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浓浓刺激性的药水味扑面而来,使我逐渐清醒了过来,回荡耳边的时钟指针声音,滴滴答答的很清晰。
睫毛颤动了几下,我缓缓睁开了双眼,朦胧的光线模糊了整片视野,唯一可得知的是背景底色是一整片洁净的白。
当我的视线终於恢复清晰时,我发觉自己身处於一个类似保健室的地方,而我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坐起了身体,我打了一个哈欠,一边以手整理凌乱的浏海,一边试图回想起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理由。
在我用余光瞄到了坐在床舖旁边椅子上的人之後,心倏地震了一下,原先的睡意也全部都散去,脑袋立刻空白了起来!
先是呆愣了几秒钟,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刚睡醒而没看清楚,但现在我可以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认错。
稍稍俯身向前,偏头望着那个双手抱胸,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的人,心中的困惑也愈来愈多。
到底为什麽……为什麽白靖夜会出现在这里?
掀开了棉被,我发现自己的伤口似乎已被人消毒清理过,并且用纱布仔细的包紮过了,而位於小腿以及手肘部位比较小的擦伤也被妥善上了药。
由纱布略微拙劣的包紮痕迹,可以判断出这应该是男生的杰作,我想段言蔪应该连怎麽消毒都不太会,所以这应该是黧皓杰或者是白靖夜其中一人的成品。
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室内就只有我和白靖夜两个人,没有所谓的护士阿姨,更不见其他人的踪影,使我不禁又感到狐疑。
刚才不是黧皓杰带我过来的吗?那他现在人又在哪里呢?
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当我找不到黧皓杰身影的当下,心中竟然产生出一种近似失望落空的心情,在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甩了甩头,试着把脑中的杂念甩掉,我将头斜一边,手肘抵着棉被,支撑在下巴下面,目光落向了窗外已转为橙红色的天空。
窗外的彩霞如同一幅水彩画,橙与蓝两者交融於天际,一整片云层往地平线的彼端无限蔓延,因傍晚夕阳的照亮而渐层出各种不同的色彩变化,由红橘到晕黄色,橙黄的落日也像是有一股静谧的力量,能安定观望它的人之心。
我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或许短短一、两分钟而已,又或许长达到十分钟以上,我才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目光,收回了视线。
当我转回头时,白靖夜平稳的表情随即映入我的眼帘,他不知几时已经清醒了,毫无波澜的眼眸很平静,视线却不在我的身上,笔直地落在窗外的天空。与我刚才一般,像是同样也被那片美丽的彩霞所吸引。
犹豫了片刻,偷偷瞄了他一眼,咽下了口口水,我终於决定开口打破了这层沉默的薄冰,「白、白靖夜……」
「……讲话。」
「我睡了多久了?」
闻言,他转向我,清澈的眸子终於迎上我的双眼,「差不多两节课吧,现在已经是最後一节了。」
「什麽?有这麽久?」睁大双眼,我惊讶。
「嗯,不久前保健中心的护理总长才来探望你的状况,你会昏睡那麽久的缘故似乎是以感冒的因素居多,再加上身体过度疲惫的加成作用影响。」
「喔……」轻轻点了点头,话题就断在这里,室内的氛围恢复了一开始的寂静。
收回视线後,他的双眼再次向远方眺望,久之,我也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望去,视线随之落到了窗外的彩霞,单单只是这样看着,心情好像就能够渲染到傍晚临近的平静。
一阵凉风从窗户吹拂了进来,卷起了轻薄的窗帘飞舞在空中,凉意划过了我们的侧脸,牵引发丝随意飘动。
那颗落日映在我的眼睛里,占据了所有的视线焦点,金橙色的余晖洒片了整个城市,天空摇曳着闪闪晶光,浮动如同倒映在水中的影像。
此时此刻,让我有股想要拿出相机拍照的冲动,渴望能捕捉下每一个场景,分享给某一些人看,让他们知道南部的天空有多漂亮,也顺便转告他们我在这里过得不差。
好想,好想……
「欸,不知道住在这座城镇以外的那些人,看不看得见这一片美丽的天空……」忍不住地,我轻声开口。
像是没有猜到我会突然有感而发,白靖夜明显地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不知道该回应些什麽。
不理会他,我自顾自地往下说了下去:「很漂亮,真的很美,对吧?」
过了不久,才见他轻轻耸肩,尔後缓缓开口回应:「或许吧。我不太清楚。」
「……不清楚?」听见了他近似随意应付的回应,我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完全不相信他的话,不谅解地开口反诘:「怎麽可能不知道,既然你都不觉得它漂亮,还一直盯着它看干嘛?」
「我在等星星。」毫无半点迟疑,转回眸,他看着我。
「吭?」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我不甚确定地再问了一次。
「这里位於四楼,由这个角度望过去的视野刚刚好,傍晚时那一大片天空都会被一望无际的星斗所填满,就如同浸在一条由星星积聚而形成的河流,它会静静地流淌在这漫无边界的夜幕之中。」
他一边说着,手还在空中画了半圆,不明白他之所以会如此认真,白靖夜异常正经的神情使我忍不住又是一阵纳闷。
「别说笑了,这里可是城市,光害理所当然也会很严重,你所说的星空景观,只有在山上或者是偏僻的乡下才比较可能会出现。这点你住高雄比我久,应该比我清楚不是吗?」极其无奈,我反过来问他。
「但是光害是光害,就算肉眼看不见,这并不能代表星星不存在。」闻言,白靖夜立刻出言驳回,眸中闪烁着无比的专注神情。
「你……」
「它不过是被外物的光芒所编成的薄纱所蒙蔽住,暂时隐遁了身影,但无可否认的,它其实一直都存在。」
他的神情使我不禁哑口,我忍不住一愣,一时之间只能够木然地看着他。
对於白靖夜此刻的反常,我感到了十分疑惑,但我并没有再次出言反驳他的话,甩了甩头,不打算再延续下去这一个没完没了的话题。
「对了,」不知过了多久,白靖夜忽而又出声,一改先前的神色,恢复成了他原本的样貌,「魏湘柔她……」
闻言,原本於我脸上等待他把话接下去的耐心神情立刻转为焦急,还没等到他把话讲完,我反射性抓住他的衣服连忙问:「湘柔她到底是怎麽了?现在还好吗?」
见了我朝他伸去的手,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往下说道:「她很害怕见到血,一见到血整个人就会变成下午那样。」
「所以她现在还有事吗?」
「镇静一点,早就没事了,她现在很好,不久前黧皓杰才陪她回教室的。」微微蹙起眉,白靖夜拉开了我紧抓着他的手,睨了我一眼,他继续往下道:「倒是你,还是多关心自己一点比较好吧,还不想想看谁比较严重。」
「他们回去了?」听到湘柔及黧皓杰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同一个句子中,思绪一时无法转过来。
「嗯。」
心中感觉某些地方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我一时搜寻不到那些奇怪的点,最後也只是轻颔首,应了一声以做为回应。
白靖夜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再从口袋掏出了手机瞄了萤幕上头显示的时间,拎起床角旁地板下放置的书包,随後懒洋洋地站起了身说道:「回去吧,只剩几分钟就放学了,放学後护理中心以及各个病房是会被锁起来的。」
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我直直地盯着洁白的床单,直到头被人轻轻敲了一下,思绪才终於被拉回现实。
「走了,发什麽呆啊。」
「喂,很痛欸。」揉着自己的後脑杓,我咕哝了几句话,掀开被单乖乖爬下床,从床上移动自己的双脚直到碰触到地板,就在此时一个颇为眼熟的书包突然出现并且挡住了我的所有视线。
「拿去。」
「这是……我的书包?」望着白靖夜以手指勾住,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那个书包,我伸手接过并仔细打量,随後抬头讶异地问他。
「我帮你拿过来了,等会你就可以直接回家,不必再跑教室一趟了。」
「谢、谢谢。」
「能站起来吧?」他问,望着我的脚。
「……应该可以,我试试看。」
「嗯。」白靖夜低应,再度低头望了一眼手机上的显示时间,「那让你自己来罗。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留下这句话,他将书包甩至肩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望着他即将从那扇门走出去的背影,心中忽而涌现了好多好多声音……
──「就是知道他们会担心、知道他们会在乎、知道他们会愧疚,所以我才选择消失踪影,关机了手机,切断了与整个世界的联系,让他们找不到我。」
──「有些重量,我自己的肩膀能扛下,没必要拖累完全不知情的他们,就算他们几个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些什麽,至少他们现在很快乐,他们没有义务替我分担我自找的痛苦和沉重。」
──「不过,我并不後悔,因为和他们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够舍弃他们,绝对不行。」
「白靖夜!」压抑不住心中的那股冲动,忍不住地,我脱口而出了他的名字。
他身形一动,随後停下了脚步,转头以纳闷的眼光投向我,不明白我到底又想做什麽。
「那个……我、我是想要说……那个……」与他四目交接之後,我竟开始结巴了起来,话说的愈来愈含糊不清,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表达什麽。
一脸尴尬地看着处在门边的白靖夜,很怕他会不等我讲完就突然掉头走掉,苦思了一下,我才讷讷地说:「今天……谢谢你。」
他看了我半晌,目光不带情绪地焦距在我的身上,却又像是在观察着什麽,尔後便没有多做任何表态,转身走出半掩的门扉。
松了一口气,我往後躺瘫在病床上,想到自己方才笨拙的行为以及鲜少出现的失常,忍不住又懊恼了起来。
如同银铃般清脆的钟响声从墙上广播器传出,回响在整个校园之间,我揉了揉眼睛,疲惫地将书包背带拉上了自己的肩膀,双手抚着床旁的桌子试着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
当确定膝盖的伤口对於自己的行走并无大碍时,我才松开手踱步往对面墙边的电源装置,拉下了总电源的开关,房间随即暗了下来,只剩下夕阳由窗户透进昏暗的橙黄光影,以及自己被拖的长长的影子。
走出了门外,轻轻靠在门璧上,隐隐约约听的到由不同楼层传来间续不断的脚步声以及放学时师生的骚动。
拿出了手机,我拨出了爸手机的号码,反手关上了身後那半掩的门扇,并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