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飞雁手里握着一枝药瓶,压在怀中细细收藏着,颊色透着悄然的红晕,自己怎麽也压制不住。
这是大师兄第一次送她东西。
虽然大师兄素来淡漠少语,对她始终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可怀里的这枝药瓶,可否证明她在他心中到底是有些许不同的?听小师弟说那是大师兄特意送予,想来往日大师兄虽说不上冷情,却甚少记挂在心底於事後喧寒问暖,尤其是如此微不足道的扭伤,之於练武之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柜里满满都是伤药,因此就算自己早就不以为意地涂了药,大师兄的这份关怀,着实让她受宠若惊了一番,似乎终於感受到大师兄不曾展露的温柔。
「在想甚麽,脸都红了,猴屁股似的。」与她同室的白清桐看不过眼,调侃的口气里满是笑意。
「讨厌啦二师姐,就爱取笑我!」年飞雁颊上的红晕更深了,羞恼之下随手提了软枕扔在对方身上。
白清桐并不气恼,笑笑地接过被丢过来的软枕,「不就一个破药瓶,也值得你这般欢喜。以前师父收的弟子还不多,我还跟过大师兄一对一地学武,他还亲自为我上过药呢,你嫉妒吧。」
「二师姐跟过大师兄?」年飞雁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挑了起来,急忙追问。
「是啊,不过那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大师兄可不若这般,敢情比现在容易亲近多了,想来是当年那事对他打击甚大,教他既失望又伤心,後来对我也疏淡了。」白清桐想起往事,口吻里似乎有些许怀念,却又有一派江湖儿女的洒脱。
「那事?二师姐你快说,发生了甚麽事呀?」
白清桐一愣,这才知道自己提到了不得的事,不由正了色,道:「飞雁,这涉扯到雪月峰的一段丑闻,方才的话就当作没听过,也千万莫要到大师兄跟前问,否则别怪我不提醒你。」
「甚麽嘛,说了一半含在嘴里一半,分明要我悬着一颗心毙个半死,弄到最後又不许人家问,二师姐就存心欺负人!」年飞雁不满地娇嗔,娇嗔了半天,越发对师姐口中那个不一样的大师兄好奇到极点。
「我这是帮衬着你呢!就怕你这关不住嘴的去大师兄面前提了不该提的,当心大师兄眉头一皱,往後就不喜欢你了。」
「大师兄脾气顶好,才不会和我们这些师妹计较哩。」
「还顶嘴!大师兄这人谁也探不明白,便是计较了也就那一号表情,才没人亲近得了他。你也别以为他脾气好,你是不曾见他发火,就你们这些小师弟小师妹真以为他是神人仙人,别人不知,我进门得早,还不比你清楚麽?」白清桐没好气地叹道。
「好嘛,不问就不问嘛!」
师姐妹俩又笑闹了一会,准时吹了烛火,方才歇下。
雪月峰入了夜,一间间的小窗像是秘密约定了似地同时灭了灯光,本来昏昏茫茫的雪地顷刻间陷入无边黑暗,宁静得透着一股悄不可觉的诡秘。
又是这个酒壶。
尉迟律警惕地瞪着食盘上的酒壶,与昨日如出一辙,只是少了那凝霜花的异香。
今天来的,非镇痛的茶酒。
若说昨日他是在不怎麽清醒的状态下用了潜意识认定是曾经用过的药酒,如今他终能确定这雪月峰有一个人在暗暗地看着他,只他尚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又意欲为何。
剑般尖长的眉梢深蹙,不喜欢这种对方在暗而自己在明的不确定感。再说他尉迟律不欠任何人的恩情,也不想再被骗入有心人的阴谋里。
昨日的倘若真是凝霜花的茶酒,那备酒的人便是要救他的,毕竟身上原本蚀骨的痛着实有片刻的减缓,但那也证明不了来者为善,难保不是骗取他信任後才施以毒手,也难保昨日和今天的不是同一人。经过那些年的教训,他终於学明白这为人的道理,今天给你嚐了一点甜头,极有可能只是为了明日把你推到绝境,然後一切都会变得可笑。
要喝麽?纵然心里往最坏处想过了一遍,但就没来由地想赌上一把,赌……可赌甚麽呢?
就连他自己也是不知道。
他笑,冷冷地、苦苦地,彷佛在笑自己未绝的奢想。
好啊,原来自己还未心息,是嫌这几年受的苦不够多是不是?快想想那个人是如何不信任你,是如何冷血决绝地舍下你,是如何抹杀了多年的情分,连根拔起除得乾乾净净,一点美好的痕迹也不留。
回想再回想,也无法忘记,当日那心好似被挖出来的绝望。
『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那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带半分情感地问他,言犹在耳。
『有……若有来世,但求不识你顾长歌……』
在同一个地点,响起了多年前的痛绝,回绕到多年後的今天。
仰首把酒壶里的酒水饮尽。也罢,反正如今的自己再没甚麽可失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