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流星
大鹏是会里一流的阻击手。
他就像埋伏在远处的一只凶残大鸟,静静观察着猎物。他没有立刻出手。他很有耐心地尽自己警察义务的同时,也很有耐心地寻找一个机会,一个完美狙杀的机会。
他翻着老大给的调查资料,包括KEN的行走路线,以及医院内线报告上去的他和保镖的一些动态,还有与警局同僚闲扯时候特地聊上的那个雨夜情况。
大鹏敏锐地觉察出卫明和KEN之间那隐约的情愫。这种情愫让他琢磨不透,那种看起来像保镖,像上司下属,像友情,又有点像爱情。
凭借多年工作经验,沉淀着,让他觉得这种飘渺的东西,很可能会为他提供一次机会。
他一直在思考,KEN身边跟着个女朋友,太亲近了,出门一起,还成天在他身边乱晃,动静太大,不好下手。
是不是该用卫明的号码把目标单独约出来?老大给了变音的东西。不过无法模仿卫明的语调。或者,用短信吗?那男人被短信骗过一次,还会继续相信吗?
大鹏的直觉告诉他,这些小把戏都骗不过KEN。
直到那天,街道巡逻的同时,埋伏跟踪的大鹏,遇见从酒吧出来的卫明,和远处走着的KEN。他看了一眼,就明白这个机会不远了。
他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玩弄着那个小巧的枪。现在,他要思考该从哪个角度进行狙击。
在楼顶往下打吗?不行,子弹很小,太高,风力影响轨迹。从旁边的巷子里,在他经过的时候打侧面吗?不行,视觉范围太小,有行人,不稳定因素太多。
三发子弹,最重要的还是第一弹。要是可以,不必全部都用。
一击必杀。
枪很小,握在手掌里,握拳,可以全部把它包裹住。
他就这样思考着,反反复复摊开手掌,又握拳把枪包住。
经过改良的特殊小枪,无声无息,小巧的子弹速度很快,就像是一发透明的空气弹。
大鹏亲眼在房间里见到老大射击。安静地一秒见血。子弹出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火花。大鹏甚至看不到老大是怎么个动作。
手枪在又一次摊开手掌后,不小心滑了个角度,蹭着衣袖掉在桌子上。
拥挤的街道,孤立的目标,很小的枪。
一丝笑意挂上大鹏的嘴角。
卫明确实给KEN打了个电话。
“一起出来喝点酒好吗?”他说。
“好。”KEN答。
晚上八点,卫明进了酒吧。八点十五分,KEN也进了酒吧。一个人。没带女朋友。
远处的一个巡警用食指推了推银边眼镜。
卫明最近开始严重失眠。
他曾经尝试努力把自己放空,什么都不去想,但是不行,心里面总像扎了根刺,让他强烈的心神不宁。这种情况虽然似曾相识,卫明更愿意把理由归结为,夜里热闹的街道上,连续遇见好几次KEN和女朋友成双成对的身影。
酒吧的小隔间里,KEN与卫明,相对着坐,一人占据一个方向。
“我打算去旅行。”卫明拿起杯子,喝了口,浓烈的辣。
“哦。去哪?”KEN也垂着眼,喝着酒。
他们都很平静。
“还没决定。”卫明说。总之,能离开这个城市就好。
一个圈着个遥控锁的钥匙,放进KEN的视线里。
“出去一段时间。”卫明说,“我用不上。这个是车的钥匙,你随便吧。”
“什么时候回来?”KEN移开视线,望向卫明。
“玩够了,就回来。”卫明盯着桌面上的一点,没有看他。
回来了,又怎样呢?那还不如直接搬去外地吧?
唔,带着堆行李找住处也麻烦,还是先去散散心好好玩一轮吧,顺便去那儿看看能不能找到个工作,找个房子,订下了,然后,回来,再搬走吧。
恩,就这样。
就这样。
熟悉的沉默蔓延开。
“就这样?”KEN淡淡的声音。
卫明动了动口……
你知道吗?我喜欢了你三年。我知道这段感情是不对。我发现自己没法喜欢上女人,或者其他的男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沉默也好。我曾经以为我们能够走下去,我的爱情在你身上,原来最后却只是我单方面的执念。你开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我觉得这对于你,是最好的方向。现在的我,还没有坚强到能放下这段情。这个城市里有着我们太多的回忆。我想,也许等我离开了这里,过了漫长的岁月后,就会淡去吧?
你知道吗?曾经在我的梦里,出现过一个声音,问我,你愿意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在众人面前许诺愿意这样吗?我说,我愿意。
哈,是不是很可笑,搞得跟结婚似的。明明两个男人是不可能结婚的。
哦对了,我一直想问,那时候咖啡厅里的是你母亲吧?你跟她聊了什么呢?为什么她会打你呢?我还想问,那天地下室里,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你惹了谁?你跟女朋友过得好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哈,你看,我真是太八卦了。
最终,卫明却是笑了笑:“恩,就这样。”
恩,就这样算了吧。
卫明进了酒吧之后,一直觉得有种莫名的心慌。他唤来服务生,匆匆忙忙结了帐。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好。”KEN站了起来,两个高大的男人相对而立。
卫明的手动了动,轻轻伸过去握住KEN冰冷的手。
祝你们幸福。卫明想说。
“再见。”卫明却说。
随着酒吧门越来越近,卫明感到浓烈的不安在心里越积越多。
我到底怎么了?
卫明的心一阵阵慌着,血液在奔腾抽搐着。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逃离一样推开了酒吧门。
卫明出了酒吧,往街道的一端走去。KEN出了酒吧,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两个相反的方向,背驰而行。
一个巡警与卫明擦肩而过,融入了大街里滚滚的人流中,朝着KEN的方向走去。
他用食指推了推银边的眼镜,一抹淡淡的笑意浮上嘴边。
卫明走出几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他大口地喘着气,像一个溺水的人,冷汗开始顺着他额头流下。
他紧紧捂着胸口,胸膛里的心脏莫名其妙地剧烈跳动着,冲撞着。
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脚步停了下来,转了个方向,KEN的身影夹杂在行人中,越走越远,就快看不见了。
犹豫了一下,他快步朝那边跑了过去。
这种感觉是那么地强烈,那么地熟悉。
近了,近了。
巡警静静地跟在KEN身后。
很好,身边的人流很多,都在聊天,看周围的花灯,看周围商铺。很好,没人注意这边。很好,这个位置可以掩盖一下。很好,前面有个拐角,人流会顺着拐角转弯,这个角度,子弹出去的同时可以若无其事地顺着行人移开,等那群人发现他倒下的时候,我还可以顺道折返回去,扶住他,为他检查伤口。要是没伤到要害,就在扶住他的瞬间,再补一枪。
就快近倒了擦肩而过的距离。
大鹏抬起了手。
手里空空的,他似乎仅仅是想抬手扶一下眼镜。
手臂很自然地,划了个弧度,袖口就快与KEN的后背平行了。
一抹残忍的笑意。
大鹏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一根细细的纤维绳受力,拉扯了一个位置。
没有一点响动,没有一丝火星。
一发几乎透明的子弹在一瞬间,射进了一个躯体中。
轻微的,噗的一下。
鲜血在衬衣里渐渐蔓延开,外套已经包承受不住这片湿热,开始浸染出一片小小的血迹,然后慢慢扩大开,大鹏愣住了,卫明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手臂在扳动中落下了角度,子弹射进了卫明的腹部。
“你……”大鹏确实被吓到了。
他是怎么发现的?他明明是从我身后过来的,他能看到我的袖口吗?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哎哟,你怎么了?”大鹏关切地扶住卫明,趁行人还没察觉不对劲的时候,用力抽出那个手,又一次偷偷地抬高了一个角度。
很好,拖了几秒钟,目标还没走远,趁没有行人隔开,还来得及补一枪。
下一秒,那只有力的手又扳了过来,同样的,这一枪打在了卫明的大腿上。
仿佛想用身体去包裹住这个危险,卫明无意识地把藏有小枪的手臂拽到自己的那个方向,卫明在KEN身后,那个远离KEN的方向。
卫明的腹部被打穿,血液蔓延到身后。旁边路过的一个女生发现了这片不协调的颜色,开始惊叫起来。
一切在短短的几秒内乱了套。
卫明紧紧扯着大鹏的手,大鹏慌乱地想要挣脱他,藏在袖子里的枪在扭动中,被纤维绳栓着滑落到大鹏的手里。
前面的KEN听到惊叫声,回过头,看到一个巡警在紧紧地扶着卫明。卫明的腰弓着,外套挡了下来,只看到大腿蔓延开的一大片血迹。
很好,还有一发子弹!
枪被握在手里,手腕在卫明的牵制下偷偷转了个角度,对准了接近的KEN。
“别过来!”卫明朝一无所知的KEN吼道。剧烈的疼痛在短短的几秒里铺天盖地地袭来,血液大片蔓延开,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他不知道那个枪还有多少子弹,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阻挡第三次。
毫无征兆地,一只陌生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紧紧抓着大鹏的手掌,往下按了个方向。
最后一颗子弹打在地上,深深印下一个尘土飞扬的弹孔。
另一只陌生的手伸了过来,紧紧钳制住大鹏的另一只手。
两个高大的陌生路人,一左一右,紧紧抓住了大鹏。
一把冰冷的枪抵在大鹏的后脑上。
“别乱动。”身后,一个穿着普通的行人说。他朝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个同伴包围过去,其中一个从包里掏出一副银亮的手铐。
哈,运气不错,好像遇上便衣了。
卫明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几个人扶着他,手里满满的都是血。
KEN想接近他,却被一个便衣拦住了。
卫明轻轻闭上了眼。
恩,就这样吧。
回想起来,我在强烈的心慌中,追了上去。
就快接近KEN的时候,我看到前面的巡警抬起了手臂,看起来像去扶眼镜。然后,我发现,他袖口有那么一瞬间,有东西反射了一下灯光。我下意识地冲过去,拉住那巡警的手,往下拽了一个方向。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匕首什么的。哈,我真是太天真了。我居然去突然拽一个巡警。真是失礼的行为,但是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必须去抓住那个手臂。不管是不是真的错了,没准也是我自己神经过敏罢了,大不了事后最后给那警察骂俩句道个歉就好了。
不过呢,我猜对了,那巡警确实是个危险的家伙。我最后好像被什么打中了。真是好疼啊。是抢吗?奇怪,我没听见任何声音,也没看见任何火花。我甚至不知道子弹是从那里来。后来才发现枪是藏在了袖口里。那么小的玩意,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时间到底过去多久了?我好像受了伤,有一种很疼的感觉,为什么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呢?我痊愈了吗?
这里是哪里呢?
晴朗的天,阳光没有一丝温度,他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卫明环视着周围,这里是一片山林,有一条小路通向林子的深处。
他往前走着,觉得身体轻盈着,心情愉快着,好像世间的一切烦恼都消失了。
对了,这条路似曾相识,我好像在哪见过?
卫明被推进手术室里,八个小时。
KEN在手术室门外,坐了八个小时。
他的女朋友过来,坐到了KEN身边。她的小手握住KEN冰冷手。
“放心,他会没事的。”她安慰道。
“莉莉,你先回去吧。”KEN说,伸手温柔地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听话。”
莉莉有点担心地望着KEN。
血库的存血不够了,正在紧急调用。病患腹部被打穿,大腿被打穿,动脉断裂,大量失血。那血液怎么补都跟不上流出的速度。他把满腔的热血压榨出去,好像迫不及待地给世界展现着一种另类的存在。
卫明是AB型的血,而KEN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在他的要求下,医生检验了他的血,又拿卫明的血液样本检查着,仔细对比着。最后,医生点点头。
现在已经接近最大献血量的KEN苍白着脸。
莉莉为他擦了一下额上的冷汗,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袋热腾腾的包子,和一瓶果汁。
“吃点吧,看你吃了我再回去。”莉莉在他旁边坐下了。
手术是凌晨十一点左右开始的,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第二天的清晨七点。
KEN一个晚上没有闭眼,他觉得很晕,很累。包子的香味刺激得他想吐,他硬生生给忍住了。
“你回去吧,听话。”KEN挤出个微笑。
“你也休息一会吧。”莉莉凑过来亲了KEN一下,“他的家属应该很快就过来的。”
“恩,等他们过来,我再休息。”KEN垂下眼。
莉莉离开了。
KEN望着手术室那盏亮着的灯。
他还会有亲人过来吗?
我走在这条深林中的小路上。
这里的空气真好。我不觉得累。我从没有那么轻松过。我到底是怎么了?
对了,这条路的前方是通去哪的呢?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主治医生出来,摘下口罩,也是一脸的憔悴。
“谁是他家属?”他问。
“我。”KEN强忍着眩晕站了起来。
卫明一个人继续走在路上。
他往旁边看了看,隔着半人多高的草丛,有一个隐蔽的岩洞。
哈,我想起来了。
这是毕业旅行的那条路。尽头是一片大湖。哈哈,我怎么又过来了?今天的天气真好,为什么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呢?
“他还没渡过危险期。”医生的话断断续续回荡着。
今天是关键……剩下的,得看他自己了……
周围真是好安静啊,这条路真长。
对了,我还想着带上KEN一起去看看湖的呢,那儿真漂亮。
不过,看来,这次,似乎去的只有我自己。
重症看护室有一扇大大的玻璃窗。KEN站在厚厚的窗前看着他,卫明一脸平静,仿佛睡着了。
旁边有人靠近。KEN移开视线,落在小萧的脸上。
“你去休息一下吧,我们在。”小萧也不看他,直接坐到看护室旁边的凳子上。石子带了点水和食物,也过来了。
KEN去到他们身边,隔开了个空位,坐下了。
“我睡一下。”KEN靠着墙,轻轻闭上眼。
“恩。”小萧应道。
唔,快到那个岩洞了,哈,那些痕迹应该都没有了吧?要不要过去看看呢?
脚步移开了点,又停了下。
算了,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快点,病人情况有变!”
通通通的脚步声。
KEN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发现身上盖了件外套,是石子的。
现在小萧和石子在玻璃窗前,一脸的焦虑。
重症病房里不断地有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也是一脸的焦虑。
他站了起来,想走过去看看,身子刚刚一动,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伸手扶住了墙。
他觉得自己失去了走动的勇气。
卫明觉得有点累,不太想走。
于是他在路边找了个大石头坐了下来。
很多事情就像过电影一样,杂乱无章地浮现出来。
那一次卫明没有带伞,KEN在暴雨中出现在大门,他们一起走在路上,路边有着很深的积水。车辆行驶而过,他为他挡飞溅的积水,结果没挡好,身后的KEN还是被淋了一身。
反正那时候我已经湿透了,不在乎再湿一点。
而你不同,那时候你有伞。那把伞很小,但不管多小的伞,多细微的理由,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躲进伞里。
也对,你不该被淋湿。
卫明轻轻笑了。
那个巡警应该被抓了吧?
你看,这次我终于为你挡好了。
小萧和石子一脸的憔悴。
他们两人守在病床边,轮着休息,熬了一个通宵。
当得知卫明又抢救回来了后,KEN再也撑不住了。在他晕倒之前,小萧过去扶住了他。医生给他打了些吊瓶,然后在他们的劝说下,KEN回去睡了一觉。
现在,是新的一天的早晨,KEN过来替换他们。
小萧走的时候,拍了拍KEN的肩膀:“医生说,危险期过了。但是由于脑部出现过缺氧,醒不醒的过来,还是要看他自己。”末了,又补充道:“我们傍晚过来。”
KEN垂下眼,点点头。
吧嗒一声,门关上了。
病房里卫明静静躺着,身上依旧是插满了管子。
KEN静静坐着。
卫明,你看,我们两个,又沉默起来了呢。
卫明在小路边上坐了很久,但是他不想走。
这个地方一直是晴朗的天空。
他好像坐了几秒钟,或者是几分钟,或者是几个小时。
有一种思念牵引着他,他觉得自己在等着谁。
卫明已经躺了一个月,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主治医生对他说,按这个情况继续下去,他可能永远起不来了。
主治医生是白天过来的,白天只有KEN一个人在,医生的话只说给了KEN知道。小萧和石子也是偶尔回下公司处理事情,更多的时候是傍晚过来,轮着休息守着他。莉莉白天在上班,晚上下班的时候会过来看看。
KEN断断续续地回趟公司,处理一些文件。更多的时间,是来病房里陪着他一起沉默,就像很多个日子前,卫明陪着他那样。
KEN朝窗外望去,明明是白天,外面阴沉沉的,积累已久的云,终于下起了雨,宣泄一样,劈里啪啦地打落在窗上。
他起身,把窗关小了一点。
室内的雨声小了,吵杂着被隔绝在窗外。
卫明觉得自己坐得累了,于是就站起来了。
时候到了,我也该走了。
他看了下眼前的路,应该快了吧?
在走下去,就快到湖边了吧?
恩,那我就走吧。
室内的寂静终于让KEN觉得受不了了。
“卫明……”KEN薄薄的唇动了动。
我跟你说,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我很感谢你。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你一定很好奇那个咖啡厅的女人是谁吧?我发现我总是在费尽心思地准备着一些话,等着去回答你的提问。你却一直没有来问我。你看,我真是太自作多情了。不过,我也松了一口气,要是你真的问起,我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去回答你。
我跟你说吧,这个事情从哪里说起好呢?我有个不光彩的母亲,她是黑道老大的情妇。这个事情我也是最近半年才知道。因为我母亲主动来找上了我。她说再亲的人还不如血浓于水的亲人。她的意思是与我一起合作,贩卖一些毒。母亲她打算偷偷自己干。在那情人眼皮子底下偷偷赚钱。我觉得她真是太天真了。其实我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没准是个老头子呢,哈,你说对不。这是非常赚钱的事,母亲跟着她的情人,偷偷摸清了不少门路。不过我拒绝了她,那天我骂她是婊子,把她惹火了,她说我是贱货,就当没生过我这儿子。哈,你说可不可笑,到底谁才是贱货呢?我不想成为她赚钱的工具。你看,我跟她分开那么多年,除了她主动跟我说的事,其余的,我对她一无所知。你看,随着时间,这些感情早已经淡去了吧。
对了,警方也来找过我问话。但是我知道得实在太少,他们问了我很久,就是我从地下室出来后的那批警察,他们一直在跟进这事情。我也真的回答不出什么。母亲除了一直在劝我要不要一起去做生意,其余的,联系的卖家,买家,交易地点等等等的详细情况,她全部没告诉我。
我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些纷争中。原来那个巡警是黑道上的人。他们观察了他很久,但是那个巡警一直伪装得很好。便衣他们并不是碰巧出现,而是跟踪了他一段时间。不过他们出手还是太晚了,要是他们能早点发现那个枪该多好呢?
那把枪真小,原来可以藏在袖子里。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其实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巡警手里有枪的?
对了,我的母亲好像失踪了。
哎,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我们还是换一个吧。
我跟你说,我的第一个女朋友,跟一个分开了五年的男朋友复合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啊,明明都隔了那么长的时间,居然还能在一起。她说忘记不到他。难道一段感情真的那么难忘记吗?要是她的心再坚定一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跟你说哦,我跟莉莉没有发生什么关系。是不是很奇怪?莉莉有几次有意思想留下,最后还是被我劝走了。我总是不想留其他人在我的公寓里过夜。哈,看起来,我骨子里可是个正直的人呢,你说对吧?
对了,我和莉莉打算在下个月底结婚。
我跟她认识,算起来,差不多有三个多月了吧。她确实是个好女孩。
你也快点找个女朋友成个家吧。
没准我会有个几个孩子,你也有几个孩子,他们还能一起成为玩伴呢……
卫明,你可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今天的话多了起来。
我总觉得今天必须得说点什么,很奇怪对不对?
哈,我也觉得奇怪。我真是啰嗦,跟个老头似的。
我有点害怕,那种感觉告诉我,要是今天不说,可能以后就没机会再说了。
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嗨,卫明,你有在听吗?
卫明听见了什么声音,回过头,却什么都没见着。
他走出几步后,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让他停了下来。
就像很多个日子前的那个雨夜一样,他偏离了一条路。
他摸索着,越过半人多高的草丛,朝岩洞走去。
他只想去确认一件事。
KEN,你是不是还在那里等着我呢?
傍晚,莉莉下班过来,陪着KEN坐了会。
他们都还没吃晚饭,莉莉有点饿了。眼见时间不早了,她轻轻拉了一下KEN,“走吧,该回去了,让护士来陪一下吧,小萧应该马上就到了。”
“好,走吧。”KEN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卫明。
吧嗒一声,门被轻轻关上了。
一片寂静。
窗外的雨哗啦啦地大声宣泄着,就像卫明没带伞的那个雨天,就像岩洞里度过的那个雨天。
一滴泪从卫明的眼角滑落。
卫明在住院第三十八天的一个深夜里,醒了过来。
这情况把守在一边的小萧给吓了一跳。被推醒的石子连忙出去喊来了护士。
“你他妈的终于睡够了!舍得起床了啊?你这大混蛋!”小萧和石子围在床边,又惊又喜地骂着。
卫明知道,他原来早已经走进了他们的圈子里。
酒吧里的那几个人的圈子里。
却不是那个人的心里。
卫明醒来后,恢复得很快。
又过了一个月,卫明出院了。
一切似乎恢复到了平常的轨迹中。
KEN对于卫明的清醒,确实激动了一把,但是似乎纯粹是一种友谊。就跟小萧和石子那样的反应。
小萧和石子渐渐淡出了他们的视线。
闲聊中,卫明知道,他们还会常常去一下酒吧。
“找个时间,一起来喝几杯。”小萧拍了拍卫明的肩膀。朝一边的KEN点点头。
“走了,多注意休息。”小萧和石子离开了。
病房剩下KEN和卫明。
“听说你要结婚了?”卫明收拾着东西。
“是的,这个月底。”KEN说。
卫明算了下时间,大概是五天后。
“五天后。”KEN补充。
“恩”祝你们幸福。这几个字在卫明心里徘徊着,就是挤不出去。
“这个还你。”一个圈着个遥控锁的钥匙递了过来,卫明没有接。
这把钥匙似乎成为他们之间的唯一联系。卫明唯一的,留在KEN身边的东西。
“我打算去旅行。这两个月可把我闷坏了。”卫明没有去接,依旧埋头收拾东西。一滴泪水偷偷滴落在行李上,卫明悄悄揩了下眼。
“可能一个星期,可能是半个月。”可能是永远吧。
“哦。”淡淡的回应。剩下的话刚要萌出小小的芽,就被KEN抑制着,狠狠掐断了。
婚礼的前五天,卫明出院了。
他收拾好东西,独自打了个车,回宿舍了。
宿舍空了两个多月,六十多天,一千四百多个小时。
到处落满了灰。明明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却变成了荒废已久的感觉。
他精神不错,虽然伤口还是有点疼,但是某个地方的疼痛,狠狠地掩盖了腹部和腿部的伤。他摸了一下右手臂,上面弹孔的痕迹还在,深深的凹陷着一块。
他灰扑扑地坐着,觉得心里有某个角落,跟宿舍一起荒废着。
婚礼的前四天,卫明默默地收拾着行李,顺便去买了张车票。
莉莉说想去野外玩,于是KEN带着莉莉,去了一趟毕业旅行的那个山庄。他总是想过去看一下,弥补心里的一份遗憾。这次,他跟莉莉,还有许多游客一起,走上了一条路,路过岩洞的时候,KEN忍不住偷偷去看了一眼。
游客们前进着,他们随着游客前进着,一股庞大的流动方向,谁也没去注意那半人多高草丛后的岩洞。是啊,谁会特地去注意那些偏离轨道的地方呢?那么远,那么隐蔽。
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KEN心头。
不,不,别想了,别想了,就这样吧。
他们最后走了很长一段路,到达了终点,KEN终于见到了湖。
“这竹筒饭有点咸,”莉莉把吃了一半的饭放到一边,夹了点青菜给KEN,“一点都不好吃,老公,多吃点青菜好。”
“恩,KEN夹起青菜,吃了一口,“确实不怎么好吃。”
他觉得没了胃口。
晚上他和莉莉睡在一起。
莉莉抬起头亲吻着他的唇,亲吻着他的脖子。莉莉火热的胸脯贴到他强健的胸膛上。这种索求自从认识以来就发生过好几次。KEN知道莉莉想要什么。他跟以前一样,轻轻推开莉莉,笑笑说:“饶了我吧,我累了,都快结婚,你急什么?”
莉莉有点不满,但是看见KEN那温柔的笑意,似乎一切的不满又烟消云散了。她甜甜地又亲了一口KEN,紧紧偎依在他怀里睡去了。
在很多天前,有一个男人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沉沉睡去。
在很多天后,一个女孩抱着他,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恩,挺好。对吧?
恩,就这样吧。
婚礼的前三天,卫明带上车票和轻便的行李出门了。
布满尘埃的宿舍依旧还是布满着尘埃。卫明已经不想去打扫了。
就这样吧。
恩。就这样。
车是晚上二十点左右开,卫明在十八点,也就是下午六点的时候就到车站了。
他远远地坐在候车室边上的楼梯里,无聊地玩着手机。
有意无意地点开一个号码,看着发呆。
他点开了短信编辑页面。
他觉得,想说点什么。
KEN和莉莉在吃晚饭,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莉莉喜欢吃饭的时候开着电视看,KEN也就陪着她一起看。时不时聊着新闻,聊着八卦,有时候谈谈周边的一些新住宅。
他们还没买新房,莉莉并不在意,她觉得结了婚,再慢慢看房子也不迟。
卫明把编辑好的短信又删了个干净,又从第一个字开始,斟词酌句细细筛选。
“我今晚就走了。晚上二十点的车。D311。动车呢,开通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坐,据说速度很快,一眨眼就到目的地。对了,祝你们幸福。”
短信发送了出去。心里空空的。
他应该不会来的吧?
切,我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KEN的手机在桌子上亮了一下,一个短信过来。
但是他和莉莉在饭桌那边聊着天,谁也没去注意。
卫明又坐了一会,想了想,又编辑了一条短信。
“你知道吗?曾经在我的梦里,出现过一个声音,问我,你愿意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我说,我愿意。”
短信发了出去,卫明关上了手机。
想说的终于都说了。
恩,就这样吧。
卫明觉得有点累。
他轻轻合上了眼。
吃完饭后KEN和莉莉牵着手出门散步了。
莉莉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留在KEN公寓里住下。他们散步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KEN收拾东西准备休息,发现手机上的两条短信。
他打开,看了看。
然后把页面关了。
拿着手机,想放下,手停了停,又打开页面,看了看。
这次,他坚决地,按下一个键。
几秒的时间,把两条已阅的短信彻底删了。
婚礼的前两天,一个新闻铺天盖地地占据了屏幕。
KEN在公司忙了一天,接待了几个客户,无暇顾及其他。
终于,下班,晚饭,莉莉打开电视,他们边吃边看。
新闻可能是重播,也可能是最新跟进。主持人口沫横飞地报道着一个事情。断断续续的词句跌落出来。
……月……日晚上二十点三十分左右……站开往……站的D311次动车组列车运行至……路段,与前行的……站的D1234次……发生追尾……后车……车厢从……桥上坠下……这次事故造成四十人……死亡……约……人受伤……
“这真是灾难啊。”莉莉咋舌,“昨晚的事情哎,真严重,D311恐怕那车厢的人全都……唉,才四十人,那么严重的车祸才死个四十人,鬼才信咧,又在放屁了。”
莉莉往KEN碗里夹了些菜,叫他多吃点。
KEN没动,他望着电视上的一组数据。
昨天。
晚上二十点三十分左右。
D311。
他想再次确认什么,翻出手机,那两条被删除的短信昨天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找出个号码,犹豫了一下,没有拨,又把手机关了。
夜里,KEN失眠了。莉莉在他身边睡得很香。
KEN偷偷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咬牙,拨了那个号码。
他和卫明晚上睡觉时候,手机都是一直开着。
这是他们长期以来的习惯。
KEN太了解了。
电话拨通后,我该说什么好呢?突然就给他打电话……唔,就说是不小心按到的吧,恩,他接电话,我就挂断好了。
电话响了一下,接通了。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婚礼的前一天上午,KEN在公司里,望着手机发呆。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号码那么执着。他早上拨打,隔了半小时又拨了一次,隔了两个小时又拨了一次。
那边被无数次接通。
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卫明,你的手机怎么没电了?
你又忘记充电了吗?
都快整整一个上午了,你的备用电池还在的吧?
换个电池用得着那么久吗?
你到底在忙什么?快开机接电话呀。
我费尽心思准备的一些话去回答你,你好歹给点面子,让我有机会去说一下呀。
婚礼的前一天下午,忙着准备婚礼。
KEN趁着空隙,又拨打着那个号码。
婚礼的前一天夜里,一颗流星悄悄地划过天际,它曾经努力地尝试散发炽热的光,在这庞大夜空中,它挣扎着,那微弱的光是实在太小,太短暂,它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它仅仅存在了一刹那,接着,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好像逃离一般,成为了灰烬。
婚礼当天,婚礼。
KEN穿好了礼服,坐在公寓里。
那一天,那个笑起来很阳光的人把沙发上的毯子叠了一下塞进包里,他去阳台,把自己的衣物收拾好,有些还没干透,他一个不漏地全塞进包里,他还去洗手间,把新买的牙刷和杯子塞进包里,他在饭桌上找到自己的杯子,塞进包里。
这空间里的卫明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一次,他似乎真的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