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盜墓架空》Inaccurately Within — Inaccurately Within Act.I

正文 《盜墓架空》Inaccurately Within — Inaccurately Within Act.I

巨大的铁制大门伫立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予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人建造这样的住宅。他心里暗暗地想着。

今天一早接到传真,他便驱车赶来了,在山林里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好不容易才找到宅邸的入口。他在吊桥旁停下自己黑色的BMW,徒步走过长长的木制吊桥。

在桥中央的时候,他刻意朝下望了望。

很高,很深,底下的河床早已乾涸,粉身碎骨的高度。

每一步、每一步,吊桥发出令人心惊的唧嘎声。

过了桥,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黑色铁门,交错繁复的花纹,有着说不出的威严。没有门铃,手机也没有讯号,他正暗忖该怎麽通报自己的到来,铁门就发出近似哀嚎的凄厉声响,震了一震,向後缓缓打开。

一如地狱张开的巨嘴。他的脑中不知为何闪过了这样的句子。

迎接他的人,一男一女,女人没有说话,只朝他屈膝鞠躬,从服装看来是仆人之类的存在,男人则上前几步,伸出手来:「劳驾了,张律师。」

他淡漠地点点头,很快的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然後松开。他迅速打量两人,女仆人似乎有着少数民族的血统,戴着不知道是苗族还是瑶族的首饰。而男子似乎也是位下人,不过地位显然比女人高些,刚才握手的时候,他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粗茧,估计是长期体力劳动磨练出来的。

「我是吴三省的伙计,张律师这边请。」男子微微一欠身,然後在前方领路。男子戴着一顶毛帽,在这样溽热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奇特。

铁门在他的身後匡啷一声阖上。

该上点油了。他心里这麽想着,朝前走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足以让人行船游玩的巨大人工湖,四周种满了垂柳,风一吹动,景色如画。

「三爷以前喜欢在这里垂钓。」男子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他没有答腔,不过绕过湖泊的时候,他看见许多水禽在湖面悠游,不知道是特意养的,还是野生的。其中有一只白色的天鹅,扑扑翅膀,优雅的滑行,不惹尘事。

走过湖泊,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比人高的整齐树木,但其中却有一个缺口,彷佛入口,邀约。

迷宫。大型的,树木迷宫。没想到在国内能看到这样的设计。

「这是三爷亲自设计的。」男子解释道,带着他绕过那个入口:「没有人带,进去了,要出来很麻烦。」

女仆人沈默地跟在他们身後。一只红棕色的松鼠从迷宫中窜出,在路中央顿了一下,看着他们,然後飞快的抖动几下尾巴,冲入另一侧的草丛里。

「只有三爷本人,和小三爷知道里头的门路。」男子续道。

男子反覆提到的这位「三爷」,就是宅邸的主人,他的客户。

他没见过「三爷」几次,只有在事务所里签约的时候打过照面,除此之外,他对此人一无所知,也不想深究。这种家财万贯,却没有固定工作,金钱来源可疑的人,他才懒得淌那浑水。反正他是律师,又不是私家侦探。只要对方将支票汇进他的户头,没少算他钟点费,他才没那闲工夫管什麽闲事。

任何工作都有令人讨厌的地方。他这麽想着,拉开右手的西装袖子,看了一下手表。

讨厌的事情就要速战速决。他这麽告诉自己。

走过大型的树木迷宫,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小小的喷泉,喷泉的四周,是一大片辽阔如茵的草地。

「三爷常在这里打马球。」

从这里,终於没有任何物件阻挡,可以直接看到远方的宅邸。西洋的建筑,气派却不俗,拱型的窗户,垂着洁白的长帘,正中央立着一个小型的钟楼,右侧还有一个螺型塔。外墙灰白,有着岁月的痕迹。是大理石建材吗?在这里还看不清,不过他也无意追究。

在他的注视之下,四楼靠近螺型塔的那一侧,最偏远的窗帘突然不自然的动了一下。

从这里看宅邸一览无遗,从宅邸看他,显然也一清二楚。

他蓦地有些烦躁,深呼吸了几次,才平复了心情。

讨人厌的差事啊。他想着,握紧左手的黑色公事包。

听着自己的皮鞋叩叩叩地在石造的阶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他终於开口问了第一句话:「请问,吴三省先生下葬了吗?」

男子在前方,头也不回:「昨晚才走的,没那麽快。」

太好了。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还没下葬就急着传律师来宣读遗嘱,等一下的会面真是令人期待。

漠然着一张脸,他等待男子帮他拉开宅邸的大门,然後,步入。

大厅比他想像的还要阴暗,地板是黑色和白色的打光石块,天花板则有着繁复的西式油画,但在他能进一步检视屋内的设计之前,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唷,律师先生终於来啦?」

他朝发声处看去,那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一袭黑衣,隐身在长廊的阴影处。

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一方面是因为室内阴暗的光线,另一方面,则是由於对方戴了一副墨色的眼镜,遮去了一半的脸孔。

彷佛空有一架墨镜,漂浮在黯影之中似的。

宛如鬼魅。

「律师先生来了,可不能怠慢。」

另一个声音从一扇半开的房门里传出,他连忙转过视线,略带警戒地看向声源。

声音的主人没有即刻现身,他先是听见一连串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才看到门缓缓的被一双戴着黑色丝质手套的纤纤细手拉开。

是位有些年纪的夫人,穿着复杂的西式黑礼服,带着华丽的黑色帽子,还插着一根卷曲的黑色羽毛,整个人被层层布料包围,显得分外娇小。

但是那位夫人的脸蛋却甜美得慑人,特别是她的嘴唇,鲜红欲滴。

血色的红唇轻启:「准备下午茶,云彩。」

在他身後,女仆人一屈膝,无声的离开。同时,他也注意到,刚才躲在阴影中的黑眼镜不知道什麽时候,消失了。

那位夫人颇有女主人的气势,他猜想着对方的身份是什麽,他不确定吴三省有没有结婚,但是如果对方没有自我介绍,他冒昧的询问似乎也不大妥当。

毕竟,在这样的家族里,吴三省没有几个情妇才奇怪。

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再度传来,夫人朝前跨了几步。

「领他到会议室,潘子。」

站在他身旁,一直帮他领路的男子深深朝夫人一鞠躬:「是的,大姊头。」

潘子朝宅邸深处走去,他也连忙跟上。那位夫人却仍旧站在原处,没有移动,目送他们离去。

布料摩擦的声响不再传来。

潘子领着他步上楼梯:「会议室在二楼。」

他跨上一步阶梯,然後定住。

他注意到了楼梯顶端的那人。

那人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平衡,慵懒地躺在纤细的楼梯扶手上,一只手枕在脑袋後头,另一只手握着一根长长的精致古董烟管,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的对着天花板吞云吐雾。

有些迟疑,但他继续朝上爬,一步一步朝对方接近。

那人穿着黑色的唐装,面容相当中性,让人无法判断究竟是男是女,但是不论性别,他/她都拥有清朗好看的出众皮相,属於那种走在路上,人们会忍不住多看一眼的类型。

不过那人却懒得分视线给他,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只顾抽他/她自己的烟。

却有着难以言喻的独特风韵。

与那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发现,对方穿着一双闪亮的粉红色高跟鞋。

「那是,三爷的二哥名下企业的接班人。」潘子注意到他的视线,低声解释:「吴二爷前两年过世了,这人同吴家也有些血缘关系,不过是很远的血亲。」

上了二楼之後,潘子领着他朝长廊深处走去,宅邸的照明设备似乎不怎麽好,走到哪里都昏暗昏暗的,家具摆件拖着长长的鬼影。

喀啦一声,他们身边的房门突然随着一声大吼弹了开来。他有些吃惊,却没有被吓着,不过前头领路的潘子倒是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地喊叫出来。

跳出来的,是一位娇小的女孩子。刚才楼下的那位夫人看起来也很娇小,但只是因为她的衣服过於繁复,导致她显得很娇小,却不是她的身材真的很娇小。但是眼前的这位女孩,就是名符其实的小个子。

女孩顶着一头用发胶抓出来的庞克发型,染成靛色的,整张脸用粉擦的死白死白,眼睛还画上了浓浓的眼影和深深的黑眼圈,嘴唇则涂成鲜艳的蓝色。眉尾、眼角、鼻子、唇畔以及耳朵,都穿了好几个洞,上头的歌德式环将女孩装饰得好似摇滚歌手。

「秀秀!」潘子气急败坏的骂道。

女孩一身黑衣,配上银色的庞克装饰,歪上了嘴,酷酷一笑,伸出手,朝他们扮了一个鬼脸,便飞快地跑开了。

潘子还在骂骂咧咧,向他赔不是,直说着秀秀那个孩子就是喜欢恶作剧。

他没说什麽,女孩扮鬼脸的时候,他留意到女孩的手上带着一个锐利的老虎指,鲜红的舌头上也有三四个舌环。

「秀秀是文锦夫人的养女。」冷静下来後,潘子补充道。

文锦夫人估计就是刚才他们在楼下遇见的那位穿着繁复的娇小夫人。

潘子领着他继续朝前走了几步,在其中一个房门前停了下来。

敲了敲门,潘子沈声说道:「打扰了。」才将门推开。

那是一间采光良好的房间,正中央有一个檀木的会议桌,雕工精细的木椅围绕。房间有好几个拱型的大窗子,细细的窗帘半遮,却阻不断阳光的渗透。四周墙壁上挂满肖像画,似乎是吴家的历代人物。

「小三爷。」潘子一鞠躬,他这才顺着潘子的视线,注意到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人。

那人非常的年轻,约略二十出头,白色衬衫米色裤子,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彷佛成了光线的一部份。在艳阳的照耀下,他的头发隐约显露出一抹淡褐,温柔的不可思议。

那人微微侧过头,露出半边的脸庞,看了一眼他,然後询问:「潘子,这位是?」

声线青涩,很是乾净,一如夏日无云的晴朗。

更加独特的却是那人的眉眼,虽然他仅仅看见那人的右侧脸庞,他却注意到那纯粹的视线,充满坦然的目光。

「这位是张律师,来宣读三爷遗嘱的。」潘子介绍道。

那人将视线收回,轻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露出友善的笑容。

「你好,我姓吴,单名一个邪,吴邪。吴三省是我的三叔。」

他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张起灵。幸会。」

迟疑的原因,是由於吴邪的目光并没有对焦在他的身上,更正确的说,吴邪的双眼并没有对焦。

吴邪有明显的外斜视。

但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活灵活现,彷佛会对人说话。

吴邪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犹疑不定,藏不住情绪的欲言又止。张起灵看着他,耐心等待对方开口。

然而,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传入两人的耳中。吴邪突然缩了一下,露出近乎尴尬的腼腆笑容,指了指上座:「张先生,请坐。」

他很确定这绝对不是吴邪原先想讲的话,但下一秒钟,门被打开,穿着繁复的文锦夫人,卷曲着红唇,微笑。

「还站着做甚?张先生,请入坐。」

夫人的身後,跟着刚才在门口迎接他的沈默女仆人云彩,她端着一个银色的大盘子,上面放着上好的茶具,一阵茶香与甜腻的糕点味扑鼻而来。

云彩开始忙碌的奉茶,而吴三省的亲属则一一落座。他站在主位,还不好意思落座,夫人坐在他的右侧,吴邪则选择坐在他的左侧,坐下的时候还对他礼貌性的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麽,张起灵直觉那个笑容里有一丝紧张。

接着进门的,是刚才吓坏潘子,那位名叫「秀秀」的女孩子,她环视了屋内一周,视线定在吴邪的身上,开开心心地跳进吴邪另一侧的椅子上。

「吴邪哥哥!」

女孩用一种非常亲昵的嗓音叫唤对方,将手滑进吴邪臂膀,贴近对方。

「啊,霍秀秀……」

张起灵注意到吴邪眼底闪过一丝惊恐,像是小动物被猎人盯上了的害怕神情,但是吴邪压下了情绪,对女孩露出微笑。

在张起灵观察吴邪的这段时候,适才躺在楼梯扶手上的那人已然入座,对方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有一下没一下抽着他的长烟管,坐在离夫人一个位子远的椅子上。

张起灵打量了一下那人,仍然无法确定对方是男是女。

算了。他告诉自己,别人的闲事不要多管,吴三省的遗嘱他还是速战速决。

云彩将众人的茶点安置妥当,微微一屈膝,和潘子一同退到门口的位置。

张起灵环视了一下众人,将黑色的公事包安置在桌上。文锦夫人、夫人的养女霍秀秀、潘子、云彩,这几个人应该是跟吴三省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吴邪是吴三省的侄子,那中性的家伙则是吴三省的哥哥企业的接班人,他印象中吴三省有部份企业跟他的哥哥是合夥投资的,所以对方应该是为了确认名下财产权的新分配所以才来的……好,先宣遗嘱,再跟他们要正式证明核对身份。

张起灵出声询问:「请问有没有未到场的亲属?」

「没有,黑眼镜不是亲属。」

出乎意料的,出声的竟是那位抽着长烟管的家伙,对方的声音一如他的外貌,中性、雌雄莫辩,却格外地有魅力,带着一丝慵懒的玩世不恭。

张起灵自忖着黑眼镜估计是早先他在大厅遇见的,那位鬼魅似戴着墨镜的年轻人。

「好。」他正准备打开公事包,拿出封口的文件时,坐在他右侧的夫人说话了。

「张律师,可以先喝点茶润润喉。」一边说着,一边将云彩摆放着的红茶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不用了。」

「点心也请自便。」夫人艳红的双唇微弯。

「不用,谢谢。」

「至少喝口茶吧?不然传出去让外头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吴家招待不周呢。」夫人将茶又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他正要随便喝一口意思意思,却突然被人暗暗踢了一脚。

力道不大,但充满警告的意味。

「真的不用,谢谢,我喝茶晚上会睡不着觉。」一欠身,他委婉的拒绝了。

「是吗?那真是可惜。」夫人笑笑,彷佛不在意。

他不动声色的低下头,打开公事包,拿出文件,暗暗地瞅了左侧的吴邪一眼。吴邪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坐着,任由身边的霍秀秀撒娇。

但是他知道,刚才那一脚,是吴邪踢的。

而且他也注意到,除去那位夫人之外,没有人伸手动过摆在眼前的茶点。

抿了抿嘴唇,他在心中重复着今天已经覆颂好几次的金玉良言:速战速决、速战速决。

「根据吴三省先生生前立下的遗嘱,」他伸手撕开信封上的封条,抽出纸张,朗声念道:「我,吴三省……」

然後他愣住了。

吴三省立遗嘱时要求遗嘱内容完全保密,他尊重客户的选择,所以没有过问,但是,这、这实在……

一阵阴冷的嘿嘿笑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黑眼镜不知道什麽时候进了房,窝在大书柜旁边的阴影里,若隐若现。

「What?Catgotyourtongue?」

张起灵清了一下喉咙,深吸一口气,看来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了,真麻烦。

「我,吴三省,将我身後所有的遗产留给,」他顿了一下:「在遗嘱宣读後,最先找出杀害我的真正凶手的人。由张律师起灵先生做为见证人,将我名下的全部财产做适当的转移。」

语毕,他将只写了这麽一句话的遗嘱朝桌子上一摆,让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见,表示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众人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

文锦夫人将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线,凝视着眼前

的遗嘱。抽长烟管的中性家伙第一回显得稍稍专注了些,脸上露出玩味的神情。黑眼睛发出一阵低低的神经质笑声,不知道什麽意思。云彩似乎显得心神不宁。霍秀秀则是整个人跳了起来,发出了好大一声的:「诶诶诶诶诶诶───!」

吴邪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抓了抓脑袋。

屋内陷入胶着的沈默。

最後打破沈默的,是潘子。

「可、可是,三爷,他……」潘子嗫嚅着,有点说不下去。

「……他是自杀的。」吴邪叹了一口气,帮潘子把话说完:「或者该说,我们以为他是。」

「自杀?」张起灵扬起眉,重复。

「是的。」吴邪答道,迎上他的目光後,却突然畏缩了起来:「啊,至少我们之前这麽觉得……医生也这样说……所以就,唔……」

这麽紧张做什麽?我又不会吃了你。张起灵在心里暗暗皱眉,问道:「请问吴三省先生是怎麽过世的?」

吴邪张开嘴,想要回答,却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发话。

「你一个外人问这麽多做什麽?」黑眼镜在阴影中,低沈的笑问。

张起灵还没来得及回答,吴邪身边的霍秀秀发出了一阵高亢的冷笑:「外人?说到外人,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外人喔。」

「秀秀,注意礼貌。」夫人优雅的拿起茶杯,轻啜一口。

霍秀秀有些不甘心的闭上嘴巴。

「张律师,吴三省的死并不是任何外力因素造成的,」夫人轻声细语的解释道:「昨天夜里,他服用了过多的安眠药,便过世了。这是一起意外,真要说有谁杀了他,那大概就像吴邪所说的,是吴三省杀死了他自己。」

「有没有任何被下毒的迹象?」张起灵询问。

「不大可能,」夫人笑着,眼神锐利的一扫:「除非,给他端晚膳去的云彩动了什麽手脚……」

闻言,云彩朝後一退,脸上露出了极端惊恐的神情:「咦咦?等、等一下,不是我、不是……」

这是张起灵第一次听见云彩开口,她的声音很柔美,却莫名的空洞。

「请稍等一下,能否请诸位从头开始叙述,请问现场第一发现人是哪位?」

「现场第一发现人?已经开始用这麽专业的字眼啦?张律师,你真的认为三爷是被杀的吗?」潘子插嘴说道。

「等一下,在讨论案情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情,」黑眼镜的手神经质的推了推他的墨镜:「张律师,请问吴三省名下的财产总值多少?」

「包括基金、房地产、股票、债券、营运公司以及其他,总值约43亿美金。」张起灵冷静的回答。

他以为吴三省的亲属对於吴三省名下的财产多少有点概念,可没想到他的话语却引起众人的一片譁然。

「那个死老头子居然有这麽多钱!」霍秀秀喃喃的说着,下意识地咬着指甲。

张起灵有些後悔,觉得自己唐突地暴露了已故客户的隐私。

「第二个问题,」黑眼镜隐身在影子内,问道:「要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解出吴三省的……呵呵,所谓『真正杀害他的凶手』,或是根本就没有凶手的话,财产会如何分配?」

张起灵还没来得及答话,潘子就抢着说:「再怎麽样,也很难轮到你吧,黑瞎子?」

黑眼镜嘿嘿的笑了,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不会啊,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比如吴邪明天早上如果从楼梯跌下来摔死了的话……」

吴邪先愣了一下,然後皱起了眉头。虽然吴邪没有说话,但是不论是谁都不会想听到别人这样讲自己。

「讲话留点口德,黑眼镜。」那个中性的家伙自遗产宣读後便陷入沈默,现在再次开口说话。只见那人握着烟管,似笑非笑地指向黑眼镜。

「你在暗示什麽?」黑眼镜笑得开怀:「除了期待吴邪摔死之外,我也应该顺便希望一下你一出门就被车子碾死吗,死人妖?」

那中性的家伙眉毛轻轻一动,不怒反笑,冲着黑眼镜的那艳丽笑靥,令人寒彻心扉。

「有本事的话,你就祈祷看看。」像是一头兽,龇牙咧嘴的笑。

夫人清了清喉咙,说道:「吴邪,不会是吴三省财产的第一继承人。」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她的身上,夫人露出了婉约的笑容,缓缓的喝起茶来。

「什麽意思?」潘子沈不住气,追问:「为什麽不是小三爷?」

「因为,吴三省和我在莫斯科认识的时候,就已经结婚了。」

夫人的这句话像是炸弹一样在桌子上爆开。

「什麽?」

「真的假的?」

「开什麽玩笑!那秀秀……秀秀她其实算是三爷的女儿吗?」

夫人只是微笑不语。

吴邪的神色有些微妙。这也难怪,如此一来,假设遗嘱不成立,夫人和秀秀的继承顺位便排到了他的前面。

张起灵觉得自己的头被这些人吵得疼了起来,深吸一口气,他打断众人的议论:「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吴三省的遗嘱在还没有确认死因究竟是自杀或是他杀之前,都是有效的。请问有谁可以描述一下吴三省先生遗体发现的经过吗?」

黑眼镜玩味地看着他:「你究竟为什麽对吴三省的死这麽感兴趣?」

「我的责任是确保遗嘱的执行,我有义务了解事件的经过。」张起灵淡然答道,不带任何情感。

「是吗?」黑眼镜讪笑道:「遗产留给最先找出杀害吴三省真正凶手的人,张律师,这句话,似乎没有限定遗产只能留给亲属啊。」

「啥?」霍秀秀喊叫了出来:「不会吧?也就是说,像潘子跟云彩,甚至张律师本人,只要找得出凶手,都可以得到遗产?」

黑眼镜灿烂的笑着,众人不需要张起灵解释,也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张起灵冷着一张脸,天知道他有多麽想速战速决,这个地方他一点都不想久待,他怀疑自己的头痛加剧了:「我对於吴三省先生的遗产没有兴趣,执行遗嘱是我的责任,我只是想要了解事件的原委。」

如果不是他对於自己的职业抱持着良好的工作态度,他很可能已经调头就走了。

「说是原委,其实也没有什麽,」一个乾净的声音从他的左侧传来,吴邪看起来虽然有一点紧张,却很清楚的开始讲述:「今天早上,云彩去三叔房里送早餐的时候,发现三叔将门从房内锁了起来。三叔一向有锁门的习惯,但是他很早起,起床了之後就会把门锁打开,因为他总是吩咐云彩四点半的时候送早膳进去。可是,今天云彩去的时候,房门却依然锁着,云彩以为三叔还没睡醒,就把早膳先撤了下去,准备晚点再送。一等就等到了六点整,三叔仍然没有将门打开,云彩觉得不放心,就去找人商量……啊,云彩,你当时是通知了谁来着?」

「我、我去找了潘子哥……」突然被点名,云彩显得十分怯懦。

「没错,云彩来找我,说三爷还没起床,很奇怪。因为三爷从来不会这麽晚起,他一向只要到了四点半左右,就会自然醒的。」潘子接下云彩的话头,续道:「我不放心,去敲三爷的房门,喊了几声,但是三爷都没应门。我只好去找大姊头,问她有没有屋子里的备用钥匙……」

「那种东西,吴三省都是收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我可没有,」夫人说道:「我只好派潘子到宅子外的草地上看看。吴三省有个习惯,睡觉之前会拉上窗帘,锁上窗户,除非醒了才会打开,但是潘子回来,告诉我吴三省的窗帘和窗子都还是紧闭的。」

黑眼镜插嘴:「潘子从外头进来,上楼的时候,遇见了刚起床的我,我问他在搞什麽?他说三爷好像不大对劲,我就跟他一起上楼,我们商量了一下,怕三爷出什麽意外,决定一起把门撞开。在我们商量的时候,霍秀秀也跑上来了,她说她在下头转了一圈,找不到云彩要早餐吃,听见楼上有声响,就决定上来瞧瞧。」

「黑眼镜跟潘子两人一起把门撞开,」霍秀秀接着说道:「三省叔的房里非常暗,空气也不大流通,那时候还没发现异状,所以潘子就自然而然的去拉开了窗帘,打开窗子,光线一照进来,黑眼镜就发现三省叔的气色不大对……」

「这时候才发现老头子已经死透啦!」黑眼镜笑嘻嘻的说道:「根据屍体呈现的状态以及三爷床头柜上的药物显示,那家伙是吃太多安眠药致死的,推判死亡时间是午夜到凌晨两点左右。我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呢,是吴三省的私人医生,他前一阵子的确跟我抱怨过他最近有睡不好的倾向,我跟他说别想太多,过几天自然就会好了,但我可要先澄清,那安眠药并不是我给他的,我没有给他任何这方面的药物。」

「三爷确实提过他最近睡不好。那时候你也在吧?小三爷?」潘子问道。

「嗯,没错,我记得。」吴邪回答。

「所以安眠药是你们给他的吗?」张起灵问道。

「不是,我没给。」潘子连忙否认。

「我也没有。」吴邪说道。

「说不定是他自己去买的,昨天下午他曾经下山去过一趟。」夫人微微侧过头,指出。

「谁跟他一起去的?」张起灵问。

「没有人,他自己去的。」夫人轻笑:「有时候他嫌我们烦人,喜欢自己一个人清静清静,就会自己开车出去逛逛,他昨天下午三点到五点的时候就这麽单独出门去了。」

「有人看到他回来吗?他有没有带着什麽便利袋之类的东西回来?」张起灵问道。

「我、我看到老爷回来了。」云彩回答,还是有些怯生生的:「但是老爷没有带什麽购物的袋子。可、可是,如果只是一瓶安眠药,放在口袋,不提便利袋,也是可能的吧?」

云彩说的一点都没错。

「其他人也都没给他安眠药吗?」张起灵询问道。

没有人说话。

太好了,天上掉下来的安眠药。张起灵想着,转向黑眼镜,问道:「吴三省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吗?」

「据我所知,没有。」黑眼镜答。

好吧,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有些无奈,张起灵转而询问那位中性的家伙:「他们在撞门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做些什麽?」

没想到那中性的家伙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拿着长烟管,自顾自的抽他的菸。

「他已经醒了,在房间里练太极呢。」霍秀秀帮着回答了张起灵的问话:「我们一发现三省叔的状况,就下楼去知会他,然後也通知了吴邪哥哥,吴邪哥哥还在睡觉呢当时。」

吴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张起灵思索了几分钟,轻声询问:「不好意思,方便让我进吴三省先生的卧室看一眼吗?」

黑眼镜怪笑了一声,没说什麽。张起灵也没有理会。

「当然可以,」一阵衣物摩擦的悉窣声传来,夫人已然起身:「这边请,张律师。潘子,带路。」

由潘子领路,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二楼的会议室步向吴三省位於四楼的卧室。张起灵本来就不认为他们会让潘子单独领他上楼,但是全部的人都一起跟来了,这他倒是没料到。不过他也不觉得意外,毕竟吴三省的遗嘱上写着,谁要是能先揪出凶手,谁就能得到遗产。

当然,那是在吴三省的死亡不是自杀或意外,这样的前提之下。

三楼上四楼的楼梯平台旁,摆了一幅高明的仿画,着名的印象派画作,《LuncheonoftheBoatingParty》,一楼上二楼、二楼上三楼的平台上,也有类似风格的画作,但是因为刚才走得急促,所以张起灵并没有留意。

「那是我的作品。」大概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夫人解释道,声音中有一丝骄傲。

他有些意外,但没有表露出来,随意讲了几句恭维话:「夫人的艺术造诣真是出神入化,没想到夫人对荷兰的印象派画风如此情有独锺。」

夫人微笑着,神情中透露着被赞许的愉悦。

上了四楼,潘子对他说道:「四楼几乎都是三爷一个人在使用,他的卧室在西南的角落。」

「有人跟三爷住在同一层吗?」

「只有我,」潘子说道:「我的房间在东南角落,这是三爷要求的,我是他的私人保镖。」

「昨天晚上,你有注意到什麽不寻常的事情吗?」

「没有,」潘子回答:「屋子隔音相当好,我跟三爷的房间又正好一东一西……不要说三爷的房间了,就算有人上楼下楼,我只要房门一关,根本是听不见的。」

好像不怎麽方便。张起灵心里想着,询问:「平时三爷如果要找你,用喊叫的,你听得见吗?」

「当然听不见,所以三爷一向直接使用公馆内的座机打给我。」潘子停步,手放在房门的握把上:

「嗯,这间就是了,张律师,里面可能……会有点味道……」

在张起灵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潘子便打开了房门,装饰华丽的寝室呈现在他的眼前,带着一股肉类腐败的酸臭味道,迎接他们的到来。

夫人站的远远的,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般不愉快的气味。霍秀秀则朝後退了一步,露出厌恶的神情。潘子面不改色。黑眼镜笑得开怀。云彩脸色泛青,躲在靠近楼梯的地方,没敢过来。那中性的家伙早已将烟管收起,拿出一条淡粉红色的丝质手帕,摀在鼻子上,神色沈着。

没下葬也就算了,连遗体也不处理一下就这麽随便扔着吗?张起灵真是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

「恶……」

吴邪发出呕吐的声音,脸色惨白的摀住嘴巴,飞快地跑开。

没事情吧?张起灵看了一眼那迅速离开的身影,转身踏入吴三省的卧室。

吴三省的卧室分成两个隔间,一进门,是一个类似书房的空间,有着会客桌椅、书桌、以及大型书架。

「真正的卧房在这里。」潘子掀开连着书架的一幅漂亮织锦画,露出後头的房间。

张起灵撩起织锦,跟在潘子的後头进去,他的身後跟着黑眼镜以及那中性的家伙。霍秀秀犹豫了一下,才跟了过来。夫人站在书房,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而云彩则躲在门外。

卧室里,那股腐烂的味道更浓厚了,空气简直是浓稠的,近似胶着的固体。一踏进卧室,只见一个长型的茶几,几把椅子。吴三省的卧床摆放在靠窗的角落,床上鼓起一块,用布盖着,很显然是已故的吴三省本人。

张起灵上前几步,将布掀开。

「怎麽回事?」他看了一眼那好像被开膛手杰克蹂躏过的遗体,把布放下,淡淡的询问。

「啊,是我把他切开了。」黑眼镜嘻皮笑脸的回答他,站在靠近织锦画的阴影处:「当时要确认死因还有死亡时间嘛,我们这边可没有冰柜,总不能把他跟猪肉一块塞进冰箱里吧?送下山去又不方便,所以我只能趁还来得及的时候先验屍写死亡证明罗,我有执照的。」

张起灵冷冷的想,吴三省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的。

他看了眼散落在吴三省床头柜以及床边小桌上的物件:一只表、一罐开了封的安眠药、一杯半满的水。

「你用手碰过这些东西吗?」他问黑眼镜。

「我又不是白痴。」黑眼镜戏谑的说:「你要不要我找云彩拿几个夹练袋来,好让你蒐证?大侦探。」

「麻烦你了。」他也不客气,很顺地接了话。

黑眼镜怪笑一声,转身出去找云彩。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问道:「所以,在你们撞开门之前,窗户都是锁着的?」

「是的,直到我去拉开窗帘与窗户。」潘子回答道。

「除了门和窗户以外,这个房间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没有。」

这个时候,织锦被人掀开,张起灵还以为是黑眼镜拿着夹练袋回来了,没想到,回过头,却是吴邪。只见吴邪死白着一张脸,拿着折起来的卫生纸,紧紧摀着口鼻,反胃了好几次,都拚命的忍了下去。

「你到外头去吧?」张起灵忍不住开口,他怀疑吴邪快要昏倒了。

吴邪似乎想说什麽,但是一张口,就一副快吐出来的样子,试了几次都是这样。所以吴邪只能摇摇头,无声的表达他的坚持。

好吧,随便你。张起灵索性不再理他,去察看窗户,那中性的家伙已经站在窗户边了,聚精会神地在观察窗户上的锁。

张起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锁上没有什麽痕迹,但是锁旁边的那块玻璃内侧,有着几道长长的条状刮痕,把玻璃划得花花的。

内侧……所以是屋子里的人造成的?

「潘先生,你打开窗户的时候,就已经有这道痕迹了吗?」他问道。

「喔,有啊,不过当时窗户是锁着的,所以就算有刮痕,也不代表什麽吧?说不定是三爷自己不小心弄上的。」

「嗯。」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此时,织锦再度被掀开,黑眼镜带着云彩走了进来,云彩将夹练袋递给张起灵,然後就一副巴不得赶快逃走的模样,张起灵叫住她:「云彩姑娘,请问一下,这屋子里的清洁工作是你负责的吧?」

「啊啊,是、是的……」

「那麽请问,窗户上的刮痕,是以前就有的吗?」

「刮痕?」云彩疑惑地朝张起灵指的方向看了看,便惊慌失措了起来:「咦咦?那、那不是我弄的,我、我昨天清理的时候,还没有,真的,不是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云彩姑娘,抱歉惊吓到你,谢谢你的合作。」

云彩看着他,愣了一愣,突然脸红了起来,弯身一鞠躬,飞快地退了出去。

张起灵用夹练袋将安眠药和手表收了起来,他很小心的用袋子包着手,这样才不会印上自己的指纹。霍秀秀凑到他的身边,看着他封口每一样物件,他正思考着那水杯不知道该怎麽收,霍秀秀就突然开口。

「三省叔的表停了耶。」

张起灵翻过来定睛一看,指针指着一点零八分,一动也不动。

「三爷那表很容易停,但是因为那只表是已故的吴二爷送的,所以三爷一直舍不得换。」潘子说道:「他使用那表的时候都会特别小心,谁给他碰坏了他就是要发脾气的。」

张起灵思索了一下,询问:「你们发现吴三省的时候,有人注意到表停了吗?」

「验屍的时候,我瞄过它一眼,那时候就已经停啦。」黑眼镜懒洋洋的说道:「怎麽样?你要说那是吴三省死前留下的死亡讯息吗?还是你要说,有人偷偷进了吴三省的房间,给他过量的安眠药,杀死他後,在离开前不小心碰停了表,而那个表面上显示的其实是吴三省真正的死亡时间?」

「有可能啊……」霍秀秀喃喃的说。

「但是我要告诉你,吴三省完全没有一丝挣扎的迹象,连外伤也是没有的喔。」黑眼镜说道。

张起灵没有答话。黑眼镜所说的都有发生的可能性,但是他不喜欢在看到物件的当下就胡乱做出推论,那只会误导结果。

那中性的家伙,一言不发地掀起织锦,离开了吴三省的卧室。

「吴三省他有跟人结怨的可能性吗?」他问道。

「不大可能吧?」潘子有些不确定:「如果是几年前,三爷还很活跃的时候,是蛮有可能的,但是近几年,三爷都深居简出,应该很难与人结怨。」

「而且,就算是宿怨,拖了这麽多年才来寻仇,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隔着织锦,夫人的声音从书房传来:「他人寻仇,何必用这麽罗唆的方法?趁他出门的时候给他几枪,不倒乾脆?为什麽还大费周章的搞什麽安眠药过量?这样的寻仇方式未免也太过温和。」

文锦夫人的话颇有道理。

张起灵再次环顾屋内,两个用夹练袋包起的物件和水杯并排在床边小桌上,轻声说道:「我看……你们还是报警比较保险吧?」

「报警?」夫人微微上扬的声音,从织锦的另一侧传来:「为什麽要报警?我觉得事实非常明显,吴三省他是因为自己服用安眠药过量而死的,当时门窗都是紧闭的。张律师,除非你要告诉我,有人潜入了这一间密室,用某种方法使吴三省毫不挣扎的服下了过量的安眠药,然後再使出穿墙之术离开了吴三省的房间。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在演推理剧场吧?」

「但是啊,」霍秀秀插嘴说道:「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让三省叔毫不挣扎的服下过量的安眠药,不是吗?我们都是他的亲人啊,他不会怀疑我们的。」

「秀秀,小孩子少插嘴。」夫人的声音微微一沈。

「而且,三叔他,其实,味觉丧失了……」一直都在憋气的吴邪,断断续续的说。

吴邪的发言,在众人中引起了不小的震撼。

「我怎麽不晓得?」潘子抓着脑袋,怀疑的看着吴邪。

「不要说你了,我也不知道。」夫人哗地拉开织锦,质问吴三省的私人医生黑眼镜:「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黑眼镜悠哉悠哉的说:「这是三爷的秘密唷,嘘!」

「你为什麽不早说?」夫人有些不快。

「你又没有问。」黑眼镜嘻嘻一笑。

「你这样死亡证明也开得下去吗?」潘子皱起了眉头:「这不就代表,要是有人混了有安眠药的水给三爷喝,三爷他也嚐不出来吗?」

「那又怎样?」黑眼镜一耸肩,指着快步走到床头检查那杯半满的水的张起灵:「我闻过了,水并没有被动过手脚,除非有人拿了另一杯水混了安眠药给三爷喝,然後又将它带离了现场,不过这样的话,你倒是解释看看,那杯水和那拿水进来的人,怎样离开门窗都从内部锁起的房间?」

「或许有人在门被撞开之後,偷偷掉包了那个水杯?」霍秀秀猜测。

「我可以告诉你,除了我以外,我没有看到任何人碰过这个杯子。更正确的说,在知道吴三省死在这里之後,除了要验屍的苦命的我之外,没有人愿意进来吧?」

「我看你根本乐在其中吧?」潘子不悦的说:「我们又怎麽知道你没有调换水杯?」

黑眼镜发出一声高亢的怪笑:「我又不是闲着事做,我换它干嘛?」

「你能证明吗?」潘子追问道。

「不能。」黑眼镜看上去异常的亢奋:「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换,信不信随你,不过你也同样无法证明我有换过,不是吗?」

张起灵揉了揉眉心,事情真是糟透了。他是律师,又不是侦探或是警察,这种罗唆的事情应该要找专业的人来处理吧?

「你们真的不考虑报警?」他说道。

「我坚决反对。」夫人轻声的说,依旧伫立在织锦旁:「除非有确切的证据,说服我有报警的必要,不然我怎麽看都认为吴三省的死是一起意外。张律师,请你谅解,像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名誉是非常重要的。一旦报警之後,那该死的媒体不知道会把我们描写成什麽德行,区区一场意外,我不容许它玷污我们的名声。」

张起灵没有答腔,他早就料想如此。

众人陷入一阵沈默。

「……小花,你从刚刚开始,到底在看什麽?」吴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他摀住口鼻的卫生纸後头传来。

小花?

张起灵下意识的朝地板上看,找寻着猫狗一类的动物,这家人养宠物吗?怎麽没听见叫声?吴邪怎麽对动物讲人话?牠听得懂吗?

但他很快地发现众人的目光朝书房的方向集中,落在伫立於吴三省门口的那位中性家伙的身上。

他就是小花?张起灵有些意外。

「没什麽,只是这边有一道好像被挫刀挫过的痕迹。」被称做小花的中性家伙心不在焉的朝门板上随便一指,收起摀住口鼻的粉红色手帕,掏出烟管,不再理会其他人。

正如小花所说的,吴三省的门板侧边,靠近门锁的地方,有着被什麽东西摩擦过很多次的痕迹。

「有人撬过这扇门?」潘子将所有人下意识的想法说出口。

「有可能,但是他不可能成功,」文锦夫人轻声细语:「吴三省的房门是特殊锁,只是一般的撬锁法子,并没有办法打开这扇门。」

「但是,这至少证明了,有人曾试图偷偷打开这道门。」张起灵平静的指出:「夫人,我强烈建议你报

警处理。」

「试图,代表没有成功。」夫人下巴微微抬高,说道:「没有成功,就代表那人没有进入吴三省的卧室里,不管他以什麽理由想撬开房门,都与吴三省的死没有关连。我是不会报警的。」

真是麻烦。

「那麽,能否请大家说说看,昨天晚上,大家各自在做什麽?」

这是他最不希望发展成的局面,他感受的到,现在大概除了夫人之外,大家都对吴三省自杀的这件事起了疑心。大家一定也心知肚明,在没有结怨的前提下,如果这真的是场谋杀,那就会落入老套的「犯人就在我们之中」的状况。

再说,这会是一起密室杀人案件。

真是麻烦极了。

加上张起灵自己的话,总共八个人。与一般推理小说描写的不同,在这个事件里,有八个侦探。彼此试探,相互猜忌,隐瞒部分的事实,公布片段的谎言。大家都想要摆脱成为嫌疑犯,然而,大家都想要抢在别人前面揪出嫌疑犯。

太好了,要他们各自陈述昨晚的行动,应该会很精彩。张起灵无力的想着。但是这却是现在他唯一能做的。

「等一下,」霍秀秀尖声打断:「为什麽我们要告诉你?这又不是推理剧场,大家来讲讲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好找出嫌犯?你又不是侦探,真是奇怪了,我们为什麽要说?」

「秀秀说的没错,」夫人微笑:「张律师,你说想要了解吴三省死亡的详细,你现在知道了,那就已经足够。剩下的……」

「唉呀,你们想想,律师的钟点费一次才赚多少?」黑眼镜以欢乐的嗓音打断夫人的话:「他也是人,也想分点遗产好赚外快嘛!」

「黑眼镜,」夫人眯起眼:「身为吴三省的私人医师,既然吴三省已经死了,你也没有留在这间宅邸的必要了吧?」

「除非你是吴三省的财产的继承人,你才有权力赶我走,夫人。」黑眼镜一派轻松。

「你……!」

「我其实觉得……」一个突然插入的嗓音放大音量的打断了众人的争执。

张起灵很意外的发现,那竟是吴邪。

但是吴邪的气势却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退缩了起来:「诶,就是啊,其实讲一讲昨晚在做什麽,也没什麽关系吧?……当、当然,如果不想讲,那也无所谓。只是,既然没有做亏心事,不肯讲反而很奇怪,不是吗?」

「吴邪哥哥,你怎麽可以这样说!」霍秀秀拉下脸,跑到吴邪的身边抱住他的手:「我才没有做什麽亏心事呢,昨天晚上我吃完饭之後,就回房间去听音乐啦,然後就睡觉了嘛!就这样而已唷。我刚刚不想说,只是因为觉得,这个律师多管闲事的有点讨厌而已!」

「对啊对啊,你那鬼吼鬼叫的音乐都震得我房门嘎啦嘎啦的响呢。」黑眼镜戏谑的说:「不过你音乐开那麽大声,就算後来还有跑出房外走动,也不会有人听见脚步声吧?」

「你那什麽意思!」

「好了好了……」吴邪笑着打圆场:「我也是吃完饭就回房间去睡觉了,大概还有用一下电脑吧,一直到早上被叫醒,我才知道三叔已经过世了。」

「可是你昨天吃晚饭的时候,不是跟三爷吵架了吗?」黑眼镜笑问。

「吵架?没、没有啦,那个、那才不是吵架好不好?」吴邪眼睛盯着地板,似乎心虚了起来:「我是不大高兴没错,但是这样就说是吵架未免太夸张……」

「吴三省对你说了什麽?」站在门外,小花握着烟管,斜靠在墙壁上,出声问道。

「咦?没有啦,真的没有,不、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吴邪笑着摇手。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麽?」冷冷的音调,却有着说不出的气势。

吴邪看了一眼小花,有点害怕的吞了吞口水:「真的,没有……」

「自己说得那麽好听,什麽没有做亏心事就没什麽好不敢讲的,现在还不是一样在这里吞吞吐吐?」夫人冷笑一声:「张律师,我实在看不出逼问每个人行踪的必要,吴三省不可能被其他人杀害,除非有人能解释凶手是如何进出密室的。我不想在这里陪你们瞎扯,等你们终於放弃怀疑这是一场谋杀的时候,再来通知我,我会把结婚证明与户口名簿一起交给你的,张律师。」

这位夫人还真是肯定自己丈夫的死是场意外,遗嘱必然会失效,自己一定可以得到遗产。张起灵这麽想着,目送夫人离开。

但是,如果夫人真的这麽认为,她为什麽如此反对警方介入调查?交由警方调查,不是能让案情更快水落石出吗?难道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她是担心名誉上的问题?还是像吴邪所说的,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不敢开诚布公?

「你真的认为,没有人能出入那间密室吗?」黑眼镜突然万分正经的开口说道,让夫人的步伐不禁一滞。

「你说什麽?」

「唉呀,我忘记了,有人能出入的房间,就不能算是密室了,不是吗?」黑眼镜瞬间恢复了他的嘻皮笑脸。

「你把话讲清楚,黑眼镜!」

黑眼镜只是歪嘴一笑,朝吴三省的房间指了指,意味不明的说道:「你自己,难道没有眼睛,看不出来麽?」

夫人瞪着他,似乎一瞬间不知所措了起来。

但是黑眼镜却发出一阵怪笑,不再解释,转身离开,他的身影与阴影融为一体,消失在黑暗的长廊中。

「哼。」夫人抿了抿嘴唇,一提裙摆,朝另一个方向转身离去,衣物摩擦的声音,亦步亦趋。

霍秀秀迟疑了一下,在夫人的背影就要消失在长廊之际,她突然松开吴邪的手,追了过去。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气氛尴尬了起来。

「呃、张律师,你要回去了吗?」潘子抓了抓头,问道:「我可以送你到门口?」

张起灵第一次遇到这种奇怪的遗嘱,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他该先回事务所吗?遗嘱宣读是宣读完了,但是却没有执行。这样的话,就算现在回事务所准备冻结财产,到时候也还是要回来一趟的,而且吴家坚持不报警。如果不报警,要怎麽确定究竟是自杀或是他杀?就算真是他杀,又要怎麽知道谁是凶手,由谁来做这个决定?

吴三省生前很显然是一个任性又不负责任的家伙。

「先等一下,谢谢。」他只好这麽回答。

「那……好吧。」潘子说道:「如果你需要我要送你出去或是什麽的,再来找我,我人在房间。」

但在潘子离开之前,吴邪叫住了他:「潘、潘子,那个,我能问你,你昨天晚上的行踪吗?」

潘子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没有拒绝:「昨天晚上吃完饭之後,我陪着三爷回到他的房间。他在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我就如往常一般的帮忙。大概十点左右,三爷告诉我他累了,想休息,所以我就摇铃让黑眼镜上来帮三爷做睡前的身体检查,近年三爷身体越来越差,一切小心为上。黑眼镜来敲门的时候,三爷就说,没我的事了,我可以回去休息,我就离开了,直到今天早上被云彩叫醒,我都没有再出过房门。」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最後一个见到三叔的,是黑眼镜罗?」吴邪思索着。

「不是他。」小花突然出声,打断:「黑眼镜离开之後,至少还有一个人进过吴三省的房间。」

「咦咦?」

「我的房间,就在吴三省的房间正楼下,脚步声听来蛮清晰的。」小花说道:「十点多的时候黑眼镜进来,离开,然後十一点的时候,还有个人进来,然後离开。」

「知道是谁吗?」吴邪追问。

小花只是耸耸肩,没有答话。

「我、潘子跟秀秀都待在房间里,小花也是待在房间里,所以才会听见脚步声……也就是说,进出三叔房间的,只可能是云彩、文锦阿姨或是黑眼镜罗?」吴邪扳着手指,算着。

话是这麽说没错,张起灵想,但前提是这些说出供词的人并没有说谎。

小花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手机,是最新型的iphone4S,外头还包了一层粉红色的手机保护衣,角落用很类似红色指甲油的东西画上一朵盛开的彼岸花,鲜艳欲滴。

手机好看归好看……不过这家伙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这里没有收讯喔,解少爷。」潘子好意提醒了一句。

解少爷?所以是男的?

只见这位解小花解少爷将手机举高,移动了一下,似乎希望找到能收讯的地点。

「整间宅邸都没收讯,如果解少爷有需要,可以上五楼的钟楼,那边有的时候会有讯号。」潘子说道:

「需要我带路吗?」

「免,我自己会走。」解少爷丢下这麽一句话,便连声招呼也不打的离开了。

「那小三爷,如果你没别的事情,我要先回房了。」潘子说道。

「啊……好的,谢谢。」吴邪连忙道。

潘子朝张起灵一点头,转身离去。有一瞬间,张起灵捕捉到潘子的视线很短暂地在吴邪的身上停留。那是一种彻骨的厌恶,出自心底。

但是只有一瞬间,张起灵甚至不确定自己所见是否为真实。宛若错觉的恶意。

转眼,整条走廊只剩下张起灵跟吴邪两人。

在其他人离开之後,张起灵的注意力便移到了吴三省的房间,果然最大的谜团还是密室吗?如果密室成立,吴三省的死就是意外或自杀,如果密室不成立,吴三省的死才可能是他杀。

如果单纯就职业性的角度考量,张起灵只需解开密室之谜,就没他的事情了。他只需要确定遗嘱是否有效,只要有效,那就让这些家属慢慢去找凶手,他先回事务所冻结吴三省的财产。如果遗嘱无效,那就去找文锦夫人要结婚证明和户口名簿,直接用继承排序决定。

但是,如果考虑的更全面,其实他最不能理解的一个环节,并不是什麽密室不密室,或是自杀他杀。而是,为什麽吴三省能在事前就知道自己会被别人杀死?然後立下这样的遗嘱?如果怕被人暗算,为什麽不是致力於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比如说多请几个保镖,或是将整个宅子戒备起来,反而立下遗嘱,要求家属在他死了之後查出凶手是谁?

好像不管怎麽样吴三省都觉得自己会死似的。

张起灵沈浸於思绪中,差一点就遗忘了身边吴邪的存在。一抬头,只见吴邪欲言又止的望着他,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模样,看上去有点好笑。

他正要询问对方想做什麽,但是吴邪一接触到他的视线,就朝後退了一步,好像想掉头逃跑似的。喂喂……有没有这麽夸张?他哪有这麽恐怖?虽然跟他同一个事务所的老前辈陈皮阿四常常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坤仔,你这张脸,就是走法律的料。但是也没有这麽吓人吧?

(其实这个对话还有後续,同事王胖子听见陈皮阿四这样称赞张起灵,马上跳起来追问四阿公:那我呢?那我呢?陈皮阿四冷冷一哼,你?你就是做屠夫的料。这句话让胖子伤心了很久,有好一阵子都躲在办公桌底下偷偷咬手帕。不过英明神武的坤仔这时候并不会跑题跑到这儿来,所以这段被作者神隐了XD)

「小、小哥啊。」吴邪陪着笑脸,冷汗都冒出来了:「那个……我们家人比较冷漠一点,别往心上去……」

原来是在担心他的感受?张起灵颇为讶异。真是多余的操心。

他没有答腔,只是静静的望向吴三省的房间。他有漏掉什麽吗?门窗都是紧闭的,虽然门上有试图撬开的痕迹,窗子上也有划痕,可是门窗当时锁得牢固是不争的事实。当然,也有可能是众人全部联合起来串通好证词,但是以刚才那种相互指责、四分五裂的沟通方式,张起灵不认为他们是一挂的。

「张……张律师,那个,有什麽需要……?」

「你是吴三省的侄子。」他淡淡的说出这句话。非问句,却微微上扬了句尾。

「啊?喔,嗯,对啊。」

「你一直住在宅子里吗?」

「唔,不。」吴邪答道:「我是这几年才搬进来的,主要是二叔过世之後,因为三叔他……多几个人聊聊天会好一点,二叔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喔?」

「三叔……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我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他的脾气比较直一点。」吴邪犹豫着,缓缓说道:「二叔跟三叔感情很好,整个家里大约也只有我二叔治的了我三叔,自古老三怕老二嘛,哈哈……不过也因为这样,二叔过世的时候,三叔不大能接受,甚至曾经把自己锁在房里一整个月都不肯出来,後来好一些之後,却变得……嗯,不怎麽好相处。」

张起灵无意探听这些,他觉得这是吴家的私事,知道了对案情也不会有实质的帮助,所以他将话题转了回来。

「现在这宅子里的人,都是长期居住在这里的吗?」

「不是。」吴邪解释道:「文锦阿姨、霍秀秀、潘子和云彩是一直都跟三叔住在这里的。黑眼镜是在我来这个宅子前不久三叔才请来的医生,然後解语花……就是小花啦,他是昨天因为有生意上的事情,才特别来这里跟三叔商讨,但是因为昨天他很晚才抵达,三叔好像有点累了,所以留他一晚,原本打算今天继续谈的,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样麽……张起灵思索着,如果吴三省有着预定要做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排除自杀这个可能,直接考虑是意外或是他杀?

「那、那个啊,小哥……」吴邪有些试探性的问道:「我……问你一件事好吗?」

张起灵看着他,没说话。

「你应该希望……能够早一点结束工作吧?」吴邪看着地板,缓缓说道:「我在想,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要不要合作呢?」

张起灵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微微扬起一边眉毛。

吴邪瞄了他一眼,急急的解释了起来:「那个,我并不是要占你便宜,我只是在想……你看,我们家的人不愿意告诉你事情的全貌吧?我愿意老老实实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但是同时,你也要诚实地跟我说你的想法,两个脑袋总比一个强嘛……」

吴邪越讲越小声,看来他是真害怕张起灵。

「你说,我在听。」张起灵淡淡的说道。

吴邪紧张的看着他:「……如、如果,能够查出凶手是谁的话,遗产,我跟你对分。」

「我说过了,我对遗产没兴趣。」

「为什麽?」

张起灵迅速而简短的回答,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因为分到越多遗产越不是什麽好事,相信我,为了遗产而打的官司我看多了。」

「喔……」

「不过,我愿意接受你的合作。」

「咦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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