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演习中崭露头角的麒麟成功取得高层的信任,一直被延压的任务也在几天内完成内部流程,以加密电文的方式传送到张起灵手上。
办公室里,张起灵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盯着萤幕。他的手指滑过键盘敲进了几个密码,内部系统的视窗在下一秒弹开,里面只有一封未读取信件。
一封加密电文。张起灵看着它,手按在滑鼠上,却迟迟没有点开。
该来的还是会来,怎麽也躲不掉,他挡得了第一次,却不可能挡得了第二次,尤其是吴邪已经充份地展现出在电子方面的能力。张起灵握着滑鼠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点开信件,把里面内容详记之後将信件彻底删除。
那天晚上吴邪在房间里玩笔电,解雨臣在射击场打靶,潘子在房里保养自己的装备,胖子则是蹭在食堂里找宵夜。然而在基地熄灯之前,他们已经被黑眼镜召集在一起,招呼着将一些必要的装备整理起来,其中还包括吴邪的电子仪器。
过程中没有人开口多问一句,毕竟在看到张起灵、外加黑眼镜难得正经的表情之後,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个谱了。当天晚上,在没有惊动到任何人的情况下,他们一行人坐上直升机离开基地。
吴邪看着窗外的基地逐渐变小,直到最後一点光亮也被黑暗吞没。在这座基地待的时间前後不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却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是微妙而复杂的。不论是在生理或心理方面,吴邪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刚到基地时完全不同。
胖子难得没一上直升机就睡死,凑过来问:「欸,想什麽呢?」
「也没什麽。」吴邪一直盯着窗外瞧,直到再看不见基地时才收回视线,「就觉得心态上改变了很多。」
「有媳妇熬成婆的感慨吗?」
要不是胖子边说还边挤眉弄眼的,吴邪还以为他和自己有着同样心思。但事实证明牛牵到北京还是牛,虽然胖子本来就是北京人。
机舱里出奇的安静,连黑眼镜也难得不逗弄人地乖乖闭目养神,潘子和解雨臣就更不用说,上飞机後就直接压低帽沿补眠去。胖子和吴邪一开始还能你一言、我一语地斗来斗去,到最後也敌不过这补眠的氛围,纷纷倒头呼呼大睡去。
吴邪一路睡觉,醒来时其他人大都已经醒着在做各自的事,一眼看去黑眼镜正逗着小花玩,而小花则是无视技能全开只专注自个儿手里的PDA,隔壁的潘子抱着枪仔细擦拭,至於胖子仍然鼾声连连、不动如山。
往窗外看去,底下是一大片戈壁,横亘着几条细长的公路,吴邪总觉得景象看上去有几分眼熟。搜索一下脑袋里库存的影像,赫然发现他们正在格尔木的上空。
格尔木是蒙古语,原意为河流密集之地,是一座极富传奇的城市。只是现在向下望去一片绵延不绝的大漠地形,实在让难以想像当年的繁华景象。
抵达格尔木总部基地时,吴邪还因为高原反应发作而晕了一下,还好一旁的潘子眼明手快地架住他,才免去有人一下机就对接待军官行五体投地的大礼。见黑眼镜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瞧,吴邪羞愧得直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张起灵在下机後简洁明快地介绍了整个任务内容:格尔木老城区里的暗杀行动,全部格杀,抹除一切痕迹,附带要求为尽最大能力带回宅子里所有电子资料。
任务一旦发下就是正式进入备战状态,在张起灵的指示下,所有人换上便服立即驱车离开军用机场往目的地前进。
出发前黑眼镜还不改轻佻地对所有人说:「放轻松,从现在开始我们已经不存在了。」
执行机密任务期间,执行者不存在,执行後任务不存在;一乾二净。
格尔木市是一个新建城市,路面照理来说都很宽,不过因为老城区在建设过程中扩建、改建了无数次,遗留下很多位置尴尬的小片地方,其中的鸟道羊肠更是错综复杂。
下车时天色已近黄昏,金橘色的阳光洒在老式建筑上看起来就像画一样,却没人有心思欣赏。张起灵带着他们到目标地踩点熟悉环境,然而当吴邪看到眼前那栋建物时,脸色顿时就变了。
那是一栋三层的楼房,门口还有个大院子,虽然院墙斑驳,但是和附近的民宅相较之下实在算得上是豪宅。而真正让吴邪吃惊的是居住在这宅院里的人口,怎麽看少说都有十人以上,其中还包括老人和小孩。
吴邪觉得有个东西梗在喉头,明知道执行任务遇到这样的事情稀松平常,但就是没办法阻止自己的脑子胡思乱想。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悄悄地问张起灵:「里面的老人和小孩怎麽办?」
「重覆任务内容。」张起灵回头看向他,目光清冽。
「全部格杀。」吴邪垂下目光咬了咬嘴唇。
似乎是看出他眼底的抗拒,张起灵的脸上难得出现无奈,按住他的肩膀说:「不过你的目标是电子资料,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处理。」
吴邪一惊,抬头想要告诉张起灵自己可以,然而後者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一旁的黑眼镜笑了笑,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後也跟了上去。
重点核对,确认一切与手边资料完全相符之後,为免夜长梦多,他们决定当夜动手。
因为任务中有要求抹除一切痕迹,胖子和黑眼镜一组守在疗养院外围;一个负责安排一场「意外气爆」,另一个则是从制高点确认无人逃出。解雨臣和潘子一组,从一楼进入往上搜索,吴邪和张起灵一组,从三楼进入往下搜索。
吴邪跟着张起灵沿着水管爬上三楼,轻而易举撬开窗户翻身进入,落地时一点声响也没有。那是一间书房,张起灵以手势示意吴邪进行作业,他自己则像猫一样无声而迅捷地闪出门外。
走廊上点着灯,微弱的灯光从虚掩的门缝里流泻进来。看着张起灵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吴邪突然很想叫住他,很想拉住他的手跟他说不要。但理智终究战胜了感性,他握了握拳头、深呼吸之後便戴上夜视镜,拿出笔电接驳书房里唯一一台电脑进行资料备份和销毁。他强迫自己什麽都别想,至少在完成任务前什麽都别想。
浅蓝色的萤幕上飞快地跳过一行行位元组编码,这样的工作对吴邪来说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简单,然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却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游走在键盘上的手指也隐隐颤抖着。
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敲击键盘时极轻的声响,他甚至不敢竖起耳朵去听走廊上的动静,下意识地不想去听灭音枪夺取人命时的声音。
房间里很安静,任何动静都可以听得很清楚,尤其是在精神饱受高压的情况下。吴邪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一股不寻常的沙沙声,虽然只是几秒的事,却也吓出他一身冷汗。
拔枪回身、按下保险、扣住板机的动作几乎是一秒完成,然而当吴邪看清楚背後的人影时,扣在板机上的手指却在瞬间僵住。那个孩子一脸惊恐,看上去还未成年,瞪大了无辜的双眼万分恐惧地看着他。
然而当那孩子发现书房里的入侵者居然没有对自己开枪时,立即发疯似地冲向柜子,在吴邪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抽出一把手枪,笨拙地按下保险後举枪就要朝他扣下板机。
吴邪看到那孩子的手指弯曲,一秒之後子弹就会朝他射来,虽然那孩子的瞄准技术不让人看好,但在这样的距离下他还是有机会被打到。那一瞬间吴邪的脑海里闪过无数问题:这个孩子才多大?开枪还是不开枪?即使自己不开枪,那孩子仍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开枪的吧?
吴邪的手指略为施力,理智呼啸着叫他赶快开枪,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更大的声音对他嘶吼:不可以!那只是个孩子!!
两道枪声响起,一发是极隐晦的灭音枪管所发出的,另一发则是来自於那个孩子手中的自卫手枪。吴邪看到子弹从那个孩子的左太阳穴射入,贯穿脑子再从右太阳穴射出,然後看见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跌落在地。
房间再次回归寂静,这一个出乎意料的状况让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什麽余力思考发生什麽事了,甚至没有感觉到子弹擦肩而过的疼痛。胃袋剧烈的收缩造成极度不适,吴邪捂着嘴趴在地上发出乾呕,全身几乎抽搐。
张起灵来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肩膀将人拉起,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压低声音说:「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看到吴邪咬紧牙关、浑身发抖,却依然努力深呼吸企图平复的模样,张起灵的嘴唇几乎抿成一直线。感觉到有湿热的液体侵入手套,他不由得蹙眉:「你受伤了。」
「没事,擦伤而已。」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吴邪的声音还带着颤抖。
笔电在这时发出一声轻响,通知档案复制完成,吴邪不着痕迹地挣脱张起灵的手转过去将注意力集中到萤幕上,又输入几道指令进行系统清除工作。
看着吴邪的背影,张起灵悄悄握紧沾满他鲜血的右手,起身搜寻整个书房。这时候完成清除动作的解雨臣和潘子也来到三楼书房会合。一进门看到地上倒了具屍体,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双双蹙眉却没有说话。
另一边,张起灵在墙上发现一个极隐密的内嵌式保险柜,打开後却发现里面是加装电子防盗锁的不锈钢柜,只得让吴邪处理。後者上前俐落地用军刀挑开锁头,把电脑拿出来接上电线後进行解锁。
比预计的更快,在一声轻响後,不锈钢门弹开一条细缝,里面放了一些现金、首饰,以及一个盘碟。张起灵取出盘碟後示意众人撤退,所有过程在半小时内完成,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上车後吴邪怅然若失地坐在後座,不发一语地让解雨臣替他止血。从後视镜上还能看到冲天火舌照亮老城区夜空,但吴邪却愈发感觉寒冷。
隔天一早只会有某户人家因为没关好瓦斯,不慎造成「气爆意外」的新闻,然後会有人不着痕迹地将事情压下,十几条人命就这麽黯然消逝。
然而那些人其实是他们杀的,杀人凶手是他们。他们是武器,在这座边城进行着军方不可告人的任务。
这个事实让吴邪几乎崩溃,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什麽都不要想,只能让自己的脑袋维持一片空白。
一行人在清晨时返抵基地,张起灵宣布进行一天调整,让所有人好好休息。却唯独叫住吴邪,让他把装备交给其他人处理之後将人领走。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张起灵就这麽领着吴邪来到军医所。值班医生一脸疑惑地看向两人,却在接收到前者目光後默默地踱到门外去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
「脱掉衣服。」
若是在平时听到张起灵对自己这麽说话,吴邪肯定会一脸诧然地看着他而没有动作,但这时候他三魂去了七魄,对张起灵所说的话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完全没有多余的反应。
肩上伤口的鲜血已经乾涸,伤口和穿在衬里的衣服黏在一起,在吴邪的动作下再次撕裂,疼得他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气。
张起灵伸手按住他,俐落地用清水浸湿和伤口沾黏的部份,再指示他缓缓将衣服卸下。脸上总是带着多变表情的吴邪在这时候却相当沉默,垂首敛眼的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在张起灵替他上绷带的时候,他冷不防地问了一句:「一直以来,麒麟都进行着这样的任务吗?」
「不是。」张起灵动作和语气都顿了一下,「有时是人质救援,或者缉拿毒贩或军火贩。」
「那这次为什麽……」吴邪握紧拳头告诉自己要冷静地提问,要注意遣词用字,却还是忍不住以最直接的方式问出口:「为什麽这次的对象会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注视着吴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的倒影,也看见那双眼睛里的悲伤、愤怒、强烈的质疑与不能理解。他突然想到,如果吴邪没有成为麒麟一员,现在应该是无忧无虑地被下放到军区去;所以他更不能理解,为什麽他要选择来这里。
过了很久,久到吴邪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过问原由已经逾越本份了。」
听到这句话,吴邪倏然抬头,眼睛里盛满了愤怒,他近乎咆哮地说:「他们犯了什麽错得受这种待遇?我以为满门抄斩这种事只会出现在古时候,我也以为军人是来保家卫国的,为什麽我们得对无辜的人民举枪!?」
「我们只是武器,那是麒麟存在的理由。」张起灵淡淡地看向吴邪,语气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给他听,「离开这里我们什麽也不是,只有你一头热地想钻进来。你还有机会重来,离开吧。」
吴邪瞪大眼睛,脑海中突然浮现张起灵承认他是麒麟一员的那一天,对他说的那一句话——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这里不适合你。你和我们不一样,有人等着你回去。
「我不懂,你难道从没想过自己做的事情是对或错吗?你怎麽能这麽淡然地面对这一切?怎麽能一副无动於衷地做这种事?」
「不然你指望我怎麽做?你的世界观里本来就把麒麟定位在错误的方向,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样。多少人想把你保护在那个没有阴影的世界里,而你却固执地跳进这个烂泥坑。」
吴邪愣愣地看着张起灵,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他说那麽多话,甚至是第一次听见他不再是用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语气说话。
「你走吧。」张起灵将手里剩下的绷带放回架上,背对着吴邪说:「报告上面我会替你交待好,你可以按照原本的计划到军区去,那里才是适合你的地方。」
吴邪没有回答,但或许该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些什麽才好。张起灵回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饱含深意的一眼,然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军医所。
吴邪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却分不清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麽情绪多一点。是难过?还是气愤?他不知道。
值班医生在张起灵离开之後走了进来,开了份消炎药给吴邪,交待他回去得好好休息、预防感染云云後就将人赶了出来。
那时候天已经全亮,抬头便能看见早晨的阳光洒落在青葱的树梢上熠熠生辉。明明是那麽温暖而美丽的晨曦,然而在那一瞬间,吴邪却觉得阳光灼痛了他的双眼,让他几乎崩溃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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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於搬到第十四章了....(感动
决定今天目标搬完绝密任务就好了.....(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