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暮日藍濤終有悔 — 暮日藍濤終有悔(86)

正文 暮日藍濤終有悔 — 暮日藍濤終有悔(86)

「让人笑话了…」片刻,澄远微敛肃容,只是眼怀里仍隐约哀伤。

「大人乃性情中人,相信您亡妻一定不怪您。妻以夫为天,她既然愿随你到天涯海角,必有深情,就算仙逝,也不会咒恨良人的。」能以此伟岸男子为夫君,女人也应是幸福的。

「不介意的话,私下唤我澄远便好,大人来大人去的,好似我无时无刻都在当差。」

纵然尤天梵不知情,但馥蝶的事,他大概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注定要抱着这份歉咎悔恨直至死去,他真的…真的…动情於那个善解人意的坚毅女子啊…却连一句爱语都不及诉说,她就香消玉殒了…

澄远撇过身去,背对他人,闭目吐气,静静承受一波波涌上的心殇,拧得苦痛。

「既然如此,大人也唤在下天梵即可。」自相识以来,一直想交这个朋友,如今总算步步如愿。

「天梵兄,可否…让我见见令尊?」他涩涩然道。

「这个…家父近年来神智错乱、忽好忽坏…恐怕…」尤天梵有些为难。

「请务必让我见见他老人家。」头一低,算是恳求。

「…好吧…只是他若有所冒犯之处,请多谅解…」拗不过异常坚持的司澄远,只得领他到北边的明镜居,院前一个老人痴楞楞的把玩线球,尤地藏也在那儿。

「爹,来张口──」端着一碗刺鼻的墨黑液体,亲侍汤药,但老人充耳不闻,张了嘴也不知喃喃在念什麽,趁机喂入的药大半都洒了衣裳,他孝顺的拭去老父嘴沿的汤渣,再喂一口,结果仍是相同下场,就这样反覆耐心的喂上一下午,洒了五六碗汤药,入喉的才有半碗。

「实在不想让你见到此种面貌,家父前两年神智还算清醒,可最近已经不行了,就算诵经念佛,法师也听不懂他念的哪部经,有时甚至连我和地藏都认不清了。」既无奈又辛酸,妹妹、母亲…接下来是父亲麽?尤家家大业大,他却宁愿用万贯财富换一个当初,当初就不该让她下江南…

澄远怔然,他的罪恶,他的错啊…怎要报应在这老人身上…

下唇咬得沁红出血,拳头在袖里握了又放,松了又握,他佯装若无其事的坐下,无视尤地藏讶异的眼神,灵巧的将错综复杂缠在老人手上的丝线理清,解了开来。

老人以为他要抢走丝线,剧烈挣扎,却听澄远说道:「老太爷,徒手是织不出好东西的,尤其丝线太细了,初学者应该从棒针编织毛线开始。」说罢,便让站在一旁的丫鬟备来工具。

「我来示范,您瞧仔细了。」满意的看老人的注意力全给吸引过来,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首先是起针式,挂线於左…」澄远持着两根细棒,架势十足,一边口说,一边手上就变出花样。「接着这是平针…低针…下针…高针…上针…滑针…浮针…」

「…慢、慢一点,刚刚的再、再一次…」老人家竟然开口了,而且说的话是可以听的懂的!两兄弟面面相觑,又惊又喜。

「好,我再做一遍。」澄远灵活的转着针棒穿梭在毛线之间,并交织使用不同针法,不时在复杂处停下来详细解说,不一回儿,一条简短的浅咖啡色披巾就告完成。

「喏,还不赖!老太爷,借花献佛,这就当晚辈送您的见面礼吧。」他笑道,起身将披巾围在老人家身上,在领口翻了个松结,态度之自然,就好像帝国沙相是他儿子一般。

老人家楞楞的看着颈间的披巾,又楞楞的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突然大喊:「贤婿!」此语真把天梵地藏两兄弟吓傻了,忙说道:「爹,你看清楚点,别乱嚷!」

「贤婿!贤婿!」老人不理,迳自乐呵呵的拉着澄远叫喊,只差没手舞足蹈,白眉弯成新月,沧桑的岁月老脸上也露出孩童般天真欣喜的笑容。

「无妨,老太爷开心就好。」

「可这…太委屈了你…」尤家何德何能,老父胡乱一喊,就多个了宰相女婿!?

「女婿,来拜见岳父!」老人家霎时脸色一变,正坐椅上,背挺笔直,威严无比。旁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似见未疯之前的尤老太爷,只是那话的内容几乎让人要昏了脑袋。

拜、拜见!?

不用这麽认真吧───!?

两兄弟还没在内心的呐喊中回过神来,只见堂堂帝国沙相大人司澄远朝着疯癫老父双膝跪下,认真说道:「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三拜。」语毕,真叩了三个响头,咚咚咚三声,货真价实。

实话说,他俩已经一片空白,这是演哪出呢…不会下一次到帝国去,马上被抓起来凌迟处死吧…

「呵呵呵呵。」完全不理解儿子心底有多七上八下,他亲热的扶起司澄远,又转而笑得和善乐天。

「老太爷,您歹喝药,不然我就不教你新针法了。」老人眼瞳时而清亮、时而呆滞,心病虽要心药医,但他的身体显然也有不少陈年痼疾。

「好好好,喝药喝药──」用力点头,左右张望药在哪里,想赶快喝下去,女婿好教他,可张望了半天偏偏看不见药就在眼前。

三人交换个眼色,地藏开口道:「爹,我喂您喝药。」老人家这回没像以前洒个整地整身,很快的就饮尽了药水,兴致勃勃的央澄远继续。

两人研究了半时辰,澄远看他频频不自觉搥着後腰,才强制中断了翁婿编织乐,哄骗胁诱让老人家去休息。

「澄远,真不知怎该谢你才好…」明明是家务事,却拖别人下水。

「别这麽说,我挺喜欢老人家的。」嘴唇一抿,浅浅微笑。

「想问一下,你怎麽会教老父编织?说来惭愧,我们一直以为老父玩弄球线是无意之举。」经一番事,尤天梵对他欣赏甚盛,不禁有种错觉,若馥蝶真是嫁给这种男人就好了。

「这是老人家思念妻女的一种方式,若没猜错,令堂与令妹都擅女红吧,这府邸有不少织功活儿都是母女俩亲自做的,可很久没有添新,所以老太爷才想自个儿来。」一个老男人一辈子没碰过女红,粗略印象只知要有针有线,婢女不懂,怕老人家扎伤自己,不给拿针,他只好徒手想编出花样,自是一团乱。

「…没想到我俩随侍多年,竟不知老父心意,实在不孝…」惭叹。

「不必自责,要不是我自己有类似经验,大概也同你们一样。」以往总是昂非帮他裁缝制衣,一年冬,他也想趁着闲暇,亲手帮昂非织条保暖围巾,还不是呆呆的拿了两样玩意,躲在角落纠缠成千千死结。

「总之多谢。」千恩万谢,说不尽感激。

「两位留步吧,後日便是继位大典,忙碌出进请多关照了。」真正的战场…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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