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後的晚上,孟诗阳约安乐吃晚餐,安乐特地翻出衣橱里唯一颜色较缤纷的粉色雪纺小洋装,这是某一年大学舞会时,同学硬拖着她买的,为了这件衣服,她省吃俭用了好几天。
来到相约的地点,安乐垂眸瞧一眼时间,她早到了二十分钟。
她整了整裙摆後,用手轻顺胸前的黑发,想了想,将几缕发丝勾至耳後,她甚少在外头将长发散下,尤其是今天这种特别时刻,她更是紧张地不得了。
「小乐?」低沉的声线传至耳里,安乐抬头,孟诗阳一身休闲服装地站在她面前,「怎麽不进去呢?吹风会不舒服吧?」
「不会不会!这风很凉很舒服。」安乐笑着。
孟诗阳领着她进入一间义大利面餐厅,挂着笑容对服务台的小姐说:「两位,谢谢。」那位带位小姐眼睛一亮,赶紧拿起两本菜单将两人带至靠窗的两人位置。
安乐坐下後环视餐厅一圈,「这里很漂亮。」餐点会不会很贵呢?她在心里默想,她的钱包里只有薄薄的一张蓝色大钞。
「是啊,这是我最近发现的一家餐厅,听说挺好吃的,价位也算平价。」孟诗阳浅浅一笑。
安乐小心地翻开那本看似奢华的菜单,看到最便宜的茄汁义大利面的价位,便松了一口气,「我想要茄汁义大利面。」
久久未听到对面的答覆,她便抬头,恰巧撞进他的眼底,孟诗阳微微偏头,「你,是怕太贵才点那个吗?」随後微微一笑,毫无冒犯之意。
安乐按耐住心中的讶异,她没想到孟诗阳可以隐约猜到她心里在打甚麽算盘,最後她笑说她就喜欢吃茄汁义大利面。
两人的餐点陆续送来,安乐只是低头用叉子卷着义大利面再放到口里,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自己的对面,她却开始有点手足无措。
「你长大了呢。」孟诗阳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安乐抬眸浅笑,「阿阳大哥倒是没什麽变呢。」
两人开始从生活小事聊起,进入状况的安乐也越来越放松,蓦地她想起一个放在心中许久的问题:「阿阳大哥,你怎麽会跑去写作了呢?你以前不是想当医生吗?」
见孟诗阳有些无奈的笑着,「医生啊……要面对太多生离死别了,见过一次,就够了。」安乐不语,她想起了奶奶,想必孟诗阳也是。
「你呢?怎麽会想在出版社上班?」
安乐微微偏头,嘴角牵起浅浅弧度,「算是,缘分吧。」
*
十二岁那一年,孟诗阳离开了台湾,安乐正要踏入另一段求学历程,踏入另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她居住的小镇上就有一所国中,因此理所当然的她进入这所国中就读,但这所国中的风评并不怎麽好,因此有些很注重孩子课业的家长会将孩子的户籍迁到别处以便让孩子就读其他更好的中学,但大部分当地的父母并不会管这麽多,因此升上国中後,安乐还是会常常看到国小时的同学。
安乐为了当初应诺孟诗阳的约定,她在课业上花了非常多时间,甚至可以说,除了陪伴母亲,她的生活只剩下无数的课本与习题。
她没有钱买那些参考书,於是她会去资源回收桶翻找一些同学丢弃的参考书,大部分都是崭新的,那些花钱为孩子买知识的父母们若知道他们的钱都进了学校的资源回收桶,不知道心中会淌多少血呀!
如果写完了那些参考书,她还会去教师办公室询问老师们有没有不需要的作业本或参考习题,少数几个老师还是会苛薄的说:「以为我们这里是慈善机构呀,想要参考书就该花钱去书局买呀,占这些小便宜小心以後吃大亏呀!」但安乐并未回嘴,每每退出办公室,她还是会带着笑容谢谢各位老师,即便那笑容是虚伪的,但她不想再为自己找麻烦,她只想把时间都花在学业上。
班上有几个是小学同班过的同学,而那些新面孔也多少听闻她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林安乐是个智障的女儿。
仍旧没有人愿意与她当朋友,但与国小时相比起来,现在比较没有人刻意欺负她,她在心中松了口气。
有没有朋友,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她敛眸将心思放在数学课本上,她的弱科一直是数理科,尽管与其他人相比已经算是不错了,但她并不就此满足。
「都已经是第一名了,干嘛还这麽认真啊?」一个与她不甚熟的女生仰着下巴看着正在算数学题目的安乐。
安乐的睫毛微微颤抖,还是抬起头礼貌的笑一下,但并未回答那个女生的问题。
「欸我在问你话耶!第一名能吃吗?」
安乐把刚算错的答案擦掉,开始检视方才的计算过程,噢,原来是一开始的公式用错了。
那个女生随後就被她的朋友唤走,在离开之前,她小声的啐了声,有些不满的走向她的朋友圈。
安乐停下手中的笔,看着那个女生的背影逐渐缩小,她垂眸轻笑一声,她可以独立自主,不需要其他人的关注关怀甚至鄙视。
这就是她对其他人的态度。
文科占优势的安乐常常被国文老师指派去参加语文竞赛,朗读、演讲、作文等比赛都可以见到她的踪迹。
安乐他们班的国文老师是个刚开始教书的年轻女老师,对教育怀着极大的热忱,见到安乐这麽有潜力的学生,自然会特别关注她,尤其是知道安乐的家世後,更是为这女孩心疼不已。
升国三那一年,国文老师特地约安乐去谈话,她认为安乐在语文方面的造诣佳,且学业也是名列前茅,应该要去外县市更有潜力的高中就读。
安乐一听便摇头,她没有那些钱可以去外县市,更何况她还有一个无法自理生活的母亲,现在光是学费就难以支付,怎麽可能还去其他地方呢?
老师早就料到安乐的反应,她知道这孩子生活困难,她轻握住安乐的手,「我知道你因为钱及母亲所以不想去更好的高中,但这世界何其大,我可以看到你的未来不应该是被困在这小镇村上的,或许,为了你妈妈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你应该努力一回。」
老师认真地看着她,「只有让自己的羽翼更丰实,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最重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