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逗回忆的媒介有好多。
视觉是最直接的，再来是听觉，紧接着大概就是嗅觉了。
至少对米弈甯而言，是这样子划分的。
那个早上之所以会恐怖，是因为米弈甯一起床便闻到很熟悉的气味，那味道让还有一半灵魂停留在梦乡里的她恍如置身异地，那一刻真的像是存在某个曾经的地点——柔和而明亮的光线、静谧平淡的空间、那个面无表情的人…
「啊啊啊！」米弈甯慌忙地坐起床，睁着无法适应光线而半眯的眼，找寻自己还待在宿舍里头的证据。
「干嘛啦！小米，你做噩梦哦？」大同的声音从对面下方的书桌传上来，这一问，让米弈甯自己都好笑了起来。
真是反应过度了。
「怎麽有闲情逸致喝咖啡啊？」米弈甯问着，踩着梯子爬下床。
想着自己居然这麽惧怕无防备地回想起Bitter&Sweet，要不是离开前的景况是这样难看、罪恶、破裂相杂和的悲剧，她也不会这样神经兮兮。
这下清醒地仔细一想，这味道实在太熟悉、太切合了，绝不是普通的咖啡的味道。这种香气，一定是咖啡磨成豆粉、冲煮的时候才会散发的香气。
「大同！」米弈甯恍然大悟地惊叫，不可置信，「我不知道你会泡咖啡！居然还自己手冲…」
「…这真是太…太闲情逸致了…」
大同嘴角扬起笑容，用夸张的骄傲神情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让人感觉其实冲咖啡的活动应该是一时兴起。
「看不出来吧！我也是很有品味的。」
真的看不出来。
「欸！我到你以前那家…什麽来者…呃…反正就是那家咖啡店买豆子。」大同兴奋地分享着，没有意识到米弈甯神情些微的紧绷，「店长人好好唷！她让我试喝，还配合我的喜好帮我找咖啡豆…」
米弈甯无意识地点头，不知怎的Bitter&Sweet的模样突然间在眼前清晰了起来。
「你有磨豆机？」想到什麽似的，米弈甯抬起头发问。
「店长都帮我磨好了呀！她说我买半磅可以分好几次去拿，不然磨成粉之後很容易不新鲜的，如果我喝腻的话，也可以之後换等价的其他咖啡豆…」大同说着，脸上神情很兴奋，「…人真是超好！我也想在那里打工…」
「是喔。」米弈甯回应，语调没有刻意，在大同兴奋的语音里头就显得平淡了。
这真的像好心的李辰会做的事情，而且依她吹毛求疵的性格，咖啡新鲜、不新鲜这件事情好像真的很重要似的，必须小心的把关。
真有病。
米弈甯轻笑，想着。
其实有病的是自己才对。米弈甯伸手翻过书桌，找到梳子整理起披肩的长发，想着自己到底凭些什麽，好像很懂李辰一样？
她根本不认识她。
「小米，要不要来一杯？」大同问着，「我泡了两人份哦？」
「呵，人这麽好？」米弈甯勉强挤出笑容。
「也不是啦…滤杯最适合煮两人份…」大同心虚地说。
「哼，不屑喝。」
米弈甯笑闹的说着，实际上她本来就不喝咖啡。大同深知小米的习惯，并不以为意。
「欸，小米，你在咖啡厅打工，却不喝咖啡…」大同说着皱了皱眉，「你好奇怪。」
这样一说，甚至她连李辰喜欢的咖啡，这种明明很普遍、很广泛的事物也一无所知。这真是太诡异了，毕竟，她也是在Bitter&Sweet工作了快一年了，不是吗？
「噢噢噢，等等…」米弈甯不服气地叫着，「我喝过，我喝过一次李辰的咖啡，那叫什麽来者的…冰滴咖啡？」
会记得是因为她後来难得再一次去浏览菜单上咖啡那一栏，发现冰滴还不便宜耶！
「超逊的好不好！」大同嗤之以鼻的语调，「一整年就一杯冰滴也好意思拿来说嘴，小米，你真的太不上心了啦！」
这一讲让米弈甯心情又要差了，最近不知怎的，一想起、一讲起Bitter&Sweet就是郁闷不快。
记忆里的每个片段都是空白的，就Bitter&Sweet不是，但关於它的回忆又特别难看。
「大同…」
米弈甯闷闷地叫唤，总觉得心有不甘。
「…给我一杯。」
那时候李辰到底跟她说了些什麽？米弈甯绞尽脑汁回想着，那好像是个早晨，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这麽早会出现在店里，总之她吃着李辰刚做好的布朗尼，喝着她从冰箱里头拿出的冰滴咖啡。
她不记得自己出现在Bitter&Sweet的原因，却记得那天的布朗尼忘了加兰姆酒，李辰老是会犯这个错。
「我告诉你，我泡的超好喝的，苦味涩味都没有…」
「咖啡不苦哪是咖啡啊？」米弈甯吐槽。
「拜托！这是一种技术好不好！」大同乱盖的语气是可以马上听出来的那种。
「听你乱讲…」
米弈甯虽然嘴上是玩笑话，捧着咖啡杯的心情却复杂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个性是有些拗、有些经不起激的，但大同好像比自己了解的模样，居然让她感到这样子不甘…
那些狂欢、那些笑闹的片段，记不得就算了，她真的忘记的也就是这麽些不重要的事物，只是李辰那时候好像说了句什麽，让她觉得很有意义的，也是从那天开始，米弈甯才真正有些把李辰这个人当一回事。
这一回想起来，自己怎麽这麽刻薄的一个人啊？
「说真的，大同，咖啡不苦怎麽会是咖啡啊？」
「小米，你真的太夸张了啦！」大同夸张地摇头，「亏你店长这麽厉害欸，你还真的一无所知…」
不然呢？懂比较多就臭屁起来了喔？
米弈甯瞪大同，後者哼哼哈哈露出白目的神情。
「苦味跟烘焙度还有冲煮水温有关系啦！」
「喔。」不满敷衍的声音。
米弈甯捧起咖啡杯啜了一口，知道要不是大同真的吹牛吹过了头，就是她用了很高的水温冲了深烘焙的咖啡豆。
她一向讨厌苦味。
只是这一嚐起来，似乎跟她一向认知的不太相同。
「不差。」米弈甯低声说，那言语像是不甘愿那般。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就嚐到不新鲜或品质不好的咖啡，导致极差的第一印象，让她後来就一直都没再去尝试了。
譬如说，那个她一直觉得味道奇差无比的苦味，其实真的对应到烘焙过後的焦苦後就不觉得糟糕，因为那味道其实就很像塔皮烤得稍微过头了，从金黄变得有点偏褐的那种味道，苦是苦的，但居然带了点焦糖化的甜。
苦中有甜？这是怎麽回事？
「欸，小米。」大同用手冲壶剩下的水洗涤空了的咖啡壶，踌躇地问米弈甯，「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嗯？」
「…你为什麽突然辞职啊？」大同的语音听得出保留，显然某些层面上知道这问题或许敏感。
米弈甯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回想离去时的光景，那被凌迟过的Bitter&Sweet、那个气得变形扭曲的李辰。
「不适合。」
「放屁咧！」大同叫着，笑开怀，「不要用那种男女朋友分手的狗屁呼咙我。」
的确，米弈甯想着自己都要笑出声了，这的确是自己跟前男友的原因。
「有点不合。」
米弈甯更正了讲法，看到大同被说服的表情。
「就是吵架嘛！」
似乎是轻描淡写了点，但是米弈甯不打算多作解释，点了点对这答案盖章核准。
「哎，小米，我跟你讲，我一直都超不懂你的啦！」大同说着，戏剧化的拍了拍米弈甯的额头，「吵架，就和好就好了，认错这种事情其实也无关乎谁对谁错啊…」
「…有时候没有对错的问题，也不过就是让步而已，不是吗？」
唉，大同，我可不是你呀！
不过米弈甯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抬头目送大同把冲煮器具端出寝室清洗的背影。
思绪又飘得好远好远。
『没有人喜欢当那个错的人，不过有时候解决问题并不难，或许只是需要一点妥协跟让步。』
李辰当初这麽说，在那个有布朗尼跟冰滴的早晨，面无表情的这麽说。
米弈甯当初信了这句话，回到家发现，的确，问题迎刃而解。
如果是要摆脱这缠人的罪恶感、纠缠人的不快的记忆…
一点妥协跟让步？
不知道李辰的话语，能不能够作用在她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