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没人睡得着，俱是忧心忡忡。
眼看各派耆老渐渐恢复功力，蠢蠢欲动，而唐门在这种节骨眼又硬要跟武当扯关系，无疑是再添战端。
「……别担心，张师叔一定不会让虎狼进门的。」
「墨英？」
那黑漆漆的眼投来，「四师叔执迷不悟的话……你还会让他留在武当吗？」
这下墨清张大着嘴巴，实在不敢去想「逐出师门」四个字，「墨、墨英……」而皂袍翩然的墨英却对着他笑，信任无比地说道：「二师叔……是不会让武当受到伤害的！」
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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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杰的痛渐渐息了，可是当最後一丝身体的痛楚荡然无余时，心也一灰。一股更大的绞痛，伴随着意念清醒，自心房深处漫裂开来，渐渐像深深的毒一样，啃啮着骨血。
张廉和玉娆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心中某一处，彷佛断裂了。自小和师兄弟们一起做梦，期许成为英雄；他们不住地等待长大，寄望一番作为，能锄强扶弱、卫世保家。
而这些深信不疑的梦，都被打碎了。
张廉在椅上坐了一夜；康杰知道，却始终没有将眼睁开。
残夜将尽时，他睁开眼睛，淡毅的目光望去，里头已经没有任何挣扎过後的痕迹。
三娘的身影和师门的手足之情，曾在心上不住来回，不知如何安排。不过，武当绝不能因他被唐门牵制……他在心里头下了一个决定。
「师兄，你就当武当山上从来没有我吧。我和三娘的命运，不该由武当承担。」
所以？张廉的眉微微挑起。
「师兄……把我逐出师门吧！」
从此刻起脱离武当，那麽三娘与他是正是邪，都不能再成为攻击武当的把柄。
师兄弟俩相对无言，张廉的眸色却逐渐浓烈、幽沉，终於，酿成滔天巨浪，吼道：「你没有权利主张你的命运！」
康杰的手被扯过，「你想走？你是武当的罪人，你如今能做的，就是留自己一命，等候太师父发落！」
「师兄……」
「你最好哪都别想去！」堵住了康杰的话，他冷冷地看着，「我的责任，就是押你回武当山！」甩开手，他在烈风疾雷中收起噬人的目光，背身出帐，「到时师尊们想怎麽发落你，都不关我的事！」
话是说得这般决然潇洒，但小夏风在帐门口碰上他时，那阵疾掠狂风和周身环绕的可怕气压，让人发了傻。
「二……二师叔……你……你没事吧？」明明撞了师叔一身热汤药，他竟连脚步都丝毫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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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叔──」
答应让三娘挑选陪嫁的消息传出时，墨清一把抓住了墨英的袖子，墨英还不住嘴地嘶吼：「你怎麽可以答应让唐家人进到我们武当！？」
「墨英──墨英！」
「你会让武当成为炼狱的！」
武当一定会化作炼狱的……
怎对得起师父？
墨英吊死了。屍在张廉砍得七零八落的桃林里，幽幽的荡。
我知道，这是我的私心……让康杰留在武当……
这是……我的……罪。
张廉握住了拳头，没注意後头响起的脚步声。
「二师兄，我不需要陪嫁。」三娘来到他身後，看着那孤立萧索的背影。
张廉并未转身，一话不发地走开了，留下彻底被当作空气的三娘。
我不会是你的二师兄……永远也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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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烛火摒去後，康杰意念入静，把小时候的道家吐纳法拿出来练。当眼耳鼻舌身五识意守丹田时，两气逆行却始终无法气归丹田，徒劳几次後不免心旌浮躁，随血气而动。一时不察，等胸口一阵剧痛时，已收驰不住，「哇」地一声，溅得满幅袖子都是腻热。
「四哥，四哥？」
他没注意帐外微光靠近，半睁开眼时才发现殷元死命的抓着他。
「别再运气了！当心逆周天！」
「……没事。我只是想……试试……」他镇静地捉住那慌张的手，安抚道：「阿元，替我拿衣服来。」
他不愿人看见後大惊小怪，又平添师兄弟的烦恼，所以急於起身换下外袍。
殷元蹙着眉。师兄现在一反过去喜好白衫的习惯，总爱穿上黑鸦鸦的袍子，好让人不会在他身上看见常染的血迹。
黑……总能将一些事物藏得深些。
「四哥…别试了好不好……」她替他换上外袍时，软弱地靠在他背後哭。只有浆洗他衣服时，那水里渗出的淡淡血色，会让她在众人围绕他谈笑时，见着那不染忧愁、叫人安心的神色，便感到痛苦。
「小溪知道了……会睡不着的。」她闇哑地道。
康杰系好长带，转过身，又是那抹安慰人的笑容。「……我答应你，这是最後一次了。」「之後……就不动气了……」
他说得模糊，而殷元眼前也模模糊糊的，可还是信任地用力点了头，「师兄和三娘要乖乖的，才准见面啊！」
她说得过於孩子气，康杰只能微扬一笑。和三娘不见面，是不想让她见这时好时坏的憔悴光景、心里担忧。
「师兄，又发呆了，拿──你看！」面前有东西晃了晃，飘来淡淡的香，殷元一张脸狭促万分。
「这……」
「这是师嫂的好手艺吧！」康杰正要拿，她一把把帕子收到了身後。
想也知，他身上怎会有这样绣工精致的帕子，自然是从三娘那里来的。受伤那天，小道童拿走更换下来的衣物，落掉了这个，还好让她捡到。「我把它洗了乾净……」一看就是师哥随身携的事物，殷元啧啧地笑着邀功。
康杰敲了她的头，一手绕到她身後将绣帕抽过。那丝凉的绢缎碰到了掌心，就好似一股力量，安定地沉沉落入心里。
三娘的笑容如电般窜进心里。
绣帕四角各是大宅里的一隅景致，池塘、房顶、耕花的园子、三娘睡卧的石头……映入眼里，都是她喜欢的地方，唯一不变的是周围簇拥着桃树……
康杰握在手里……现在这些地方，看起来都像是最美丽的桃花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