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所謂不知 — 所謂不知-01

正文 所謂不知 — 所謂不知-01

《楔子》

楼书宁。

不知道哪里又传来了这个名字,赖天峖停下手上的作业,利用喝茶的片刻想了想。

刚开始他还会疑惑自己因何觉得这个名字如此耳熟,到後来,他发现那是因为这个名字常在同事口中打转,转到他脑海里也时不时浮现这三字,而起源似乎就是负责带他的前辈。

企划部的元老,那个开朗可靠、人人喜欢的凤文歆。

有段时间,他会在有人提起这三字时不自觉去听那谈话的内容。

例如隔壁桌会说:文歆,我女朋友说蛋糕很好吃,帮我跟楼书宁说声谢。

小陈则说:书宁的蛋糕一接近节日就好难订,文大哥,你有没有门路啊?

老大总是笑:小文,上次的咖啡豆很合口,去找你家书宁时帮我带五百克,下次请你吃饭。

全企划部好似跟这个楼书宁都有关系,惟独他没有。

所以有天,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文哥,楼书宁是你女朋友?」

话语方落,凤文歆一口茶全数喷出,加以背景众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他只觉得面颊烧热,素来伶俐的口舌竟是半点也不能发挥。

「是哪个坏胚这样告诉你的?」凤文歆剔着眉毛佯怒,「天峖,别理那群爱兴风作浪的无聊人,书宁是我大学社团的学弟,厨艺就像神一样,下回再带你见识。」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心想:啊,原来是男朋友。

他也还记得,有段时间他很後悔自己干嘛要好奇,不好奇的话,也许凤文歆就不会

心血来潮介绍楼书宁和他认识。

这样,他就不必认识那个人了。

《01》

十二月寒冬。

不知谁正在唱着热情如火。

企划组众趁着顶头上司不在,一个个挂起了今晚平安夜约会团聚吃大餐的喜悦神情,连哼歌都起了连带效应。

大夥儿正在此起彼落的冷笑话中互相攻击对方无聊,谁也没注意凤文歆接起了电话,而那电话正是所谓的顶头上司打来的。

老大在电话中传达圣旨:加班尚未结束,同志仍需努力。

凤文歆挑了下眉,「四方捷报频传,圣上何出此言?」此话一出,企划组的歌声霎时停得乾乾净净,只闻凤文歆素来温和的声调硬是拔高好几度,对着电话抗议道:「那个案子要提前?!我们的进度原本就有超前好不好!老大,怎麽回事?……少算了厂商的休息日?你哪会犯这种初阶错误!拜托!当初不是说……好啦、好啦,我处理就是……」凤文歆挂上电话,正想宣布这不幸的消息,才回身,却见他亲爱的夥伴们早已收拾好物件,一个个冲着他笑得无比无辜。

他腹诽了下老大猪头,接着撇嘴开口:「少给我装无辜!说吧,都有约会?」

企划部公认的正直青年小陈语带歉意地代表众人发话:「对不起文大哥,因为今天是平安夜……」

「唉……好吧,反正进度原本就有超前,你们去吧。」

语出,办公室内顿时一片欢声,众人涌上前在凤文歆肩上一阵乱拍或者乾脆来个感动相拥後作鸟兽散。周遭恢复宁静,凤文歆振了振精神,决定独自加班,反正他的约会并不紧急,等一下捎个电话给自家学弟就好。

赖天峖没有离开,他走上前,敲了敲凤文歆的办公桌隔板开口:「文哥,让我帮忙。」

凤文歆笑了,「是你啊天峖,年轻人去约会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我没约,两个人会快些。」

於是,两个在平安夜加班的的男人相视一笑。

「加油,」凤文歆道:「等等一起吃饭。」

有那麽一瞬,赖天峖觉得讶异。

很讶异。

那个开朗可靠、人人喜欢的凤文歆在平安夜居然没有约会,更离谱的是还邀他共进晚餐。但仔细想来,这或许只是一个寂寞无聊的男人,突然兴起邀另一个寂寞无聊的男人打发时间罢了。

凤文歆没有约会,对他而言正好。

没有约会、没有对象,还邀请了他。

双人晚餐呢。赖天峖不禁有种加班也值得的感觉。

只是,世事总不若期待那样顺利。

他随着凤文歆踏上某家咖啡厅的二楼,门铃按下,有个看来乾净整齐的男子打开门,冲他们一笑:「学长,我还在想圣诞夜你们怎麽可能不来蹭饭……」话语打住,那人的视线停在他身上,问道:「嗯?芯姚呢?」

「那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抛下她可怜的哥哥,和社团朋友聚餐去了。」凤文歆状似委屈地瘪瘪嘴,「对了书宁,这是赖天峖,我现在带的新人。天峖,他就是我说过的楼书宁。」

「嗨。」楼书宁朝他一点头,侧身让他俩进入。

「幸会,」赖天峖也回应一个招呼:「你在我们部内很有名。」

楼书宁旋身引他们入内,顺手替他们拉开相邻的两张椅子笑道:「客人请上坐。」

这个举动逗乐了凤文歆,「哇,书宁你第一次帮我拉椅子耶,没事献殷勤,肯定有鬼!」

「有客人所以卖你一个面子,不然我推回去好了。」

「不必不必,」凤文歆笑着拉赖天峖坐下,「这麽难得,我就让你服务吧。」

「今天怎麽比较晚?」楼书宁利落地端上三盘咖哩南瓜义大利面以及蔬菜浓汤後跟着坐下。

「老大要我们加班,平安夜嘛,没约会的人只好可怜一点。」

「好乖好可怜,不哭不哭。」楼书宁敷衍道。

听他们闲话家常,赖天峖突然觉得他讨厌这个平凡的乾净整齐的男人,一如他讨厌南瓜。

这个平凡的乾净整齐的男人和凤文歆间的氛围相当自然融洽,而他只能在这麽温暖的气氛中独自、沉默地和南瓜敌人厮杀。他缓慢但却用力地叉起南瓜,慢慢送入口中迅速吃掉。

孤军奋战,便是此种感觉吧。

但是,凭什麽?

虽然他也不想要在美好的圣诞夜里独自在公寓中和电视约会,但凭什麽要他来当那个开朗可靠、人人喜欢的凤前辈和别人的电灯泡?

可恶的南瓜,讨厌的男人!

「你不喜欢南瓜?」在他终於歼灭敌人正待将第一口面吃下的同时,那个平凡的乾净整齐的男人这麽问了。

「……不,」赖天峖停下动作礼貌一笑,「和某些东西比起来,南瓜可爱多了。」

他以为气氛至少会僵这麽一下,不过,很显然的,对方是个神经大条的角色。只见楼书宁面不改色地点了头,做出以下结论:「南瓜很营养。」

凤文歆没说什麽,只是看着自家学弟,浅浅笑了。

***

看着指针超过十点半,凤文歆道:「该走了,明天还要上班,书宁,今天谢啦。」

楼书宁接着起身,「嗯,蛋糕我有准备芯姚的份,你包回去。」

「哈,多包点也无妨的。我车停得有些远,天峖,你在这里帮我等蛋糕,我先去开车过来,你等一下再下楼可以吗?」看赖天峖点了头,凤文歆抓过外套出门。

见凤文歆出了门,楼书宁转向赖天峖问:「你要不要也带点蛋糕回去?可以当明天早餐。」

「不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喔。」

於是,赖天峖想了想、再想了想,「……那我想要蓝莓慕丝………」

「承蒙捧场,我去包,在客厅稍坐吧。」

赖天峖依言坐至客厅等待,这个环境很舒适,柔和的色调,简单整齐的摆设,就如同楼书宁给人的感觉。可在赖天峖的身体和沙发接触的刹那,彷若有数倍於合理疲倦感的劳累涌上他的心头,尽管这个空间那麽温暖又那麽舒适。他将目光移向窗外,天阶夜色不分,街上的建筑亮着灯,却挥不去沉入阴影的萧萧。

一口气自胸腔内缓缓呼出,赖天峖觉得街道正在延展扩大,而自己的身形正在缩小,庞大空虚感压迫着头顶,一次又一次撞击他的自尊。

他可以正常呼吸,没有问题。

他可以。

「……真卑鄙,这麽露骨的寂寞。」

楼书宁不知何时回归,当赖天峖听见他的声音并投予视线时,楼书宁正身倚门框,表情似笑非笑,说的话也飘飘渺渺,不知代表何种涵义。

赖天峖向来自诩冷静,尤其是对不熟识之人,可那瞬间,他甚至连对方的意思也不想了解就走到楼书宁面前,仰着头,狠狠将巴掌甩过去。

掌心打在楼书宁拦阻他动作的手上,皮肤碰撞的部位热了起来,而赖天峖这才对自己的动作有了实感。

他们之间静默了片刻,楼书宁在赖天峖的瞪视下败退,苦笑道歉,「是我失言。」然後,两个纸袋被塞到赖天峖手上,楼书宁的语调温和,却是强硬的送客态度,「我很抱歉,这是你的蓝莓慕丝,这一袋是学长的份……再见。」

赖天峖接过蛋糕,心里还有些气愤,於是他半声回应也无便迳自离开。凤文歆在他打开车门时挑了下眉,赖天峖想,一定是因为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吧。

车内一路无话。

当车子开至尚离赖天峖家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处,凤文歆看着号志,终於开口:「一脸气愤的样子。」

「……什麽?」

「你啊,你一脸气愤的样子,是我做了什麽,还是书宁做了什麽?说吧,我可以一并道歉。」

见凤文歆神情语调一派自若,赖天峖翻了翻眼,抱怨:「可文哥你看起来像是想凑热闹,不像是想道歉,而且你替那个人道歉,我并不会觉得被道歉了。」

「啊,因为很稀奇,」凤文歆笑应:「我不过离开片刻,两个不冷不热的人竟然可以起冲突,太稀奇了。」

「我的脾气从来就不好。」扬着眉,赖天峖哼声。

「他的脾气从来就温和。」侧着头,凤文歆失笑。

耸肩,赖天峖没有接话,学长护着学弟原本就是应该应该。

「若他冒犯你,我道歉,你原谅他吧。其实他人很好……你人也很好,我想,你们一定合得来。」

赖天峖随便「喔」了声,开门下车,「谢谢你送我,明天见。」但其实一直到他上楼进入公寓洗完澡把蛋糕放入冰箱後,他都没忘记他真正想说,却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简直鬼扯!合得来才真的有鬼!

***

当有天,你发现了寂寞,那麽便无处不见寂寞。

这里、那里,灯下路边,发稍心头。在你从来不曾觉得孤独的角落里,现下看过去,每每都有雾气。

***

雨雾,灰蒙,还有一些类似的感觉。

但其实最近工作顺利,虽然冷了些,却也没下什麽雨。所以,哪来的「雨雾」、「灰蒙」?赖天峖一面想一面觉得很挫败,因为他向公司请了病假,只是为了天气不好这样可笑的原因。

打一早起来往窗外看去—阴天,他想,该死的又是阴天!赖天峖觉得浑身气不打一处来,焦躁、烦乱,无法克制。於是他粗暴地抓过电话,凭着这股莫名冲动向公司请了假。冲动之後赖天峖冷静了些许,接着播给凤文歆招呼一声,承诺隔日会将进度补齐。

挂上电话的瞬间,彷佛开启了他身上什麽未知的神秘开关,前所未有的豁达与洒脱招呼着他,要他成大字型倒回床上「放空」。他是重重躺下没错,可脑中纷乱的思绪却赶也赶不开,赖天峖努力放空着,直到他突然发现天色暗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刚才想过些什麽。

赖天峖烦躁地熄灭桌灯,起身将屋内其他所有的灯源通通打开,坐了坐,觉得不太自在,又扭亮桌灯,一一关上其他灯源。

他一定是疯了。

是啊,那叫什麽来着?啊啊,对,「冬季忧郁症」。起因於长夜及长时间缺乏日照,要多活动保持心情愉快,均衡饮食,正常作息。他想,也许他该出门散步,好打败冬季忧郁的摧残。

一个人的散心也很好。都市的好处就在於道路四通八达,走也走不尽,赖天峖沿着最熟悉的路线而行,先到公车站,再沿着公车往公司的方向走。

街道很热闹,风很冷。他将衣领紧了紧。

他走了很久,并且决定再走更久一点。

赖天峖维持着略急的步伐在心里抱怨着,所谓的「散心」,难道就是这样没有效果?因为他没有感觉到放空,他还是很烦躁。他不知道该怎麽办。

然後。

他在公司附近的花坛边,遇上了一只麻雀。

一只将死的麻雀。

「……然後?所以?好样的,最好是『反正你的声音听起来很闲』……好好好,你加班很可怜,我替你送去就是。」挂上电话,楼书宁撇撇嘴,却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下,他旋过身,对着厨房唤声:「诗涵,帮我顾一下柜台,我有点事出门。」

紮着马尾的女孩应声从厨房探出头,贼贼一笑,「老板要偷懒,那得请我喝东西才行。」

「贼丫头,要喝什麽?」

「嗯……我想想,传奇的珍珠奶茶,半糖,要冰的。」

「我店里的就不好,偏要买外面的?」楼书宁挑了眉,故意问。

诗涵笑嘻嘻地应道:「好是好,可老板你又不卖珍珠奶茶,我选便宜一点的东西,你还嫌啊?」

「好好好,我们的诗涵小姐只要说起道理天下无敌。先走啦,马上回来。」他边说边抓过外套及脚踏车钥匙,走向後门处。

跨上脚踏车时,楼书宁的心情是愉悦的。

他喜欢衣摆飞扬的感觉,喜欢强风吹乱头发的感觉,也喜欢自己的目的地,是凤文歆的左右。每当凤文歆看到顶着一头乱发出现在公司的他,会孩子般扬起弧度,然後恶作剧地将他的头发搔得更乱。

「哟!小毛头,几日不见,你的头发又更有型了。」凤文歆笑嘻嘻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拨得乱七八糟。

「是啊,学长也越来越像无聊的欧吉桑了。」楼书宁道。背景很合作地发出低声窃笑,他挑了下眉,将资料袋塞进凤文歆怀中,「好啦,小毛头得回去工作了,不工作的人没饭吃。」

「唉,欧吉桑也得回去干苦力了。」他们拍了拍彼此,「谢啦,书宁。」

「不要紧,」楼书宁一耸肩,笑道,「反正我也不记得某人有客气过。」

闻言,凤文歆佯做惊讶,「你说的那个某人一定不是我吧?因为我知道,楼书宁超喜欢他家学长,所以每次帮他家敬爱的学长做事都是欢天喜地,不需要他家学长客气。」

於是楼书宁白凤文歆一眼,嗤道:「少作梦,神经病。」

楼书宁匆匆而走。

喜欢啊,他想,比超喜欢更加喜欢。

喜欢到他觉得好辛苦。

楼书宁牵着脚踏车走了一小段路消化情绪顺便振奋一下精神,接着他跳上脚踏车打算到传奇执行另一个任务,才正要开始加速,余光瞥见花坛边窝了一道黑影,楼书宁抬眼望去,只见看不清脸面的人影蹲在花坛边角,动也不动。

他第一个反应是要上前关心,可当楼书宁看清那个人影是赖天峖时,他不自然地转开头,硬是当做没看见地从旁经过。

他没看到,他什麽都没看到,他也不认识赖天峖。

虽然说假装没看见确实让楼书宁很有罪恶感,但他转念又想,像赖天峖这麽大的人了,应该会照顾自己……他还记得那天凤文歆带着那个人来他家作客,那个人露出的眼神。

激烈的高傲、激烈的愤怒,针对着他脱口而出的恶意。

楼书宁觉得那像一面镜子,以过度清晰的方式映出自己丑陋的嫉妒心—那个他原本以为控制得很好,却在紧要关头激烈叫嚣的东西。

那个人,赖天峖,表现得那麽寂寞,然後以那麽寂寞的姿态在凤文歆眼前来去,多麽卑鄙。他家学长,可是温柔得放不下任何人在他眼前这样寂寞呢。证据便是他认识凤文歆那麽久,除了赖天峖,不曾见过凤文歆带其他人来他家吃饭。

嫉妒,他想,能跟凤文歆在一起呢,多令人嫉妒。

於是,迎着风的面容在风中叹了口气。

「一杯冰的珍奶,一杯热的梅子绿茶,都半糖,谢谢。」

取过饮料,楼书宁在龙头左右各挂上一杯,踩着踏板往回骑。然後在经过花坛时,他想着赖天峖应该已经走了吧,所以刻意注意了花坛的方向,可他一眼便花坛边找到那个姿势几乎不变的人影。

楼书宁又叹了口气,将脚踏车停下,终於上前询问:「你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闻言,赖天峖抬起头,眉间在视线对上楼书宁时拧了下,没有回应。

楼书宁又问:「你在做什麽?」

「……牠快死了。」可怜的麻雀,即将被世界抛弃。

赖天峖的言词听不出情绪,夜色中,楼书宁甚至觉得眼前人连神情都是模糊的,於是楼书宁选择走到对方身前蹲下。他检视过赖天峖放在手帕上轻轻捧着的麻雀之後,将视线笔直地对上赖天峖。

「牠已经死了。」楼书宁说。僵直的身躯,了无生气的羽翊,楼书宁看着赖天峖,指腹顺过鸟儿颈背到翅膀的弧线,一遍又一遍。

而赖天峖就这麽盯着他的动作。

「……是吗?」

「是。」

「……喔。」赖天峖终於有了动作,他推开楼书宁的手,将手帕的四个角包覆起来,然後将麻雀放置於花坛的石边上,开始挖土。冬天的泥土既冷又硬,赖天峖在自己的沉默之中奋力挖着,不说话,也不理会楼书宁。片刻後,一双指掌从旁加入他的作业。赖天峖扫了楼书宁一眼,还是不说话。

楼书宁觉得自己铁定是有了毛病,天气这麽冷,他还得赶回去顾店,赖天峖又不讨人喜欢,那他到底在这边跟一个不熟的人搅和什麽?

可是他就是放心不下赖天峖。

二十只手指在泥上抠着,为麻雀造出一座小坟。

小坟墓终於完工,楼书宁舒了口气,掏出手帕擦拭双手。想到赖天峖的手帕早已拿去包覆那只麻雀,他看了看已经沾上泥痕的手帕,再望向赖天峖,说得有些犹豫,「呃,不介意我用过的话,你要不要擦手?」

赖天峖没有接过手帕,只是冷淡而疏离地回应:「谢谢,你可以回去了。」

见赖天峖要他回去自己却看似没有移动的打算,楼书宁望向那人冻红的耳尖,无奈地叹气。他跟赖天峖不熟,真的,遑论这个人还在见面的第一天甩他一巴掌,那个巴掌威力无穷,让他觉得他们实在不必再更认识彼此了。

他们真的不熟,所以他应该丢下赖天峖然後走开,反正也没他的事了。

所以楼书宁把手帕塞到赖天峖手中,告诉自己这样已经仁至义尽,然後他转身去牵脚踏车,走离一两步,又忍不住扭头回来,还温热的梅子绿茶塞到赖天峖手中,认真道:「喝点东西暖暖,你快回家,越来越冷了。快回去啦,快!」说着甚至抬手去推赖天峖走。

被推着走了两步,赖天峖不悦地皱起眉头,却在见到楼书宁那付「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的气势,以及分明写着「自己干嘛要多管闲事」却又不得不为的痛苦表情後失笑。他笑得很不客气,语气却是温和的,他说:「楼书宁,你真是个爱叨念的男人。」

楼书宁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爱叨念的人,所以他绝对不会认下赖天峖这种莫须有的指控。

所谓的爱叨念,应该是像他家学长凤文歆在提及妹妹凤芯姚的交友圈时,那种喋喋不休的姿态,他才没有呢。

「你知道吗,」凤文歆咬着叉子,在柜台前对他露出忧愁而苦恼的神情,「芯姚加入剑道社了。」

「不是很好吗?」扫了来作客的自家学长一眼,楼书宁疑道:「你不赞成?」

「我赞成啊,运动社团强健身心体魄又能多交朋友……」

「你的表情可不像是赞成。」

闻言,凤文歆的脸更是皱成一团,「我当然是赞成青春健康又有益身心的活动啦!而且芯姚穿起剑道服也很衬头,只是啊……她最近老是杀气腾腾的,一面喊着什麽歼灭色狼一面在客厅练习挥剑,一点年轻小姐该有的模样都没有,还很恐怖,书宁,她这样不等与在说我没有教好吗?!」

楼书宁稍微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不客气地笑了笑,「确实是挺可怕的,你没问她吃错什麽药了?」

「我问啦,」凤文歆说着咬下一口蛋糕,还是很忧愁,「她说『女人当自强!找上门的碴本姑娘奉陪到底!』云云,然後又是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练热了还把T恤直接脱掉继续练,看到这个画面我几乎要当场昏倒,所以就没有问下去。」

「哈!老爸难当!」

「噢拜托!我是她哥!就算我家只有我们两个,而且她有近半的岁月是我拉拔长大的,我还是她哥!」凤文歆忿忿不平地说:「她身为一个称职的妹妹,应该要为她辛苦的哥哥保留一点青春气息而不是将哥哥当成一个老爸!你敢笑?快去给我问清楚,未来妹夫的你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防范情敌可是你的责任!」

楼书宁一点面子也不给,眉锋一挑,懒洋洋地应道:「自己去问,做人大哥哪有那麽容易!」

於是,凤某人丢下叉子,直接趴倒在桌上哀怨。

就说吧,楼书宁有些得意地想,凤文歆这种姿态才叫做叨念,赖天峖对所谓叨念的概念根本一点也不清楚。

楼书宁垂下视线,看着眼前人停在桌面上柔顺健康的发弧,他柔和了表情,伸出手轻轻卷着那发尾,营造一点小小的亲昵与碰触。片刻之後,他发现凤文歆正在看他,那种视线深沉难解,彷若包含千言万语。他不慌不忙地撤回手和凤文歆对望,是,他怀着一种凤文歆不知道的心思,但楼书宁并不担心这件事被查觉,因为他了解凤文歆,了解这个人不会往那方面想,同时也因为知道自己藏得很好,「自然」得超乎寻常。隐瞒成了他最高超的伪装,有时,他甚至觉得说不定自己从来不爱凤文歆。

因为,如果很爱很爱,真有办法藏得连心痛时都面不改色?

(他想,心痛若是停在可以忍受的程度,那真的就是心痛吗?)

终於,凤文歆打破了沉默,他说:「楼书宁,我有一个秘密,你想听吗?」浅浅的笑意,深沉的眼神,凤文歆鲜少如这般连名带姓地唤他。

「你说吧,」楼书宁说,半点犹豫也无,「不管是一个两个,还是五个十个,说吧凤文歆,我在这听着。」

凤文歆咯咯笑着坐直身子,「楼书宁,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楼书宁痛得几乎要呻吟出声。没问题的,楼书宁自我安慰着,就算痛,也是可以忍受的程度。「那是谁,凤文歆?」他问得轻飘飘的,并且自觉像个白痴。不需多问,还能是谁呢?那个谁定是叫做赖天峖。

岂料凤文歆双手一摊,却说:「问得好,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麽。」先生先生请教芳名,我对你很有兴趣……这种话他当然是说不出口。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和他甚至不算认识。」

不是赖天峖,楼书宁想,居然不是赖天峖,那麽到底是一个怎麽样的谁?

楼书宁做了一个他想过但从未实行的举动,他绕过桌沿张臂一揽,将凤文歆抱了个死紧。

「秘密说完了?」抱人的人开口,语气疑似有些无赖。

被抱的人低笑数声,将眼睛闭上,「说完了。」

「所有人在出生时都是双性恋,凤文歆你要知道,为你所爱,何其有幸。」

「书宁,这听来似乎有点偏颇。」

「就算我护短,也是句句肺腑。」

「书宁。」

「什麽事,凤文歆?」

「是,一直以学长称呼我,总是生疏了点。」凤文歆又笑了几声,「书宁,你为什麽哭了呢?」

楼书宁浑身一震,急忙退开用袖子遮住脸面,他的肩膀在颤抖,语调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不要难过,凤文歆,请不要难过,喜欢谁都是没有错的,你很好,值得任何人喜欢。」

语落,换楼书宁被抱了个死紧。「要哭的人应该是我吧?看你哭成这样。」凤文歆将下巴靠在自家学弟的头顶上,幽幽开口:「书宁,我不知道我为什麽会这样,我和他,甚至不算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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