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苦等的日子 (上) — 6

正文 苦等的日子 (上) — 6

「流苏是不是怪怪的?」韩诏杰很认真地用笔指着自己皮包的草稿,抬头问正把杯子擦乾的米奕甯。

「流苏…」米奕甯往围裙上把手擦乾,靠了过来看了看,「我觉得是位置的问题吧?对称好像有点好笑。」

「哦…好像真有点…」韩诏杰说着拧起眉头。

「为什麽要用钻啊?不是很喜欢这种钻欸!」米奕甯又看了一眼那设计图,「锚钉不好吗?」

「其实…」韩诏杰有些尴尬的说,「锚钉我上一个包就做过了…所以…」

「哦!了解。」米奕甯笑了笑。

李辰在一旁摇晃着塞风,让下杯水温稍降低,然後把上杯架上、再回到火上。她心思并不在煮咖啡上头,米奕甯无论跟谁对话,李辰就是全神贯注地听。

她喜欢米奕甯的声音,虽然她说不出个为什麽,但就是会被她的音频给吸引,即使店里也杂入其他客人谈笑的音量,李辰总是像拥有某种能大海捞针的超能力般,在所有杂讯里分离出米奕甯爽朗的语音。

「欸,总觉得你呀!好像人生越来越没有方向一样。」

「是吗?」李辰敷衍的回应程幼玮。

「是。」程幼玮铅笔在课本上点了点,转头看了对话中的米奕甯与韩召杰一眼,又收回视线,「虽然我觉得咖啡厅真的很适合你,比起争取什麽A团、B团,现在真的…」

「团练是国中的事了。」李辰摇了摇头,表示那故事有点太久远。

弦乐团那是在身後的东西,那个时期哪个人不是像她一样,每天努力的练习、追求着自我增值,图得也不过是从C团拼上B团,作为A团的後备,然後希望能力再强些,看能不能够再往上前进一些。

弦乐团是好残酷的东西,从台下一看,就可以看出台上演奏者所在的位置,究竟位於一个乐团里头的什麽地位。而A团那最前头最外围的、离观众最近的位置,谁不想要?

但李辰不是善竞争的人,有时候努力久了就乏了,即使程幼玮说一定支持自己,每天自告奋勇帮忙拿大提琴,有些时刻那身心皆疲惫的感觉,太具体的让人无法抗拒。

「不管是什麽时期的事情,虽然你喜欢音乐,可是看得出来不适合你。」

李辰点头,没想到头头是道的话,居然可以从程幼玮口中听到。

她对於音准判断的准确度太不稳定。有时候可以不靠调音器就找到精确的音,但有时候演奏中段音跑掉了却仍浑然不觉。绝对音准这种东西除了钢琴的调音师,或许也不是每个人都真的需要俱备,只是李辰感觉自己太不稳定,不稳定到灰心的地步。

她吹长笛、弹钢琴都不会出错,就连跟朋友一起去唱歌,连那高音差了一点点都听得出来,可是就偏偏重视音准的弦乐器她容易出问题。

大学读了音乐系後,李辰就真的想要放弃了。

可能就如同程幼玮说的,音乐当兴趣会比较好吧!

反倒是一直都被视为兴趣的咖啡,居然成了专业了。

有时候仔细想起来,用「个性使然」四个字可以快而精准的解释一切。就像鸿门宴——一个傲慢自大的人、一个懂得屈伸的人——性格在初始就决定了人生命的脉络。

李辰再努力,最多还是那温和委婉的消极模样,要踩在人的头顶上攀爬,显然是太罕见、太困难的行为。停留在Bitter&Sweet或许是她人生中最好、也最稳固的避风港,至少不用流落在人潮里头,为了努力而努力,不知所以然。

努力是没有尽头的事物。

但李辰没想到的是,见到小米的那一刻开始,她又必须展开追逐,这次她还真的追不了、追不下,还真的看不到尽头。

热水冲上上杯时,李辰把整架塞风从火上移开,轻轻画圆摇晃,让咖啡粉与热水混合。

「…诏杰,你们设计图不用画三视吗?」

「三、四?」

「三视图呀!」米奕甯的声音在远方,对李辰而言却太近了,不用费心就能分辨,「上视、前视、侧视图。」

「噢!三视。」韩诏杰会意过来,啜了口茶,「不用耶!设计图不用,衣服也不用,不过包包要打版的就要了。」

「哦…」

程幼玮好像知道即使李辰面对自己,思绪也飘向何处,伸手挡住李辰右侧的视线,即使如此,还是挡不住她心向着小米。

没用的,可以的话李辰自己也是多麽不想啊!

「我说,你真的越来越没有目标了。」程幼玮说着,「认识你这麽久,我还真没有想过你这麽痴情。」

「什麽话?」

「谁都好啊!小米?」程幼玮耳语的骂着,「她跟你还真是没有交集到一个极点,怎麽会是她?」

李辰耸肩,把塞风从火上移下来。

「我最不懂啊!阿辰,音乐班跟音乐系的美女好多耶!」程幼玮叫着,眼神很是羡慕的,「我以为你爱男人,不然高中时候一定因为暴殄天物揍死你。」

「哦。」

李辰淡淡的笑。

米奕甯跟韩召杰的对话结束了,一个人继续画图、另一个转过头看着门外。李辰就这麽看着米奕甯的背影,感觉太遥不可及了。如果放任自己望着她,会有太冲动的想像与期望,到时候移开视线的失落猝不及防的伤痛人,几乎能在瞬间毁掉李辰为自己构筑的坚强。

又好像明知该戒毒的瘾君子,李辰总是犯贱的追随米奕甯的身影,让自己一次又一次掉进想望的旋涡里头,然後一无所获、浑身是伤地走出来。

「你根本疯了。」程幼玮结论,「即使她拿刀捅你,你还会满意的笑。」

程幼玮这话一点都没错,李辰哀伤的想着,如果米奕甯愿意拿刀捅自己的话…

「阿辰、阿辰!」程幼玮叫着,李辰拉回视线看眼前的人。

「干嘛?」

「不要想那女人了…」

李辰敷衍地点头,为自己倒了杯咖啡,也替程幼玮倒了一杯,即使对方从来只对拿铁感兴趣,她还是如此。

「像不像你现在的女朋友?」李辰啜了一口,抬头问。

「嗯…可能有点。」程幼玮喝了一口,微微皱起眉头,果然黑咖啡并不适合她,「阿辰,你真的超有事的…把咖啡跟女人混为一谈,唉…」

「…我现在女朋友是哪一支?」程幼玮问着。

「卢安达产区的。」

程幼玮皱了眉头,「死了很多人的地方欸,感觉不大吉利。」李辰摇了摇头,实际上卢安达的咖啡很不错的,香气很漂亮。

程幼玮换过好多女朋友,跟李辰是两个极端。但即使如此,两个人的际遇还是太像,对望时都感觉得到,沦落处境一样的那种感同身受。

寻觅。

一直一直的寻觅,即使一个茫然而多方尝试、一个狭隘而专一,她们就是一直走、一直找,一直到不了终点。

但程幼玮总会找到对的人,她虽然偶尔讲话得理不饶人,有时候思想幼稚的可以,但实际上是很风趣、很幽默、很体贴的,一定有个谁在等着她。自己呢?李辰感觉自己可能爱米奕甯爱一辈子都不会有结果。

就如同程幼玮说的,而李辰自己也愿意承认:她跟小米太没有交集,到一个极点。

「...我是哪一支?」程幼玮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问着。

「叶门豆,伊士迈力。」味道很复杂的豆子,如果浅焙的话酸度让人感觉霸道。

「就说你超有事。」程幼玮结论,又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後推到一旁,不再碰了,「你看看你,现在收器具的样子,看起来根本有偏执狂。」

实际上以前李辰收长笛、保养笛管时程幼玮也讲过类似的话。

「这个塞风壶,三十年前出产的,已经绝版很久了。」李辰用乾净的抹布擦乾圆形的上杯,小心地收进柜子里头。现在出产的上杯大都呈现圆柱状的,说实在没有比较好用,「我很喜欢这个,只要摇晃,不用搅拌就可以把粉末跟滚水混合均匀。」

程幼玮无奈地摇头,「简直跟我国中组钢弹的模样一模一样。」

李辰呵呵笑。

「欸。」

「干嘛?」

「我有成功转移你的注意力吗?」程幼玮问着,死盯着李辰。

「没有。」

李辰承认,她一直都在仔细听米奕甯帮客人点餐的对话。

「我就知道。」程幼玮摇头,「你太没救了。」

太没救了。

即使她习惯了不用视线紧黏在女孩身上,她的其他感官一样会追随。

她真的、真的,陷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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