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酒吧的厕所比他想像中乾净。记得上一次与另一个男人——喝完三杯鸡尾酒後就钓回来的男人——进来时,米色的地下有几个不完整的湿鞋印,一踏下去便彷佛有某种胶质感,会轻轻吸住皮鞋底,每移动一步,便须用点力气提起脚。但这个钟数,十点?还是十点半?大抵是清洁工刚打扫过,地板算不上明净如镜,也至少没有水迹。
那次单良默默盯着地板,很平静地盯着地板。另一个男人也很平静,双手平贴、撑在门板,只是腰以下的部位与他上半身成反比,随着单良的撞击猛烈摇摆。只是单良留意到,就连自己的汗水流动时,也平静得近乎是迟钝的。那事结束後,另一个男人以微颤的手扣好裤头,跟单良说了一声bye就出去。单良着魔似的坐在厕板,继续盯着地板上的污迹,出神。
这次单良的视线并不聚焦於地板,但也是白色。不过是白色的布料下,有一板黝黑的背。那是一件白色底、有着浅灰色幼条纹的衬衣,单良想,这样的衬衣要几钱?他撩起一块下摆,揉搓布料,惦念着这种磨擦得久了便会使手指发痛的衣料,到底值几多钱?二百元一件的减价货?
他把衬衣推至那一板背部的中间,露出一截连着屁股的腰。腰间圈着一小层赘肉,不,或许不应说是赘肉,只是单良双手扶着这样的一截腰时,手指不难压入他腰间的肉,而不像上个月单良玩过的那个瘦骨仙,那腰瘦过猴子精,握紧一点,骨头都要扎痛他的手。大抵是健壮的男人平时不常锻链,身上的肉便不得不松弛起来,而不可能像写真里的健美先生,一个个倒三角上身、肌肉也坚硬如铁。
可是,单良想起刚才他坐在白色的沙发上饮酒时,他挺直腰背,仰首饮下大半杯LongIsland时,单良看着这人的侧影,也不觉得他胖。或许是因为他喝完酒後,眯着一双醉眼,连下巴处的酒液也没擦去,一脸憨然如孩子地说:「这酒甜,又有可乐味,顶适合孩子喝。你这样的孩子也爱喝吗?LongIsland。」单良的注意力就被分散了。
我未喝过这种——单良说。
「那就更要试一下。」他点来另一杯LongIsland,讨好似的端到他面前,扶正单良稚嫩清秀的脸,让单良的唇沾上酒杯,他说:「未试过的东西,一定要去试试,你还後生。」
你很老吗——单良说。
「我至少大你一截。别人说差三年,就一个代沟。」
你和你那个情人还不是足足相差了六年——单良说。
「所以我总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做。」然後那个请单良喝酒的男人说,他叫做温油然。
温柔吗——单良说。
「不,是油然。油然而生的那个『油然』,」温油然倾斜酒杯,让单良啜饮一口LongIsland,可乐味蔓延於口腔里,咽下去後,一阵浓烈的酒精味慢慢挥发。单良并非酒吧常客,也不过就是个大学生,受不到酒味,忍住一股想呕的冲动,别开脸。
「你还是不喜欢吗?」温油然瞟他一眼,一边唇上勾起来,如一弯不完整的弦月,他一条长臂搭上沙发椅背,正看是横在单良肩膀後,实际上并没碰触单良半分。温油然翘起长腿,他长得高,身形矫健,合身的黑西裤便随他的动作束紧大腿。那时他的白衬衣下摆还稳妥收入裤头下、由棕皮带束紧,一梳梳皱摺顺着他的腰扭转,温油然一手托着酒杯,就着单良刚喝过的杯口位,缓缓饮着黑棕如可乐的烈酒。
「没办法,试过之後还是不喜欢,就真的不喜欢。」他说。
也许之後有办法喜欢的,也许——单良口舌生津,用力咽了一下。
「真的吗?」温油然垂头,脖子下至脊椎间的一截骨自松掉的领口露出来,深色的皮肤给淡黄的灯光扫上一层黄油,他以小幅度摇了摇酒杯,让半满的酒液荡漾着、沿杯边起泡,不禁摇得更起劲,但杯里的酒总是只擦过杯缘,一滴也不溢出来,他细语:「你倒是教我,人怎样让另一个人喜欢一种……他本来不喜欢的东西。你行吗?」
我想有办法的、会有办法——单良挪移位置,坐近温油然,两人的大腿隔着他的西裤与他的牛仔裤亲吻。
我有办法——单良递起手搭着温油然的宽肩,凑近他的脖子,吸着一阵夹杂汗味与挥发得七七八八的古浓水的体味,温油然的脖子像一块烤得极香的肉。
「真的?」温油然猛然抬起头,对上单良那双单眼皮的、圆黑乌溜的眼睛,杯中酒终於溅出来,泼到温油然自己的左腿,酒液流到单良的右腿,在浅灰蓝色的牛仔裤上留下几滴黑色的泪印。
「噢,湿了,都脏了,看我……」
你真不小心——单良抹了抹温油然腿上的一坨酒,渐渐摸入他大腿内侧,隔着裤子拧了一下。温油然覆上单良的手,单良以为他在抗拒,可是男人那温厚粗糙的手心在他相对更细嫩的手背上打磨转了一小圈,力度轻得使单良内心一痒,温油然就握着他的手,说:「那里又没有湿。」
「这里太暗,看不清楚。」可是单良的手仍停留在温油然的大腿内侧,只是没了动作,他凑近温油然的颈边,哑声说:「不如去一个光一点的地方,我们看清楚到底哪里湿了。」
「那要去哪儿?」温油然面有难色,皱起眉,眼镜後双眼清醒了,不再流转着醉色,毫不忸怩地说:「你陪我入厕所抹去它?」
进了同一个厕格後,他们摒弃了语言。