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旅馆附近的一座公园，还没来得及环视一圈，雨音就在水池边发现了熟悉的身影。而对方也很快注意到她，举手朝她打招呼的同时，脸上也扬起了笑容。
远远看去，那纤瘦的身影套着一袭白色的洋装，配上刻意烫卷的长发，在背後的水光映照下，美得像是洋娃娃。
相较昨天，今天的林安薇似乎穿得更华丽了些。
没去追究林安薇的衣着打扮和记忆的差异，雨音回以微笑，稍稍加快步伐走近。
「薇薇姐。」
「雨音，抱歉这麽早把你找出来喔。」林安薇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已在她身边落座的雨音一愣，恍惚之间，似乎时光又倒流到十年前，林安薇还没离开的时候。
那时的林安薇，规则根本完全困不住她，虽然深受孩子们崇拜，却让辅导员们非常头痛，偏偏她的逃跑功夫又极其高明，辅导员们出尽法宝，还是抓不住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和林安薇关系最好的雨音便常常成了替罪羔羊。
每当她被辅导员抓住训诫，回到房间之後，林安薇就会像这样摸摸她的头，跟她说对不起，还会送她糖果。
到了後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即使被辅导员责骂也不会难过的那份心情，到底是因为那颗糖果，抑或林安薇的安慰？
看着林安薇笑意弯弯的眼睛，雨音这才惊觉，那些被她一度封存的过去竟还记得那样清晰，完全未因时间而褪色。
也许，那些属於青春的片段确实太美好，才会让她在林安薇离开那麽久以後，还执着地放在心上。
「雨音？雨音？嘿，你还在吗？」
被林安薇的连声呼唤催得回神，她晃了晃头，这才发现身旁的林安薇不知何时已收回了手，正用纳闷地看她呢。
「怎、怎麽了吗？」
「这问题该我问你吧。」林安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末了又弯起了唇，「莫不是太想我了？」
「薇、薇薇姐！」她的脸颊一下子胀红，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喊出对方的名字，却只引来那人的大笑。
听着林安薇似乎怎麽也停不下来的笑声，雨音渐渐冷静下来，再看那人笑得几乎直不起腰的样子，一双黑眸里流淌过一丝无奈，再度开口之际，语气竟自添了几分怀念。
「太好了。」她低低说着，也不理会林安薇瞬间顿住的动作，只直白地道出自己的感想，「总算又是我认识的那个薇薇姐了。」
「……」有那麽一秒，林安薇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麽，但半晌之後，她终究还是合上嘴巴，放弃般摇摇头，「呵，雨音，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如果我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你呢？
望着林安薇身上那袭洋装，那有那头漂亮柔顺、却像是装饰一样的卷发，雨音终於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跟着对方笑了起来。而记忆，也就这样和林安薇的笑容一起，一片一片，重新拼凑出童年的模样。
在孤儿院度过了十五年，就只有和林安薇相遇的那一年，雨音才第一次有了「安心」的感觉。
这话听上去有些夸张，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里面绝没有任何虚构成分。
在那个全然黑暗的地方，林安薇温柔的拥抱，就是她唯一的救赎。
如果没有林安薇，如果那个地方里唯一的美好都逝去，如果失去支撑她的那份力量……她不晓得自己怎麽还能坐在这里？
在那种她每时每刻都恨不得逃离的地方……
「雨音？」再一次叫出她的名字，这回林安薇看向她的眼神更奇怪了，「怎麽一直发呆？」
「咦？啊，抱歉，有点走神了……」
「跟薇薇姐说话就这麽无聊？刚刚还说你跟以前一样，看来也不然。」林安薇说着，伸手朝雨音的额头作了个弹指的动作！
「唔！」雨音闷哼一声，抬手捂住额头。林安薇弹指的动作稍微有些太用力了，但看後者一脸「恶作剧成功」的轻松笑容，雨音瘪了瘪嘴，倒是没有发出抗议。
林安薇收回手，盯着她揉捏自己伤口的模样一会儿，再度出声的时候，语气里竟有种不易察觉的叹息。
「雨音长大了呢。」
「……咦？」她一愣，转头看向林安薇，却只看见後者脸上近乎漠然的平静。
「如果你真的没变，如果你还是以前的雨音，你一定会哭的吧……」拉开雨音的手，林安薇凑上前去，彷佛在审视那个自己弄出来的细微伤口，「是什麽改变了你？」
而雨音回望她，触及她冷然的目光，一时间竟有些怔然。
「昨天那个男生？」右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林安薇嘴角微挑，终於再度露出了笑，但和刚刚不同，她此刻的笑容竟自添了几分诡异，「你现在的家人？」
雨音几乎无法自控地看着她的眼睛，明明恐惧着那里面的讯息，却彷佛被蛊惑一般，怎麽也移不开视线，全身更难以自抑地颤抖着。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多久？一秒？两秒？三十秒？一分钟？雨音通通不晓得。似乎，当她望进林安薇的棕眸，世界就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空间里，只剩下相互对视的两个人。
「……薇薇姐？」
当林安薇的眸色渐渐转沉，雨音终於再也压不住从心底那份没来由的害怕，喊了出声。也就在她开口的那一刻，林安薇的棕眸迅速地流淌过一丝犹豫，却在更短的时间内，再度归於平静。
而林安薇适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扬起了笑──不再让她感到陌生，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属於薇薇姐的笑容。
「雨音，你幸福吗？」林安薇的声音很温和，温和到她差点就这样沉醉在她的声音里。而这回林安薇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看着她，微笑着，等待她的回答。
几乎无法承受那样专注的目光，雨音迟疑了一下，终於在脑海里闪过庄蝶儿脸容的同时，点了点头。
林安薇听了也没多言，移开了自己的手，起身走离水池几步，然後背着手，转过身来看她。
「如果雨音能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就好了呢。」
最後一个音轻轻落下，散落在伦敦迷蒙的空气中，而雨音终於没能弄清，林安薇忧伤的笑容背後，到底藏着什麽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