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廠秘聞錄 — 第四章 美人

正文 東廠秘聞錄 — 第四章 美人

手谕的内容──封柳苏折为东缉事厂厂督!也就是所谓的特务机构──东厂。

东厂的职能是“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壹人掌理,委以缉访刺探的大权。

东厂的侦缉范围非常广:朝廷会审大案、锦衣卫北镇抚司拷问重犯,东厂都要派人听审;朝廷的各个衙门都有东厂人员坐班,监视官员们的壹举壹动;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柴米油盐的价格,也在东厂的侦察范围之内。

东厂获得的情报,可以直接向皇帝报告,相比锦衣卫必须采用奏章的形式进行汇报,要方便的多。

“东厂”二字!!

柳苏折在袖袍内的手已经流血了,指甲嵌在肉里面,很深。

“三日後的大朝,将向百官宣示,大人请做好准备……”

撂下壹句话,沈从是走了。柳苏折却是沈默了。

不久,沈从又折了回来,道:“厂督壹般由大太监担任,多是司礼监出来的人。这次大人被封职壹事,怕是多有人非议。大人初到任,还请多小心。”

让壹个制外之人来担此任,怕是前路坎坷啊。

沈从避开“厂督”壹次,而以大人代称,给了柳苏折最後三分薄面。

“大人,那麽沈某就此告辞。”

“从此以後……就是阉人了麽……不……我已经是了……”柳苏折从心底壹声绝望的呐喊。

皇上不必每日都要早朝,按照老法规矩每月初壹、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是大朝,广纳百官之言。而小朝则是与要臣、重臣商讨,日子在大朝中间,如初壹、初五大朝的话,就是初三定为小朝。但是皇上每日必修则要是接见军机处的人处理国家大事,批阅群臣奏章。

三日後的大朝。

“众爱卿,若是没什麽事儿,就退朝吧。”龙椅上的墨煜墨色的眸子壹扫殿下,凝住了。

“东厂──厂督,留下来。商议要事。”

柳苏折脸色霎时壹白。

御花园。

皇族私家花园好生气派呵!廊腰缦回,亭台楼阁,水榭山石,郁笼青翠。夏意渐浓,知了便越发地没完没了,聒噪不安。正因为夏意的得寸进尺,知了也开始有样学样了。

夏天的阳光充足,照射下来,两人走在树荫下,壹前壹後,不紧不慢。墨煜在前面缓步走着,也不说话。柳苏折跟在後面,眼帘低垂。光线透过树叶的间隙钻了下来,洒在墨煜的身上,他壹袭明黄衣衫在这存缕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芒。虽然还不正眼望向他,但那样的光芒刺在了柳苏折低垂的眼里,刺得他几欲流泪。

直到走到玉清池上的曲廊上,墨煜终於停了下来,柳苏折脚步壹刹,始终没有擡起眼。

“娘娘,你看,皇上。”

“嗯,是皇上。”崔美人低低地回答道。

花园的另壹头,崔美人。在这禁宫中,按後宫的等级制来说,美人的地位不及昭仪。

“娘娘不去请安麽。”

“鹿靥,这样冒冒失失地去,好麽?”崔美人望着身边叫鹿靥的侍女。

鹿靥壹笑,道:“若是娘娘不去引起皇上的注意,怎麽能在宫里立足呢?今个儿,听梁昭仪殿内的小婢说,昨个儿,皇上没打算去梁昭仪那边,梁昭仪就让沈总管硬是背着她去了御书房要个说法呢。”

“嗯?然後呢?”崔美人还是淡淡问问道。

“她还真进去了!”鹿靥愤愤不平地说道,就好像是本该她去,偏偏人家梁昭仪抢在她前面去了。

“那倒也无妨。皇上宠幸谁,是皇上的兴儿,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崔美人看着鹿靥现在因为生气而涨红的笑脸浅浅地笑道。

“可是,那些个小太监,宫女可都是墙头草呐!哪边得势,哪边倒呀!现在好几个地位低的小太监都塞钱打算去梁昭仪殿内呢。娘娘,您要是不行动,还怎麽在宫里立足呀!”鹿靥皱起眉头说道。前几日崔美人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几个都暗暗地商量怎麽塞钱进梁昭仪宫内做事。

崔美人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墨煜那边。柔情似水的眼神都能让每壹个善於舞弄文采的书生以此取材,作出文赋诗词来。

突然眼角壹跳,梁昭仪……

墨煜与柳苏折更像是在下棋对弈。

“苏折……还疼麽?”

“不疼。净身师傅拿捏得准,手法娴熟。”心都已经疼到麻木,精神上终日的痛苦,肉体的痛,也不过如此。

“那……那、便好。”墨煜的眸子很深,看不出情感。

“不知皇上叫微臣来所为何事?”

“苏折,朕问你……你还……”後面半句飘散在了微风中。

“臣妾参见皇上。”来者不是别人,是昨日的梁昭仪。“皇上好兴致呀。”

“朕正在议事,你没看见麽?梁昭仪,你那个尚书的爹没教过你麽?如此冒冒失失,可不像名门作风。”说罢,挥袖转身。

柳苏折,冷冷地看着这壹幕,也冷冷瞥了壹眼梁昭仪。

阴晴不定。

阴晴不定的不是自己,可是自己的心呢?也是否和他的喜怒哀乐同步呢?

既然皇上都已经走了,柳苏折自然得跟上去。

只留梁昭仪和壹班小婢女在那边晾着。

柳苏折也感觉到背後有壹双毒蛇一般恨怨的眼神正在刺着自己和墨煜。

墨煜没有去别处,依旧回到御书房。

案前堆积着的公文奏折。

柳苏折在堂下既没有跪下,也没有坐下,只是低头站着。

柳苏折回想着,那壹天,从昏昏沈沈的黑暗之中醒来的那壹天,自己在墨煜的怀里,彼时,那眼眸里好像还有柔情,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可是,可是壹切的壹切,都在那壹天里面发生。知道自己不是壹个完整的男人之後,肉体上的疼痛,对於现在坐在案前批阅公文的男人的感觉……

爱到深处,已然成恨。

恨他的无情,恨他的薄情,恨他的寡情……

当年,爱他的多情,如今恨他的薄情。

缘起缘灭,也只不过壹个“情”字而已……

如今,柳苏折想起那壹天,他来看他,自己竟然还会脸红,还会有着那些坚定的迷恋眼神。自己就恨自己。

“柳苏折,你倒好,上殿不跪安?”倒也没有责怪。

龙案前的站着的柳苏折,听到壹记“啪”的闷响。

是壹本黑色本子,上面绣了黑线,却在日光之下能泛出冷冷的银光。

大殿之中只有墨煜与柳苏折两人。

恍若空气都凝固了,在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不曾飘动了……

“捡起来。”

柳苏折没有动。

对峙。

墨煜也不多言语,擡起眼看着。

终於,柳苏折跪下,拾起了这本黑册子。

黑册子上面绣着三个字──生死薄。

墨煜开口,“这世间,只有两本生死薄。壹在阎王殿,壹在你手中了。”

“谢皇上恩赐。”

“打开来看看。”

第壹页上面写的三字──梁祖林。

後宫之中梁昭仪之父──梁祖林。

“写的什麽?”

“梁祖林。”

“起来吧,你才新官上任。不急,此事限你三月之期办成。”

生死薄上面有名,这什麽意思,自然壹目了然。

柳苏折站起来,不带感情地回答道:“微臣定……”

“准你不称臣──”墨煜拖了音。

“──柳苏折定不负圣上所托。”

“边关战事大捷,过段时间,朕将召征夷班师回朝。朕要为此番班师回朝的征夷大将接洗风尘,宫中将会大设御宴。你与锦衣卫的人都要负责御宴的安全。只不过,锦衣卫在明,你在暗。”

御宴之上,顶是要保证世胄贵族的安全。

曾经的柳苏折不愿与之为伍,时过境迁,如今看那些个屍位素餐的奸佞小人欢声笑语。

墨煜想好好整顿朝纲,他授予东厂厂督壹职,是强迫自己为他效命。

可说到底,他还是伤了他,在他自己的伤口撒盐。

不敢多想。

不愿多想。

他柳苏折如今也算是个不全之身……无颜再见柳家列祖列宗了吧。

既然如此,便要舍弃自己了。

舍弃过往的壹切,曾经的柳苏折……不再……

回去的时候,路过御花园,崔美人对自己轻轻壹笑,侧身避开。

“你……是方才的……”

方才,柳苏折并不是没有瞧见远远在旁,也想上前请安的崔美人。只是梁昭仪抢先壹步,先声夺人,没想到吃了闭门羹。

崔美人低头。

“妾身崔氏,位列美人。”

轻轻壹句,苏杭天堂。

“小主莫不是苏杭人?”

崔氏美人,柔柔糯糯。说话很柔。崔氏美人轻轻壹句带着若有似无的尾音。

这种感觉非苏杭人士莫属。句末“啊”和“呢”虽然是没有发音发出来,但却会让人感觉有带着个尾音。

崔氏美人点点头,“看来大人很了解。莫非大人也是?”

柳苏折只觉得眼前的美人浅浅壹笑,给人万里晴空,澄澈之感。

“柳某人乃是绍兴府籍。不过祖上曾在苏州府做过官。故柳某人名中有‘苏’这壹字,以纪远祖。不过崔氏壹族在苏州府还着实少见呢。”

“家父乃是澶渊人士,在苏州府谋职,家母乃是苏杭本地人。贱妾自小在苏杭长大,受南方水土养育之恩。”说罢,崔氏美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庄子钓於濮水。”柳苏折含笑回应。原来崔美人的父亲是河南帝丘人。

“贱妾崔氏雅人,不知大人……”崔氏美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等着柳苏折接下去。

“柳某人名苏折。”似乎是壹种默契,很微妙的感觉。柳苏折就接了口。只是,柳苏折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的女子有种亲切感,和她未曾深交,却异常谈得来。

要是能早些遇见他就好了。崔氏美人如是想着。

与此同时,柳苏折也感觉到了眼前人的不同寻常,就是想继续和她说话,只是说说话便好。

“柳某身有公务,先告退了。”柳苏折也未见有行礼,便匆匆离去。

崔美人恍惚回神。

所谓後宫,争宠,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崔美人懂得,其实并没有什麽与她处处作对的东西,但身处此境,万事都可以倒戈向她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就算是貌美如花的女子,为了争宠,不择手段,她又怎麽会不知道呢?在这禁宫之中,时时有壹种让她感到压抑的气氛。可是在与柳苏折壹番交谈之後,不由得在在这低气压之中感觉到了片刻的舒心。让崔美人感到压抑的是最近发生的壹件事。

这几日,梁昭仪之父梁祖林被查出贪污受贿的消息震惊了朝野上下,而没过多久梁祖林的项上人头却悬置於闹市口,引起了了满城风波。

梁祖林贪污壹案还未曾定下最後的处决,其人还被关押在大牢里面。但是这壹次,梁祖林却被暗中劫出了狱。知晓梁祖林入狱壹事的人,也都全然不知这梁祖林被劫出狱後惨遭杀害,直到他人头悬於闹市街头这才让众人惊醒。

连市井百姓都未曾想过,原来梁尚书还会是个贪官。老狐狸的尾巴藏得深,也终究露了出来。但这壹次,还未曾有口诛笔伐把梁祖林贪污壹案推上风口浪尖来呢,就已经结束壹切了。於是,满城风雨就直奔着其死因席卷了皇城上下。这下子,抄家是肯定的,家中抄出来的金银珠宝,量多质好,也不比皇宫的差多少。这梁祖林不知道中饱私囊了多少好宝贝。

所谓的坏人,即便是坏,都不能叫人说出他的坏,这才是坏到了极致。

对於小老百姓们来说,谁贪污都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这壹次是闻所未闻的梁尚书贪污,而且壹向对此人印象还较好。这次可叫众人大跌眼镜。於是,街头巷议是铺天盖地。

而与此同时,崔美人的意外升级却叫梁昭仪心中不满,小动作颇多。崔美人现在位居婕妤,比梁昭仪次了壹级,自然是要无端风波又起。

人道是,梁祖林牵连贪污受贿案子几多,梁昭仪没被降级自是要小心做人,如今反倒是越来越爱出头,无事便兴风作浪了。

柳苏折自封为东厂厂督已有月余了,几乎每日都要面圣,时间是在墨煜接见了军机大臣之後。每每如是。

“你倒是心狠手辣。”墨煜支颌。“限你三月之期,你竟然这麽快就解决了。”

柳苏折办梁祖林之事才仅仅用了二十日。而此时与梁祖林颅悬闹市的风波过去了大半个月了。彼时,满城风雨,但不消半月平息。现在又回归平静。

柳苏折默然不语。

“站起来说话,现在天气虽然闷热,可这地是冰的。何况,你身子弱着呢。”

柳苏折也不谢恩,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

墨煜走下来,“你说,这在闹市悬颅也是让人碜得慌。这到底是做给谁看的呢?壹个壹向以秉公执法着称的清官,怎麽就莫名其妙的牵连进了这麽多案子?最让人没有想到的就是,他竟然还是幕後黑手?柳苏折,你怎麽做到的?”

“事实如此。苏折并未多做什麽。”

墨煜对此,颇为满意。

柳苏折却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就如同猛兽早已蠢蠢欲动的喘息,这,到底是什麽让自己如此不安?

天际似乎有暗线在浮动着。天气愈发地闷热了,今年的梅雨似乎是比以往来得晚了壹些。

“上次朕说的征夷将军将要班师回朝。你准备得怎麽样了。”

柳苏折眉头壹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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