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石滩上,边上是一个水潭。身上的衣服被脱得只剩下一件底裤,不过身旁燃着篝火,至少不会感到太冷。一旁还有另一个火堆,湿衣服则挂在火边烘烤。小花神色阴沉地坐在一旁,见我醒来便问我感觉如何。
我发现这里就只有我和他二人,也没心情管顾自己身体的状况,反问他胖子和黑眼镜人又上哪儿去了。他顿了一下,确认我暂时没有大碍後,才开始解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原来我们掉下去的那个水潭里居然窝着两条巨蛇,第一条在黑眼镜落水的那一瞬间就被惊动了,不过黑眼镜也不是那麽容易对付的。再加上小花,他们二人当时居然就这麽在水下和蛇对干了起来。
至於胖子则是急着找到同样落水的我,想将我带到安全的地方,没想到这时第二条也出现了。只是那时候第一条已经被小花和黑眼镜处理掉了,所以水底下才会被带起那样惊人的水流,恐怕是巨蛇死前的挣扎所造成的。
小花那时见我情况不妙,只急着将我拉上去换气,巨蛇自然就交给黑眼镜和胖子处理。两方的混战将水搅和得什麽都看不见,小花在水里摸半天才发现我,正打算把我拉上去时被蛇尾给扫了一下,整个人被拍得七荤八素。
小花当下也只能紧抓着我的手,两个人就这麽在水里打了好几个转,等他稳住身子将我带上水面时,却没看见黑眼镜他们,而且看样子我们似乎也已经不在原本落水的地方。他担心我身上的伤,只得先将我拖上一旁的浅滩生起火来取暖。
说完我昏迷前发生的事,小花就又陷入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刚才专注听他说话完全没感觉到身上异样,等心思回到自己身上後,才发现全身上下痛得像是要散架一样,一口气几乎上不来。
小花抬头看了我一眼,问道:「你就这麽想找到张起灵,连命都不要了?」
篝火烧得劈啪作响,我却不晓得该怎麽回答,眼角瞄去发现小花直盯着我,似乎在等我回答。
「要不是你们每个人都瞒着我,我用得着这样吗?他走之前的话也才说一半,到底这一切是怎麽回事总没人肯告诉我。」我迎上小花的目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心底压着的疑问摊出来,便咬牙问道:「当时候那封信是不是你取走的?还有这次的鬼玺也是,不然胖子对你不该会是那种态度。」
「这样追下去有意思吗?」小花突然移开眼神,盯着熊熊燃烧的篝火道:「想想你三叔和解连环的下场吧,我们好不容易摆脱宿命了,为什麽你非得往里面钻?」
「我没办法接受你们的说法,凭什麽你们可以靠着自己的手段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而我却只能被蒙在鼓里?我讨厌这种什麽都不知道的感觉,更讨厌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
我一口气把话全说完,整个人感觉头昏脑胀的,只能倚着岩壁喘气。小花没有接话,仍然静静地盯着篝火不发一语,我也不想再多说什麽,彼此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还好这种气氛没有维持太久,在我感觉好一点之後衣服也差不多乾了,我们重新穿戴整齐,将所有必须的东西装进口袋里,就匆忙动身去找黑眼镜他们,顺便找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小花打起手电筒,在前面开路,两人一前一後走进一旁的裂缝中。小花循着水声前进,一路走了差不多有半小时时间,前後都已经一片漆黑,我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紧跟在後。这时小花的手电筒电池耗尽,开始闪烁,我正打算招呼他停下来换电池时,却发现他倏地将手电筒灭了。
在灯光消失前我看见他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感觉到他伸手将我反手压往岩壁上靠。黑暗中只剩下稀疏的水声,一片沉寂中突然传来了不陌生的号角声,我的神经瞬间绷紧,手心里全是冷汗。号角声响了一段便逐渐平息了下去,再三确定那些东西真的走远了,耳边只剩下水声之後,小花才放开手,同时掏出新电池出来换。
後面话不多说,我们一路循着水声前进,却怎麽走都在岩缝里绕来绕去,到最後连小花都开始露出焦躁不安的情绪。中间遇到阴兵的次数已经多到我的神经都麻痹了,而且小花很机灵,每次都可以轻松地躲过那些东西。
一路下来我的体力几乎到了极限,每次呼吸都会感到有一股热流涌上喉头。就在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喊住小花,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突然听到他咦了一声,接着取下镐子就往岩壁上砸。砸没几下就塌出了一个豁口,露出後面一条非常宽的缝隙。
清晰的水声从里面传来,难怪刚才我们在这岩缝里走来走去就是走不出去,原来水声是藏在岩壁後的。裂缝几乎就是一个人宽,小花把手电筒伸进去照了一下,但什麽也照不出来。他啧了一声,说得爬下去,问我行不行。我回他不行也得行,两人合作把豁口再砸开一点之後,便在较坚硬的岩壁打入锚勾,系上绳子就往下爬去。
我爬得十分吃力,所幸裂缝不是全然垂直的,还能靠脚撑在壁道上帮忙吃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下来之後,发现裂缝底部是一条宽阔的水道,水流平缓而浅、水只淹到腰部,之前听到的水声就是从这传出去的。
小花啧了一声,举起手电筒四处打量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刚才我们下来的那条裂缝,便不发一语地打起手电筒顺着水流往下游走去,我也只能跟了上去。在水底行进越走愈感到一股寒气在水中蔓延,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小花突然停了下来,我一脸疑惑走上前去,发现在前面差不多几十米的地方,出现一个喇叭状的开口。手电筒的光竟然打不进去,和一开始在青铜门外的情形一样,手电筒的光一入那洞口就完全消失,什麽也照不到。
我和小花对望一眼,胖子给的犀角蜡烛早不知道被冲到哪儿去了,但要退回去肯定是没路,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往前走不到一百米头顶上一黑,我们这才发现手电筒的光不是照不进来,而是被里面弥漫的、像水气一样的东西给挡了下来,原本打的强光现在看上去像只打上弱光,连十米外都照不到。
脚下是一片浅滩往前蔓延,小花把手电筒的光由下往前划去,便看到一片宽阔而平静的水面。光线扫过齐腰深的水下,我发现水底下出现一些不像是碎石的东西,看上去反而比较像是之前在西王母水洞里看过的那种陶罐碎片。
我想起之前在魔鬼城和西王母洞里发生过的事,顿时感觉脚底如针刺一般,伸手就想拦住继续往前走去的小花。可我的手还没沾到他的衣服,就听见他倒抽了一口气,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这岩洞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开挖出来的。岩壁上像座位一样的石阶,呈螺旋状一圈圈向岩洞顶部攀延而上。每一阶上都有一具具像雕像一样的东西坐在地上,密密麻麻,没有一处是空的。
我一眼就看出那些坐雕是一座座的玉俑,这情景我无比熟悉,却一点也不想记起来。当下也不晓得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全身的鸡皮疙瘩全站了起来。小花拿着手电筒边照边向岩壁靠近,光线上下移动、像是在打量什麽。
手电筒的光扫过岩壁,最後停在一处没有摆放玉俑的地方,因为有些距离,光线照不上去,只能依稀看得出来似乎是一处穴口。
小花道:「那应该就是出口了。」
我问:「能不能换条路走?」就算那穴口是这里唯一的出口,我也实在不想爬上去。天知道要靠近那些玉俑得有多大勇气?随便一个上来我都得歇气,更何况这里的数量如此惊人。
「你想退回去?」
小花在问这话的时候正好回过头来看向我,只一秒脸色就变了。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看到他这个表情,我脑袋顿时就炸开了,跟着扭过头去看向身後。说真的,和石阶上的玉俑相比,我突然觉得身後的东西比较呛人。
井道里不知何时站满了马脸阴兵,不知情的看上去还以为它们是要来校兵的,那我和小花可就逗了。刚才我们完全没有听到号角声,而且就那麽一下子的时间而已,它们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小花将我往石阶的方向一拉一推,道:「快上去。」
这种情况下我再怎麽不愿意也得往上爬,回头看向他时,就见他从背包里抽出两根手臂长的棍子接了起来,是当初第一次和他下地时见过的家伙。小花边警戒着随时可能发难的阴兵、边缓缓退後,一个翻身就落在我身後。
直到目前为止那一票阴兵都没有任何动作,要不是曾经见过它们移动的样子,还真会让人以为它们只是人俑之类的。我一边小心翼翼不去看、也不去碰触到那些玉俑,一边加紧脚步地在石阶上朝那穴口跑去。
可在经过某一处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脚下一沉,像是踩到了什麽机关。我吓了一跳,脚步霎时就停了下来,小花看样子也发现了,脸色难看地将目光投向四周的玉俑。几乎是同一时刻,玉俑群中传来「哗哗」几声,身上俑片全数散落,露出底下一具具狰狞无比的马脸古屍,看上去竟与井道中的阴兵有几份相似。
我想起上次在西王母洞遇到这种情形时,是靠着闷油瓶和运气才顺利逃脱,重点是那时还有胖子和炸药,而现在我们什麽都没有。这石阶说宽不宽、说窄不窄,但要躲过这些古屍的攻击是万万不可能的。可若说要退下去的话,底下还有那票马脸阴兵守在门口,根本就进退无门。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还得累得小花陪我送死?
短短几秒里我脑海浮现无数问题,整个人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这时屍变的血屍已经围了上来,而且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它们全像是冲着我来似的,一只只竟然全朝我围了上来。
小花手里的棍子突然越过我带起一片影花,将一票血屍全打下石阶。接着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凌空一转,回过神来脚已经踩在另一边的岩壁上。
小花对着我大喊:「快走!」
「那怎麽行?要走一起走!」我吼了回去。
「你留着我还得分心保护你,」小花一棍又将两、三具血屍打下石阶,语气不容置喙,「快走!」
我矮身躲过血屍的攻击,继续朝他大吼:「不成!你要不走,咱俩儿就一块死在这里!」
「你烦不烦。」小花的语气冷了下来,一棍撑在壁上,在半空中犹如杂技一样翻了过来,以极漂亮的动作落在我的面前。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手里的棍子又挽起一轮影花,将我身後的那些想偷袭的血屍打落。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还以为他要说些什麽,却没想到他竟然塞了一样东西给我,是他常贴身带着的匕首。
我一愣,他却已转过身去对付那些又围上来的血屍,然後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保护好自己,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死。凭你的身手还落不下我,我会跟上的。」
我其实清楚小花说的对,我要是继续留在这里只是成为他的拖油瓶,不但帮不上忙还得靠他分心保护,当下只得握紧手里的匕首,咬牙从一旁的洞穴钻进去。没想到人才猫腰钻进去不到一半,一股重力就从後背压了上来,紧接着是皮肉被划开的灼热刺痛。
我想也不想就反脚踢去,不料那血屍力大无穷,我这一脚非但没把它给踹开,反而被死死抓住,我一边挣扎一边好奇刚才小花是怎麽把它们一棍子给扫下去的。转头看去,小花已经淹没在血屍群里,连影子也看不到,我心里一紧,几乎就要喊出来。
可我下一秒就发现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大量血屍从另一边岩道爬了上来,直往我的方向扑来。我吓得大叫出声,忽然就看到了小花从血屍群里翻了出来,棍子横架在和我纠缠不清的血屍脖子上,一使劲就把它架开、一脚踹了出去。
他头也不回地对我道:「发什麽呆,还不快走。」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手脚并用地钻进去。穴道又矮又窄,我只能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一路上我没敢停下来,拼着一口气死命往前爬,直到再听不见小花和血屍缠斗的声音。
背上的伤口很深,鲜血沿着肩膀流淌而下,伤口带着强烈的灼热和难耐的搔痒感,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中屍毒了,而且毒性还非常的猛烈。
爬到後来我四肢乏力,耳朵也几乎听不到声音。这时甬道突然转向垂直向下,我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这麽头下脚上地跌了下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後,我面朝下摔进了一个地方,看样子应该是个洞穴。只是这时我眼前已经朦胧起来,看出去的景象全是模糊一片。
我趴在地上,眼睛就像蒙了一层纱一样,手脚也开始转凉。我苦笑,没想到自己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不晓得胖子和黑眼镜怎麽了,还有小花,他应该可以逃得出去吧?只要没我这个拖油瓶在。亏他还把自己护身用的匕首交给我,还是一点用处也没派上。
我浑浑沌沌地胡想着,脑子也渐渐不听使唤了,这时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咯咯怪声,接着便感觉到有无数湿黏黏的东西靠上来,那感觉竟像是蛇盘上身一样。
我反射性地挣扎了一下,却没有太大作用,反而被缠得更紧,一口气几乎上不来。只是这样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攀缠在身上的压力瞬间松了开来,像是被什麽东西惊动了一样,转眼间全都四散掉。
我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下,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我想也许是小花摆脱那些血屍追了上来,心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伸手将我扶起靠在岩壁上,没想到却听见了梦中听见过无数次的、依然淡漠如昔的声音——
「你不应该来的。」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口血气冲了上来,捂着胸口就是一阵狂咳。我想过很多重逢的情形,却怎麽也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怎不该来?我是来带你…回家的……」我对他露出笑,想看清他的模样,但太暗了,我只能看见他模糊的侧脸。「你怎麽能在跟我说完那些话後就离开,到底把我当什麽了……」
他没有回答我,只淡淡说道:「你太胡来了。」
迷迷糊糊间,我知道他蹲下来检查过我背上和腿上的伤势,似乎还作了一些紧急处理,然後他伸手将我抱了起来,我想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被他抱着。
「我送你出去。」
我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道,给人一股莫名的安心,这时我摸到怀里的匕首,想起走散的其他人,有些困难地开口道:「除了我,还有胖子、小花和黑眼镜也都进来了,他们……」
「他们不会有事。」
只是这麽一句话,但我却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一方面也是因为真的撑不下去了,原本紧绷的神经在看见他之後,瞬间就松懈下来了。我安心地闭上眼睛,就这麽让他抱着走出洞穴。
「我说过,要是你不见了,至少我会发现。现在我要再加上一句,要是你又闹失踪了,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所以别再轻易消失。」
他的步伐明显顿了一下,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脸颊上,恍惚间我听见他用轻如蚊呐的声音说道:「离开这里,活下去,忘了这一切。等时间到了,若我还能走出去,再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