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你们班那个学生已经三天无故旷课了,你知道怎麽回事吗?”教务主任顶着他那头快滑落的假发,叫住正好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我.
明明已经入冬了,但这两天的阳光依旧热情,想是托了温室效应的福,连带让我的心情郁闷到极点,听到主任是为了那个小鬼的事而来,心中一把无名火又烧了起来.”我都打了不下二十通的电话了,联络不到人我也没办法!”
”总之,既然你是他的导师,你就要负责把人找出来!”由於我不耐烦的口气有点惹恼他,对方也没好气回着,丢下让我头痛的命令句就掉头走开.
很想不去管,但领人薪水的立场似乎由不得我推卸责任.
不太甘愿地记下萧晋良的住址,下课後我便开着我的银色喜美前往位於闹区内的小公寓.车子在进入闹区时塞了很长一段路,将车窗升上,阻隔掉路旁店面高分贝的音乐,以及从车潮不断窜起的喇叭声.
开离喧闹的道路,车子弯进一条只可容纳一部车通过的单行道.也许是两边房舍过高的关系,才转个弯,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般,越往里面越是阴暗,就连开着窗户,音乐声也已经快听不见了.
在一栋老旧的公寓门口停下,我核对了门号,推开已经有点腐朽的木制大门,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上走.
因为没有门铃,我只好敲打铁门,铁片受到撞击的声响在楼梯间回荡,有种扩音的功效,直直冲进我的脑袋,感觉有股闷气就快要炸开来.
”找谁?”内门被打开,一个看上去大约四十来岁的女人探出头问.
”我是萧晋良的导师,请问他在家吗?”我礼貌地问,对方好歹是学生家长,把人惹火了,万一她心情不好一状告到学校去,那我的铁饭碗就不保了.虽然现在我心里正因为明明有人在家却打不通电话而恼怒,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这里没有这个人.”
内门”碰”地关上,我连疑惑都来不及,就被人拒於门外了.
...没有这个人?怎麽可能!我没有抄错地址啊!可是那女人回答得这麽明确...该不会那小子给学校的地址是假的吧?说不定连电话也是?
纳闷地回到车上,这下可好,现在看要去哪找人?那小子实在嚣张,不甩我这个导师就算了,无故旷课,还谎报资料,这口气叫我如何咽得下去!
油门一催,再度回到喧闹的大马路,沿着青少年常去的地方走,寻找那个搞失踪的家伙.
用这种愚笨的方法找到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时的我已经被愤怒冲昏头,执着地想着一定要找到人.
萧晋良,你死定了!
***
一整天,我都撑着沉重的眼皮吃力也无力地上完满满八堂课,姓萧的小子还是没来,看着点名板上打着X的地方,火气又升了上来.
昨晚我就像个白痴一样,在市中心绕了数十圈.花了五佰元加油,还找不到人,才是最让人气愤的.
发泄地将私人物品一股脑全丢进公事包里,抓了外套就走.
没想到就在我来到门口时,竟然发现萧晋良正站在外面的走廊上,我半张着嘴用手指着他,这...这家伙!出现的太晚了吧!已经放学了才来,还一脸什麽事都没有的样子!看他那种态度,就让我更觉得昨晚拼命找人的自己是个超级大笨蛋!
”你......”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我说了一个字就想不到下文了.明明打算见到人时要痛骂他一顿,现在却什麽也说不出来.我猜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一定相当可笑.
就在我还转不过来时,他递出一张纸,上面开头用粗体字写着”退学申请书”.
看着那五个特别显眼的大字,我的神智才终於恢复了点.接过那张纸,快速看过一遍,目光停留在退学原因,”经济状况不佳”.
”...旷课四天,才见到我就只是给我这种东西吗?”也许有点在拿他出气,我将那张看了就不顺眼的纸往他身上一甩,感觉自己忙了整个晚上的酬劳就像这张薄纸那麽不值.
他瞪了我一眼,没说什麽,弯下腰去把飘落地面的东西捡起来,再次递到我面前.他的眼神很直接,从来没有任何人像他这样,彷佛无所畏惧般直视着他人.
那一瞬间,对方传达给我的感受是,决心,以及...了断.
连我也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这麽觉得.
”...可以把你的情况告诉我吗?说不定我能帮你.”如果只是怕学费缴不出来,那点钱我还能先借他垫一下,虽然我并不是个热心公益的人,但这小子还太年轻,况且现在的社会要找工作,只有国中毕业的学历肯定没办法找到什麽比较高薪的,最少也该把高中读完.
听我这麽说,他非但没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反而一脸嫌恶...也许不至於到嫌恶啦!只是他紧皱起来的眉头看起来就好像接受我的帮助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似的.
”你签了名,我走,你也省个麻烦.”他简短说了句,在我印象中已经是他对我说过最多的话.
”搞什麽?你还真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吧?连地址也谎报,这样你很高兴吗?”极度不爽的我很没大人样地对自己的学生大吼着,手一甩,拍掉他拿在手上那张纸,他愣了一下,看着东西再度回到地面,接着再转头看我.
”地址没错.”他坚定地说.
”听你在鬼扯!我昨天去那个地址,住在那里的女人说没你这个人!”
他紧皱的眉头微微挑起,打量着什麽般看着我,像是一只筑起防备的野猫.
这样的眼神看得我全身不舒服,但我仍固执地看回去,好像移开视线就输了.
”她是个疯子.”过了许久,他丢下这个回答,不屑地哼了声.见我还是愣着,他又补充一句,”地址没错.”
...他肯开口和我说话是不错,但这样的对话还是让我头痛.
”退学的事先保留,晚上我会再去你家,好好等着.”捡起地上的纸,迳自往前走,经过他身边时我这麽说,没给对方反驳的余地.
至於那张退学申请书,因为看了就让人生气,最後躺在资源回收桶了.
***
再次来到那个老旧的公寓,敲了敲门,昨天那个女人又探出头来.”你又有什麽事?”对方口气相当差劲,看到我来就好像看到麻烦的样子,我仍笑着回应.”打扰了,萧晋良应该在吧?可以叫他出来一下吗?”
女人瞪着我一会儿,接着转头朝里面喊:”萧晋良!还没死就给我滚出来!”
我愣住了,这个女人...应该是他母亲吧?她怎麽这麽说?
女人关上门,听见她啐了口痰,我额头的青筋冒出,心想怎麽有这种人?比较起来,那小子直直瞪视自己的脸真是可爱多了.
内门再度打开,是萧晋良.
很好,他果然没骗我,那可恶的女人!昨天让我以为自己白跑一趟又到处乱窜,罪大恶极!我突然有点同情起和那种人同住的萧晋良.
”确定了,让我退学.”隔着铁门,像是平时那股暴戾之气也被挡掉了些,他这麽说时竟让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你可以出来吗?”
他皱眉,似乎在猜测我想干嘛,但还是点了头.
”出来,我载你去个地方.”
闻言,对方摇摇头,又摆出那种高度防备的姿态.看他这样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怕我把他吃了吗?明明他才是那个像肉食性动物的人.”出来,我不会对你怎样.”
同样直接的眼神,但却隐隐流动着另一种情绪.
我冲他笑了笑.
片刻,他打开了铁门,战战兢兢地.
野猫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