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大雨过後的台北。
当我在台北车站附近的吃茶店遇上小慧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我和她有多久没有联络了?
「来台湾旅行吗?」我问道。
她说。「老公来这边出差,我又有假期,所以便跟他来走走罗。」
「小孩呢?」我其实不知道她有没有小孩。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在结婚时就约定了不要小孩的。」
「还是像当年那般讨厌小孩子吗?」我笑。
「因为我一直都是悲观主义者啊。从一个人看待小孩子的态度,就能看出他对未来有没有期望。」
想不到,多年不见的我和她居然可以这麽自然而然的开始一段对话。人和人之间的互动,有时候真的会让人难以理解。
「你呢?」小慧在我的对面坐下之後,问道。
「我?」
她说道:「你怎麽会在台北呢?难道你是在这里长住不成?」
跟当年一样,她总是能猜得到关於我的事。
就如当年她猜得到我要提出分手那样。
我笑了笑,说道:「我是在台湾长住,但是住在新竹。我今天是约了朋友在台北见面所以才上来。」
「是做研究方面的工作吗?」她问。「我记得上一次跟你通电邮的时候,你都快念完博士了。」
那个「上一次」,距今已差不多十年了吧?
我点了点头。「是在大学找到一份教职。但到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副教授而已。」
之後,话题转到一些琐事,以及各自在台北的见闻。不一会,服务生端来了她的饮料,暂时中断了我们的对话。
服务生走开之後,她问我道:「你呢?」
「喔?」
我心想,她怎麽又问这个问题?
小慧给我一个「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表情,说道:「感情有着落没有?结了婚吗?」
「喔,这个。」我吞了吞口水。「是结过婚,但在五年前分开了。」
话说回来,当年若不是前妻提出离婚的话,我大概不会离开加拿大,来到台湾吧。
她又问:「那现在呢?有没有女朋友?」
打破沙锅问到底,是她一贯的性格。
「你这个副教授,不会跟女学生闹绯闻吧?」她促狭地说道。「从你以前的性格来看,好像大有可能哩。」
我只是笑笑。
当我拿起已经微凉的奶茶,喝了一口的时候,注意到在小慧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来自书店的棕色纸袋。
我问道:「刚才在书店买了甚麽书?」
她「喔」了一声,从纸袋拿出了两本书:《挪威的森林》复刻版的上、下册。
当年的文艺青年,都喜欢手上拿着一册《挪威的森林》,幻想自己便是男主角渡边,周旋在两个女主角之间。但其实,当时的我们,对於故事里所描述的寂寞有多深的体会?
我笑道:「我依稀记得我好像也曾经拥有过这本书,但借了给某人之後就一直没有回来了。」
小慧露出略为俏皮的表情,说道。「我在搬屋的时候弄丢了。」
看到《挪威的森林》,我忽然有感而发:「人年纪大了,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就会变得越来越低,也提不起劲看新书了。即使勉强看了也吸收不了多少。除了研究方面的书之外,这几年我大都是看以前看过的书。」
「但在不同的年纪看同一本书,那感觉也会不一样吧?」她说。
「也许啦。」我说着耸了耸肩。「但更有可能的是,当年的感觉都被我忘得一乾二净了。」
「不会吧?」小慧笑道。「我看你是想把当年拿着这书耍帅的行为推得一乾二净吧?」
关於从前的话匣子一开,之前一直没有提及过去的我们,开始一件又一件数着往事:冒着雨从香港大学跑到山下的茶餐厅吃午饭;在清凉的晚上一起乘电车游闹市;还有在离岛时遇上台风,回不了家,只好租了一晚渡假屋过夜。我还记得渡假屋房东看着我们时那带着促狭和暧昧眼神。
「还好那天甚麽事也没有发生。要不我爸一定不放过你。」小慧笑道。
「我哪敢?」我说道。「我可不想被你爸一枪击毙。」
小慧的父亲,是当警察的。
我又问道:「你爸现在可好?」
她低了低头,说道:「两年前过身了。是癌症。」
「啊。」我吃了一惊。「对不起。」
「没关系啦,你又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事情是来得很突然。爸被诊断出有癌症之後几个月就离开了,也没有甚麽痛苦。也许,相比起要长年累月的受病痛折磨,这样对他反而比较好?」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嗯」了一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