作内容和地点，但碰上这种情况是他史料未及的，而刘育森是第一次这麽做，还是之前就已经有，秦海昀不晓得。当晚刘育森在家里跟她道歉，哭着发誓未来不再犯，秦海昀从头到尾没掉一滴泪，更没有伤痛欲绝或是歇斯底里，甚至连「为什麽」三个字都没问，只是待对方慢慢停止哭泣，才淡淡开口：「你吃过晚饭了吗？」
一直以来，她就像一个无声的母亲，包容他所有的坏习惯与过错，因此当他再次劈腿，秦海昀的态度仍没什麽变。她的不闻不问，也让刘育森的行为越发变本加厉，到後来甚至被她「捉奸在床」，地点还在她和刘育森的房间。
那天她提早下班，回家打开房内的灯，床上的两个赤裸身影立刻动了一下，接着两道目光同时落向她。
女孩清秀稚嫩的面孔写满惊慌，躲在被窝里完全不敢下床，刘育森则是不发一语的抓抓头。而散落在地上的高中制服，让秦海昀的视线停驻在少女身上一会儿。
女孩匆促离去，刘育森也穿好裤子步出房间。秦海昀站在床边，凝视床单上的血迹整整一分钟，最後搬着床单前往阳台，刘育森看见了，出声：「你要干麽？」
「洗床单。」她头也没回，「脏了。」
刘育森不知道，当时她的那句「脏了」，并非有什麽深层涵义跟隐喻，而是纯粹就字面上的意思。但从此以後，他就算偷吃，即便秦海昀不在，也不会再把女人带回来，後来那个高中女生怀孕了，需要堕胎费，没有工作也没收入的刘育森，只好跟秦海昀借。
郭庭知道这件事时，没有大发脾气，看似不感意外，却还是对秦海昀冷冷说了句：「白痴。」
她和郭庭曾经将近一年时间没联络，为各自生活忙碌的两人，交集渐渐不如往昔频繁。大学毕业後，秦海昀搬到另一间公寓，依旧与刘育森同居，但刘育森开始经常搞失踪，最长曾两个多月都不见人影，离开与回来的时间不定，而且通常不会通知，到最後，这间屋子反而变得像他偶尔留宿的旅馆。
就在刘育森又跑不见的某个晚上，郭庭主动与秦海昀联系了。
她依然美丽，依然傲慢不羁，却少了些昔日的任性与骄纵。
「秦海昀，我问你。」陪郭庭做完堕胎手术的那个午後，她们来到港边，一起望着海面上的渡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是什麽样子？过的是怎麽样的人生？」
她看着郭庭的侧脸。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问这个问题的她有点陌生。
「最近我开始有个想法，想搬到国外去，最晚十年就会离开这里，回来的机率应该不大。」她拨着头发，语气悠然，「至於你呢，八成会等到刘育森玩够之後回来，然後跟他结婚，像个欧巴桑一样每天煮菜、洗衣、打扫，照顾小孩伺候公婆，每天乖乖等老公回家，就这样无趣地过完一生。」
细碎的光洒在海平面上，阳光太强烈，让秦海昀想仰望天空里的云都无法直视。
「像你这种对什麽都没感情也不在乎的女人，我很好奇，如果有天出现一个能够动摇你，击垮你内心的东西，会是什麽样子？」郭庭注视她，唇角微扬，「你崩溃的模样，我蛮想看看的。」
风徐徐的吹，吹来潮水的味道，郭庭的侧脸也同时被吹起的长发盖住一半。
「你知道吗？」半晌，她呢喃似地说：「我想自己这辈子做过最後悔的事，就是把刘育森介绍给你。」
她说得很轻，秦海昀却还是听见了。
只是郭庭这句话是指责，还是惋惜？是为她说，还是为刘育森说？当下她听不出来，可是郭庭会有「後悔」这种心情，是她怎样也想不到的。
就在那一刻，秦海昀便知道，也许从一开始郭庭就不曾将她视为朋友。
孤傲的她，从来就不需要这种东西。若未来两人真的离别，她也不会为她流下一滴眼泪。
不曾停过的海风，吹断秦海昀的思绪，没多久，她再度抬起了眼。
发现原本停在远方的云，似乎变得比刚才更靠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